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写专栏,关于女人的故事讲到了白素贞。在我们儿时的记忆里,一部《新白娘子传奇》讲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人妖之恋。而旧版本的故事,发生在苏杭,西湖,断桥,烟雨时节。百年修得同船渡,一柄伞延续了邂逅,然后做了人间夫妻。白素贞的梦很简单,不过是想做一个寻常的人。然而世事难料,放弃成仙的白素贞最终现出原形,死在心爱的男人手里。雷峰塔起先只是法海令人搬砖运石所砌,后来许仙化缘,砌成七层宝塔,将白素贞永镇塔底。不过是爱一个人,却被他亲自修理。不管曾经多么恩爱,即使你曾为他付出了全世界,也是枉然。换成其他男人,明知是妖,也不能恩爱如常了吧。难怪《聊斋》里,狐媚子和书生的结局总是“天亮说分手”。除非爱得很深,很深,深到不忌讳非我族类,深到无论你是什么都无所谓,深到恨不得我亦是妖,与你共背了罪。
我和Daniel又何尝不是如此——两个世界的人,爱得不够深,没有深到能容忍一个已逝之人。
那一日,在断桥,白素贞选错了人。或者说,错的是她自己——她没有妖的决绝,竟有人的痴缠。
而在我与Daniel的爱情里,错的又是谁?是我不该捡起异国之恋,是我不该深陷进去,是我不该诅咒他下地狱?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联系Daniel,再也无法看到他,再也不会听到他哪怕说一句话。于是在写完女人的专题后,我开始了无期的旅行。
我回到了丽江,再次来到徐志摩的客栈,念着那句“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只觉得造化弄人。
想起我和Daniel相遇的一点一滴,从我跳拉市海,他把我拖上岸,一本正经地对我讲“珍惜生命”,而我煞有介事,厚着脸皮说“我只是试试水性”,到他在电话里号啕大哭,这其中的点点滴滴,我从未忘记。
徐志摩说我比上次来的时候沉稳多了,多了一份内敛。内敛?这是Daniel的品质——也许是我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影响了。
我把我们交往的点滴都写了下来,放在空间里,内心还是希望他能看到,虽然他不一定懂得。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停留了太久,走的时候丝毫不觉;有些人只是停了片刻,一走却牵动了你整个相思脉搏。
老于看我念念不忘,劝我去找Daniel,不管怎样,争取过才不会后悔。我了解Daniel,我知道我们再也没有可能了。
徐志摩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用这首词的这两句作为客栈的对联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割舍不了的故事,望穿秋水,望断高楼,肠断心悲。你回到丽江,说明你忘不了,你割舍不下。对你如此,对他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劝我找回Daniel,连朱叶生也这么对我说。
我忍着,不把相思说破,旅行归来,再也不让自己去碰触那根弦。
生活日复一日地过着,于维维生了个男孩,取名于念。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念想,是想念还是挂念,是不念还是杂念?
两年后,父母继续逼迫我相亲,比前两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悲催的是好男人怎么越来越难碰上了?雷人的相亲层出不穷。连小于念都知道我的糗事了,见到我就叫“瓜子、瓜子”。有一次,被老妈赶鸭子上架到了相亲地点,等了一个半钟头才见到传说中高学历、高地位的极品男。对方是个三十八岁的离异男,请我看了一场电影。我记得因为是团购价不能看3D电影,他和服务员吵了半个小时。我站在一旁接受服务员杀死人的眼神,仿佛在说“到底有多差啊,找这种抠门的男人”,让我恨不得当场遁地走了算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厚道,我还是和他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院人很少,却有几个女人从我面前过来过去,时不时瞄我一眼,看得我浑身难受。电影放映结束,唯一的零食——一包洽洽瓜子还没吃完,离异男很大方地对我说:“还有一点儿,你带走吃吧。”
我顿时石化,很久没反应过来。还没等我回过神,他又说:“我妈跟我姐刚才看过你了,她们觉得你嗑瓜子的动作太大,不适合当我们家儿媳妇。”
我僵住了,本来还想说“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做朋友”,话还卡在喉咙就被人给堵回去了。等我反应过来,那个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中年妇女已跟他一起走了,我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
我讲给老妈听,劝她老人家不要再给我张罗对象了。老妈回我一句:“你要往好里想,这么极品的都遇到了,下次肯定会更好。”
我晕倒。
下一次经不住老妈威胁,我再次赴约。见面倒是没什么,回来之后也没有联系。我当没有希望,可是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你是窦静文吧?”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
“××?”经过他提醒,我才想起来。
“我为你写了一首诗。”
“嗯?”
“我为你写了一首诗。”
“在哪儿?”
“我为你写了一首诗。”
“我知道,诗在哪儿?我去看。”我压抑住不耐烦的怒火。
“啊,天空,你照射的阳光里,住着一个女子。她年方三十四,不胖不瘦正好四两肉。我第一眼见到她——”
我差点儿吐出来,从此之后再也不敢接他的电话了。
从前为了假婚买的一些婴儿用品,如今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我准备把它们送给小于念。来到老于家,我却看到了早已和于维维没有联系的刘凯。
刘凯说:“我可以给你一笔抚养费,足够你用到于念大学毕业。你不能剥夺他认回亲生父亲的权利。”
于维维护着小念说:“小念不是你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再来了。这孩子是5月份出生的。那时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了。你别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我走过去,把小念搂在怀里,抱着他进屋。小于念一直喊“爸爸,爸爸”,于维维听了一定难过死了。原来,小于念这么小就知道不能没有父亲。
刘凯走后,于维维进来。原来是陶刚去找了刘凯,让他误以为于维维有了他的孩子,来找孩子认祖归宗呢。
“陶刚也是真的在乎你,看你一个人不容易,才找刘凯的。不然他也不会明知自己不是个儿,还去暴揍刘凯吧!”
老于说了句“无聊”。
小于念咿呀着稚嫩的童音“爸爸,爸爸”地叫着,我看到了于维维眼神中的脆弱。
“你准备怎么办?”
“把小于念带大,别的我没想。”
我看不得于维维从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变成一个无所欲求的师太,劝着:“别死心眼儿,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小凝子都回头了,现在哪次来不面带笑容?就像你说的,偷来的幸福也是幸福,妥协来的幸福也是幸福。你就证明一次又能怎样?皆大欢喜不好吗?他放不下你,又恨你;你放不下他,也恨他,你们这是何必呢?”
“还说我,你相亲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吧?老太太都满意了,你还不满意——你是心裏放不下吧?”
我们两个人都是这样固执。
我和老于约定一起去体检,书上说,每年都要体检一次。像我们这把年纪,未老先衰,最需要知道身体状况。
一周后,体检报告出来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我近来总觉得乳腺胀痛,问医生是不是囊肿,医生却告诉我可能是乳腺癌。这种疾病在40~60岁的女性中发病率较高,但是也在慢慢波及30多岁的女性。歌手阿桑因此丧命,我最喜欢的演员陈晓旭也翩然而逝。娱乐圈中的蔡琴和汪明荃因为发现及时,做了切割手术,算是保住了性命。听医生对我讲着乳腺癌的可怕,想着娱乐圈中许多名人因此而去世,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就这样离开这个恋恋不舍的世界。
我做了检查,过些天来拿报告。
于维维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
“呸,你以为拍电视剧啊,这句话就等于节哀顺变,诅咒我啊!”
“呸,乌鸦嘴。你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吗?还信这个啊?”
“我——好你个于维维,你终于抓到我的短了。”
“说真的,你得考虑后事了,没准哪天突然挂了,我们连遗言都没听到,多可惜。还有那些没见到的人,趁早见,晚了就没机会了。”
仿佛交代后事一样,于维维嘱咐我。
自从知道自己可能得了乳腺癌,我每天患得患失,就怕自己突然挂掉。我不敢告诉父母,默默地把账户汇总,把密码写在本子上,交给于维维,要她等我死后交给我父母。
“伤心吗?难过吗?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于维维问我。
我只想再见一眼Daniel,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不过我伤他那么深,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于是我摇摇头,说:“没有。”
医院的诊断报告拿来了,上面清楚地写着“乳腺癌”三个字。我觉得一切都完了。于维维搬来和我一起住了,每天有小于念在,我的生活充满了乐趣,越来越留恋最后的日子。
小于念的到来,让我突然有了做母亲的想法。天真的笑容,稚嫩的童语……孩子是上帝赠与人间最纯洁的礼物,像一朵浮云,翱翔在蓝天里。只是,这朵浮云早晚会在雷鸣雨电下变成乌云。
我想,如果我还有时间,如果我一直嫁不出去,我一定要领养个孩子。如果真的天要亡我,我只能坐等死神!
正想着后事,电话响了。我看到了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号码,是越洋电话——只有他,一定是他!
按下接听键,我屏住呼吸,听那边的声音。
“It''s me。”
“Daniel?”我试着呼喊两年未曾出口的名字。
“是我。”
是八卦的于维维把我的事告诉了Daniel,他慌张地打来电话,问我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安排手术。
“早晚也是死,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留给父母。我已经是不孝女了,再拖累家人心裏会很难受的!”
他很着急地劝我:“多少钱都要治,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有我在。”
一下子鼻子酸酸,这算什么?他还记着我,对吗?隔着两年的空白,全部的惦记都涌上来。我捏着电话,捏得死死的,鼓起勇气对他说:“如果我要你陪我走完最后的路,你肯吗?”
“我已经在机场了,很快就能陪在你身边。”
是喜悦,还是感动?这两年已把我折磨够了,我在想,为了最后的相伴,我宁愿少活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