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的魔力是哪一天开始下降的?我想不起来,只知道我不会再因为他的触摸而微微战栗,不会因为他说的一句话而彻夜难眠。我想我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爱他,可是在说出不再爱他时,我丝毫没有释然之后的轻松,反而觉得一片茫然。
这种空洞的感觉,陌生而危险。
<span class="right">——许可</span>
腹部日渐隆起,身体日渐臃肿,行动日渐迟缓,脚踝浮肿,甚至连鞋子都要穿大半码的……怀孕是一个漫长而渐进的过程。变化明明来得天翻地覆,可是分解在每一天发生,直到有一天出浴之后,猛一回头,看到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身体,不禁呆住。
我从小受的教导就是忽略外貌。幼儿时期小姨替我梳头,夸奖“我家可可真漂亮”,外婆尚且要告诫她,不要对女孩灌输这些话,免得长大后变得虚荣,过于看重皮相。回到父母身边,他们更是只字不提关于长相的话题,妈妈一直替我剪最简单的发型,买最平实的衣服,她自己也是身体力行,衣着朴素,从不化妆。然而女孩子关注自己的长相几乎出自天性,就算没有同学的议论、男生的注目,我也知道我是好看的。工作之后有了收入,消费护肤品和衣服时总有一点矛盾的态度,既觉得这是生活必需,并不过分,但到底还是保留着妈妈的影响,会时刻克制自己的“虚荣心”,对好看这件事保持一个不在意的态度。
总体来说,我一向珍惜并维护自己的外表。
而现在,我怀孕二十七周,整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哪怕严格按照医生开的食谱进食,控制体重增长过快,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日益变形。我对着镜子细看,半带惊吓地想:就算以后减肥,这样的骨盆扩张,肚皮撑开纹路,大概永远也不可能还原了。可是摸摸肚子,我安慰自己:你年近三十五岁,好看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既然选择做母亲,那一点虚荣心,真得彻底放弃了。
我穿上浴衣出来,去厨房给自己热了牛奶,想起忘记买爱吃的芝士蛋糕带回来,不免叹气,只得去食品柜拿一盒曲奇饼干,坐在桌边,一边吃,一边看才写完的一份薪酬结构计划书。不知不觉吃完饼干,居然还觉得饿,忍不住打开冰箱,却看到裏面放着一盒芝士蛋糕,正是我最近爱吃的那家西点屋的包装,我疑惑地拿出蛋糕,上面印着今天的日期,正待打开,马上又想到近来食量变大很多,晚餐已经吃了不少,一盒曲奇被我一下吃光,再加上一块蛋糕,恐怕很难将体重控制在医生说的合理范围以内。我对着蛋糕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回冰箱,忽然听到孙亚欧在身后说:“想吃就吃一点吧。”
我关上冰箱:“蛋糕是你买的?”
他点点头,看到我的惊讶表情,苦笑:“当然,我一直不是一个细致体贴的人,不过这半个多月,你经常买这家的点心回家,我还是注意到了。”
他何止不细致体贴,在我们婚姻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忽略我的要求。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谢谢,明天再吃。”
“你什么时候才肯不这么克制自己?”
克制大概早已成为我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无法放弃了,我并不想与他聊天,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回房,然而他说:“今天我与蒋明见面吃饭了。”
我着实吃了一惊。蒋明正是他与我共同的前老板,两人反目已久,曾经闹至法庭相见,竟然还会见面甚至一起吃饭,实在不能想象。
“他想请我回去工作,开出了很可观的条件。”
蒋明的公司陷于困境已久,一度传闻有退市可能,以他一向的为人,肯放下身段礼下于人,当然是觉得孙亚欧有帮他重组的能力。这份高薪岂是好拿的?但是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作声。
他苦笑:“你是真不关心了,对吧?”
“你自己会做考量,而且也一向不喜欢别人發表意见。”
“我们谈起了一点往事,我才知道,当年你去找过他。”
七年前我确实是找过蒋明。
他儿子带人在沈阳路公寓楼下堵截孙亚欧将他打伤,过了一周,孙亚欧被警方带去留置问话,声称有人举报他在任职期间有经济问题。眼看一起民事诉讼有可能演变成经济案件,我心急如焚,回到原公司,求见蒋明。在苦等四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见了我,我与他长谈一番,他不置可否,但第二天孙亚欧便回家了。
我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蒋明会与孙亚欧再次坐到一起已经出乎我的意料,我当然想不到他会旧事重提。
“没错。我去找过他,你如果要算旧账,怪我不该瞒着你做这件事,我可以道歉。”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件事?”
“你会生气,也许还会远离我。我当时太想跟你在一起了,免不了有点心计。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似乎没必要再提往事了。”
他并不理会:“蒋董事长倒是有很多感慨,说幸好你去找他,他及时收手,没有闹到两败俱伤的程度,留下了我们今天见面的余地。”
“我没那么大的能量,不过是他当时刚好也不满意他儿子的某些作为,而且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无暇再纠缠一起官司把事情越弄越大而已。”
“不必急着撇清关系,我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他如果不罢手,原本还是可以弄得我更长时间无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