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前女友的影子(2 / 2)

“Do two walk together unless they have agreed to do so?”他说了句英文,“二人若不同心,岂能同行?”

“你要把我改变成我自己不喜欢的人。”我呜咽着说,“你希望我成为我永远都成不了的人。”

他又是一声叹息,叹得我心底发麻,心拔凉拔凉的。

我暴怒:“你为什么要把我变成其他人?我没有她那么喜欢宠物玩具,没有她那么懂油画,对所有艺术家都如数家珍,也没有她一样的细心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你。”

“你看我的电脑了?”

“我看了。如果不是我不小心点进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对我做的一切都源于她,你的前女友——桑迪。”

他沉默不语。

我问:“我只有成为她,我们之间才有未来,是不是?”

他不回答,我继续说下去:“你的爱是有条件的,我要成为桑迪,你才能爱我,对不对?”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非逼着他回答,许久他终于无奈地点头。

“如果不呢?你就和我分手?”我恨恨地问,心中郁结了一口气,在胸中难受地卡着。

他继续沉默。

“好,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我绝望了。

“朱叶生说得对,你爱的不是我,是你假想出来的贞洁烈女,是你忘不了的初恋。”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愤怒地发泄,爆出一句,“你——你走,走远点儿,永远别再回来!”我疯狂地走进卧室,拿了他的行李扔给他,打开大门赶他走。

他看着我疯狂的样子。我忍着眼泪和愤怒,忍着怒气和委屈,再也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拿着行李走后,我的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事情发展到这样,是我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那晚,我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脑海里总是闪过我们相识以来的画面。凌晨三点多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周围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一摸脸上已全是泪水。Daniel对我仿佛是个陌生人,从未熟悉过。他生存在与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而那个世界我无法了解。

在完全沉默中过了几天,我们谁也没理谁。不知道这算不算分手?我照样吃饭睡觉写文字聊天,到于维维家没心没肺地嘲笑她终于可以媲美杨贵妃了,走一步喘两下。只是每次夜深人静回到家,总感觉莫名的恐惧和孤独。我把灯全打开,也依然照不亮心中的寂寞。

几周之后,我收到Daniel的电邮:“周日做完礼拜我开始忏悔,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从前,我有信心改变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如果我们一直这样下去,结局只会走入dead-end!”

这算什么,威胁还是分手?仿佛他摆在我眼前一道难题:我和非我,你选择哪一个?我亲娘都没这么威胁过我。看着信我不怒反而笑了。

删掉信件,删掉他所有的邮件,我冲到洗手间,注意到镜子中的自己,一脸憔悴,黑眼圈和眼袋都出来了,连一向自恃保养甚好的眼角也出现了几条细小的鱼尾纹。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凑近镜子,突然想到女人的青春竟然是这样经不起折腾。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怪谁,鼻子一酸,万分委屈地默默流着眼泪。

我拧开水龙头大力冲洗着哭红的脸,水花迸溅在脸上、手上、胳膊上,我什么也不愿意想起,一直洗着流泪的脸,洗了很久。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我对自己说,如果爱是有条件的,不要也罢。

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络,没QQ聊天,没电话,Daniel写过好些邮件,求我别生气,说他接下来一个月工作会很忙,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他目前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处理我们的感情,请我原谅。他说他不想吵架,我们需要一段时间,大家心平气和地思考一下。我没有回复,没给他隻言词组,潜意识里我希望折磨他,他越难过我越痛快。

我能读得出那貌似平静的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不安。我不动声色地读他的每封信,按捺着内心的骚动和狂躁,强迫自己看完删掉,置之不理。

我要求自己忘了他,把他从我生命里抹去,要适应没有他的陪伴和关心的日子,要让自己知道,生活中缺了他,我也一样坦然处之。

我又时常气自己不争气,因为真的,没有他的日子显得死气沉沉,漫长而注定无结果的等待更令人崩溃,令人抓狂。日子糟透了!

心烦的时候我总是跑到于维维那里撒野,为她未出生的孩子起了很多名字,男孩的、女孩的都有。小凝子笑我无聊,只有我知道自己为何无聊。我想要喝酒,于维维却因为怀有身孕不能作陪。小凝子本来喝酒就少,我一个人无聊地在她家又喊又叫,像个疯子。平时不屑于借酒消愁的我,何时也成了这样幼稚又愚蠢的女人?我气自己,讨厌自己,恨自己。

回到家,我看到他送我的蓝色裙子,还有我的油画涂鸦、每天给我订的阅读计划,所有一切和他有关的,统统剪碎了扔掉。

一日,小凝子对我说:“既然你已经光荣地单身,照顾老于的任务就光荣地落在你身上了,我要回去了。”

我张大嘴巴重复:“回去?回去?”

小凝子点点头,说:“是的,回去和赵晓东继续过日子。”

“不是吧,他都那样了,你还愿意继续当替身啊?”

小凝子无奈地说:“不然呢?单身一个人带着女儿?我不像你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我已经学会依赖男人了。”

赵晓东来接小凝子了,又是道歉,又是赔礼,一如既往地体贴与呵护。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在想,也许妥协一点儿生活就会更幸福吧!

老于站在我身后,说:“其实我挺羡慕小凝子的,偷来的幸福也是幸福,替代的幸福也是幸福,唯独我偷不来,代替不来,是自己的都保不住!”

我抱着老于,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福,你有小宝贝还不知足吗?”

于维维苦笑着,对我说:“法院的传票,明天开庭。”

“如果舍不得就算了。”

她摇摇头,表情凝重地说:“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从来就不属于我,我也不必攥着。”

我看到老于流下了眼泪,我们站在风口,风把泪吹得零散。她站在那里,肚子微微隆起,是那么无助,那么悲伤。

忽然,我也伤心起来,想到Daniel已很久没联系了,或许我们以后再也不见了,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在这个和风细雨的日子里,我们两个人抱头痛哭,毫无节制。

两个月之后,我仍然没有接到Daniel的隻言词组,开始慌起来,不顾一直坚持的面子,给他写邮件,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上QQ留言,可是从来没有联系到他,仿佛被完全抛弃了一样,我又回到了朱叶生消失的那段时间,再次被抛弃,完全地孤独和无助,全部的绝望和悲伤涌上心头。我咬着自己的手臂,很疼很疼,牙印很深,我强迫自己不去联系他,不去想他。可是半个月不到,我就无法忍受,再次拨了他的电话,竟然意外地接通了。电话里,我质问他是不是要分手,难道就因为过去的前女友我们就一拍两散吗?他一言不发,也不挂电话,就是不说话,一句也没有。

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我又想起Daniel父母问我的话:“你能抛弃父母和故乡,为他远走高飞吗?你忍心让他离开目前的工作,融入到他完全陌生和无用武之地的中国吗?”

我放不下豆浆油条,放不下江南的小桥流水,放不下父母,我无法背井离乡,他也一样。无论在哪里,我们总有一个人会孤独。推己及人,Daniel一定也离不开他的故乡,他的父母。当亲情遇到爱情,我们该怎么选择?我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必须担负起赡养父母的责任,必须撑起家庭,而他也一样。现实让我胆怯了。

分手似乎已成定局,只是我偏偏想弄清楚,我们是因为不爱而分手,还是因为距离和责任。

他不回答,也不挂电话,我愤恨地问:“Me or her,you pick one。”我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毕竟过去的早已过去,他许的诺言我还清楚记得。岂料最后他没有选择我,当然也没有选择后者,可我仍然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彻底输了。

他对我说桑迪自杀了,从前对她的爱一点一点被拉了回来,他无法过自己这关,因为桑迪是因为他自杀的。他脑子里总是出现桑迪的影子,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改变我。

桑迪的婚姻并不美满,丈夫有时候会有家庭暴力。桑迪越来越思念Daniel,他却切断了和她的一切联系,最后桑迪自杀了,留给Daniel的是一封遗书,还有那条蓝色的裙子。

我为桑迪感到难过。生命,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总是抵不过宿命。抱着最后的希望,我再一次问Daniel:“如果我们在一起,你还会逼我学油画,穿蓝色的衣服吗?”

那边又是一阵欷歔和长久的沉默,沉默得我心裏发毛。终于,他有些痛苦地说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有些报复性地咒骂他:“你爱她,怎么不去殉情?她的死和你有直接的关系,你不管怎么把我打扮成她,也消除不了你的罪恶。你对爱情这么不负责任,你说话不算数,你下十八层地狱找你的桑迪吧……”

话筒那边沉默了好久,终于在我说出“下地狱”之后有了反应。我先是听到尖锐急促的刹车声,接着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那一刻,我觉得心脏都要压抑得死掉了。我后悔说出这么偏激恶毒的话,后悔伤害了我最爱的人。接着我听到他哭了,放声大哭,毫不掩饰。

认识Daniel那么久,我知道他是很内敛克制的人,虽然也有孩子气的时候,也有感情泛滥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像这样放声大哭过。

仿佛我的报复有了效果,我应该高兴,为这些天来所受的折磨和委屈报了仇,然而我压抑的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我的心跟着他的哭声一滴滴地流血。他哭得那么伤心,我似乎看到方向盘后他泪落如雨,而我在声筒这边亦是泪如雨下。

天之涯,海之角,电话的两边,我们沉默着不说话。他就那么哭着,我就这么听着,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哭声震着我脆弱的心脏,我压抑不住内心的痛,崩溃般爆发出来,快速地挂断电话。在太平洋的这端,我蹲下去,哭得撕心裂肺。

我们的分手,原来是这样决裂,悲愤。

我想,我们已经伤透了彼此的心,再也不可能复合了。

那日,天空飘着雨,我在雨里走着,走到老于家的时候,全身都湿了。她看着我,似乎预料到怎么回事,懂我地从冰箱拿出啤酒递到我面前,说:“想喝就喝吧,喝醉了就不会难过了。”

她陪在我身边,我混着眼泪和啤酒往肚子里灌。

“如果不是小家伙在,我真想和你一起醉。我今天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很顺利。老太太知道我有了孩子,跟陶刚一样,认为我不守妇道,连送我的镯子都要回去了。我一点儿也没有难过,只是替自己不值。究竟我做错了什么,要接受这样的惩罚?豆子,你说一个女人做过二奶就是坏女人吗?明星可以潜规则上位,员工可以潜规则换取职位,我也不过是利用自己的特有资产换取了生存的权利,真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于维维苦笑着。

她接着说:“你不知道,今天我婆婆当着很多人的面打了我一耳光。她说我是破鞋,谁都能穿;说我不守妇道,我活该。”

我伸出手,握住老于的手,继续喝酒,听着她说话。我以酒消愁,她以倾诉减轻心理上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