那是两年前,她刚刚考上博士的时候。夏绘溪跟着彭教授第一次去CRIX。并不算大的会议室。一个椭圆形的桌子大约也才能坐下十数人,而与会的有南大五位教授,加上对方公司的人,勉强坐下。于是和几位教授一道来的学生或者助手,坐在了外围一圈椅子上。
那时他们开始协商彼此间的科研合作协议,讨论的过程冗长而叫人烦躁,夏绘溪几乎已经能习惯这裏若有若无的百合鲜花的味道,一闪一闪的PPT的光亮,投影仪和数台笔记本电脑所散发出的辐射和嗡嗡的低响。
直到有人推开了门,气流一卷,将她的短发往后一撩,她和所有的人一样,将目光投到了来人的身上。
CRIX的负责人已经忙不迭的站了起来,语气恭谨的对众人介绍:“这是我们集团总裁,裴越泽先生。”
夏绘溪偶尔翻看金融杂志,也知道CRIX这这几年发展的速度相当的快。而作为集团的总裁,裴越泽做出的一系列决策无不精准而果断。此刻亲眼见到了,叫人难以相信的,原来这个掌控者竟然这样年轻。简单的白衣黑裤,身段修长,略有偏瘦,五官的轮廓深邃而近乎完美。
他走进来,一一和在场的学者寒暄握手,风度闲定。夏绘溪看见他走到自己的导师身边,听到旁人介绍的时候,目光似乎微微一亮:“彭泽教授?久仰大名。幸会了。”至于旁人,便又浅浅的掠过了。
也只是走过场的看了一圈,夏绘溪和他握手的时候,她毫不费力的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连那一声“你好”似乎也有敷衍的嫌疑。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看见裴越泽走到前边简短的讲了几句话,最后出于一种矜贵的惯性,微微笑了笑,便离开了。
最后会议结束。彭教授正在对她交代一些材料的整理,忽然两人被拦住了。
来人是个年轻的小姐,夏绘溪猜测她应该是秘书之类的职务,她似乎在会场外等了很久,然后径直走到了彭泽面前:“彭教授,能稍微耽搁您几分钟么?”
于是被一路带上了楼。夏绘溪在秘书室小坐,而彭教授则进了那间总裁办公室。她等了很久,直到眼看着外边的天色暗下来,秘书已经准备下班了,看见里边还没动静,终于问她:“夏小姐,看来裏面还要谈很久,要不我先调辆车送你回去吧?”
她也拿不准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正犹豫着,发现那扇门打开了。彭泽和裴越泽一道出来,似乎意犹未尽,还在低声说着什么。彭教授一看到,一拍脑袋:“哎呦,小夏,我把你给忘了。你还等着呢?”
彭教授介绍:“这是我的学生。”
裴越泽这时才含笑打量夏绘溪,大约比刚才是认真了一些,又一次握了握手:“名师出高徒,幸会。”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彭教授常常打电话给她,或者是让她取一些资料,或者是在研究院的资料室查阅几份文件送过去。而她一接到电话,做完功课,往往亦是奔到CRIX的总部,将整理完毕的文件包交给导师。偶尔几次见到了裴越泽,他总是极有礼貌的向她点点头,但是总抿着唇角似乎不会微笑的样子,这一点,至今让夏绘溪印象深刻。
讲到这裏,夏绘溪端起了手边的那杯温水,喝了一口,止住了话题。
裴越泽面露疑惑:“就这样?”
她几乎笑出来:“就这样。”
他踅起眉,有些孩子气的表情,似乎在努力的回忆:“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夏绘溪连忙摆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便聊聊。两年多了,你对我印象不深刻,那也是正常的。”
裴越泽微微低了头,有一丝头发落在了他的眉骨上方,仿佛黑亮的针,遮蔽起了他的表情,他左手的大拇指轻轻的抚着自己略有些苍白的唇,不紧不慢的开口:“那个时候,我常常有些问题需要请教彭教授。”
“是吗?彭导确实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学泰斗了。他的临床经验也十分丰富。”夏绘溪讪讪笑了笑,“你那时候找他也是为了心理咨询么?”
裴越泽良久没有说话,目光清亮,似乎在透过发丝仔细的观察她的表情。其实夏绘溪的表情十分寻常,没有什么异样,这让他略微的放心,只是简单的否定了:“不是。”
夏绘溪也没有深究,她低头看看时间,似乎有些不甘心:“说是聊天,其实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
对方轻轻的笑出声音来,目光中似乎有特别的宽容和宠爱:“下次见面应该是回国了吧?我会好好的配合你。”
今天的进展很不错,她带了丝活泼的情绪伸出手去:“那么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裴越泽握住她的手,极深极深的凝视,语气温和,“我晚上的飞机回去。这段时间你自己要小心,不要一个人出去走动。”
他的手不像苏如昊那样温暖,微微带了冰凉,骨节清瘦有力。夏绘溪抽出手来的时候带了些微的轻松,亦十分善意的回答:“我知道。谢谢。”
他一直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明明指尖还有她带来的暖意,可那个人却仿佛消逝在了空气中,连带着她的气息,正以自己难以企及的速度迅速的冷却。这一次,他克制住强烈翻涌的情感,轻轻的将门带上了。
夏绘溪脚步轻快从下行电梯里出来,许是察觉出了自己心态上微妙的变化,许是因为裴越泽悄然转变的态度,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对以后的心理咨询也略略回复了一些信心。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房间号,记起这是苏如昊的房间,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想去看看他身体好了一些没有,却又蓦然生出了些许的羞涩和胆怯,踌躇了良久,到底还是落荒而逃了。
地毯十分的厚实柔软,踏在上边,即使穿了高跟鞋,也不会发出哪怕最轻微的响声。夏绘溪拿出房卡开门,咔嗒一声,又转动了门把,她侧身进去,正要顺手将门关上,突然觉得那扇门被什么卡住了。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余光已经看到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钳住了她的手,顺势将门踢上,又将她抵在了门后的墙上。
夏绘溪的心脏骤停。房卡无声的落在了漆黑而安静的房间里。
夏绘溪的身体被抵在墙上,恰好是穿衣镜的位置,尽管有着暖气,可是甫一贴上去,还是觉得冰凉。她只觉得身子发软,渐渐的往下滑。最后反手勉强藉着力,慢慢的支起身子来,低低的说了一句:“放开我。”
那人却没有反应,只是悄悄的松开了她的手腕,一手撑在了她颈后的镜子上,一手揽住她的腰,向她俯身靠过去,低低笑着:“认出我了?”
怎么会不知道是他呢?相处了那么久,他细微的动作,或者散发的气息,总是已经熟悉了的。夏绘溪有些恼怒,可是黑暗仿佛给了彼此遮蔽的障碍,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把推在他的肩上:“苏如昊,你放开我!”
此刻两人几乎面对面的贴在一起,因为低下了头,他的鼻尖蹭在她的颈侧,呼出的气息拂起了几茎长发,仿佛是轻羽飘过,有些发痒。
“刚才为什么在门口不进来?”
“啊?”
她一方面觉得被这个问题突袭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个人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话,于是尽量的让身体贴在墙上,慢慢的往下移,想要够到那张掉地上的房卡。而他一把卡住她的腰,叫她动弹不得,声音很轻的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进来?”
后边的身子是冷的,而前边又热得发烫,夏绘溪只觉得慌乱:“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我不愿意见你,所以你去见裴越泽?”
客服人员打扫房间的时候照例是将窗帘拉上的,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这样一句冰凉的话语,仿佛是巨石,沉沉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半晌,镇定如她,亦只是稳住了身子,一言不发。
苏如昊的手慢慢的抚上她的脸,他也看不见她,却依然可以触到她脸部的轮廓。光滑的额角,秀挺的鼻梁,微热的脸颊……他的手指游移而下,直到触到她的唇,一下一下,仿佛在自己心底,用一支朴素不过的铅笔描摹出了她的容貌。
其实从初见开始,他就不断的在她身上发掘出了的种种足以吸引到自己的地方。她的性格……绝大多数情况下是落落大方,会活泼的和学生互动,在组织慈善事业时有着无限的热忱。于是就这样被牵引着,和她一道去翠湘,鞍前马后的劳顿和自己全不相干的事务,就连最后手指一动,将那笔钱划过去的时候,才悚然心惊——其实钱不是问题,只是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偏出轨道太多了?
夏绘溪开口的时候已经全然恢复了冷静,她微微扬起头,慢慢的说:“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