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电话，我不敢相信地问他，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吧？我能再听一遍吗？

Daniel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在机场了，很快就能陪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治好你的病。”

我喜极而泣。

老于很识趣地收拾收拾和小于念又搬回去了。Daniel坚决不让我接机，一定要我在家等着他。我按捺不住，倒腾起他教我的食谱，做了一桌西餐。

再次重逢，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不断地说着“Sorry！Sorry！Sorry”，怎么也忘不了我诅咒他下地狱那日尖锐的刹车声，寂静之后毫无掩饰的大哭。那个声音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裏，久久不能释怀。

我祈求着他的谅解：“是我太任性，太自私，是我不对，我不该诅咒你，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

“已经过去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忏悔，是我的方式不对，没有考虑你的感受。”Daniel走过来，像从前一样把我拉进怀里，抱着我。怀抱暖暖的，我的心满满的。

晚上，床头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恍惚中，仿佛我们没有分开，没有那段痛苦的经历，没有一切阻碍。我对他说：“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余生，你肯舍下工作陪我吗？”

这个想法存在好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和我一起远走的人。如今Daniel的出现，就像上天赐予我的一道阳光，我抓着再也不肯放过。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夜夜注视着你的明眸。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这两年我一直在想，将来能牵着你的手走过一生的男人非常幸运，每次想起都是又羡慕又嫉妒。现在，我只想做那个幸运的人，一直陪着你。”

我在他的胸膛里，感受着他满满的爱。

第二日，原本约定好一起去医院复诊，但我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走了，留下一张字条：Daniel，感谢你给了我一个这么美的承诺，我已满足。我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想拖累你。请答应我帮我照顾我的父母，请在每年清明送我一束红玫瑰，请不要找我。永别！

我忍着，没有写关于爱的话。我怕自己的眼泪会滴在上面，我怕我会舍不得走开，我怕Daniel会放不下我。我深深地看着他熟睡的脸，默默地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我将永远永远把你记在心底，永远爱你。”

我一个人跑到了玉龙雪山，想着那一日我和他守在这裏，冻得一直跺脚，不觉笑起来。过去总是甜蜜多于伤感。命运作弄人，却也无法改变了。

徐志摩收留了我，很大方地不收我的住宿费，还帮我联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而我却不想在医院里浪费时光，便拒绝了。

徐志摩说：“只要你不放弃就有希望，看你对这个世界恋恋不舍，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说：“这个病我知道，除非做手术。《红楼梦》里演林黛玉的得的就是这个病，她拒绝手术，因为手术会让她变得不完美。我也想在死的时候留个全尸，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Daniel看到我的尸体残缺不全，我这个女人在他记忆里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不要！我要他永远都记着我，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徐志摩说：“我看你得的是脑瘤，开始神志不清了。记住，没有哪一个男人会厌恶自己心爱的女人，即使她老得满脸全是皱纹和老人斑，即使她缺胳膊少腿。”

我不服气地说：“可是哪一个女人也不愿意长老人斑，哪一个女人也不愿意缺胳膊断腿，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变成怪物。没有breast的女人还是女人吗？”

这些人没有一个懂我，连徐志摩也是一样。我不顾他的阻拦，一个人去爬玉龙雪山。天已是傍晚，玉龙雪山被落日映红，白色的雪山在霞光的照映下像娇羞的新娘，披着红色的头纱。我想起那日半夜我们坐在一条围脖上，互相依靠着。如今我搓着手，哈一口气，希望手能暖和一点儿。望着茫茫雪山，我只是其中一点，就像在他的人生中，我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来了，不能为雪山带来惊喜，而雪山对我却是全部。我不是他的惊喜，他却已是我的全部。

我蜷缩起来，想着Daniel阳光般的脸，慢慢眯起眼睛，很困很困。

“豆子。”

听到有人呼喊，我睁开眼，看到了Daniel。我惊喜地站起来，说：“我一直在等你，快冻死我了。”

“我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裏。”

他走过来，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然后抱着我，我冰冷的身体温暖起来。我的双手被他握在手里，暖暖的。

过了很久，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射在雪山上，很耀眼。我对Daniel说：“天亮了，我要醒了，你该走了。”

他站起来，对我挥手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原来真的是梦，我失望极了，原来真是我的脑子被冻坏掉了。

他忽然转过头来，很大声地对我说：“笨鸡蛋，你没有做梦，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想逃到哪里去？”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扭头看来看去。没错，是雪山上，面前是Daniel，我不是做梦。我高兴地蹦起来，抱住他开心却不无埋怨地说：“谁让你来的？真是笨鸡蛋！”

Daniel抬起头，睫毛长长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俊美。他认真地注视着我的脸，对我说：“看到你的字条，我真害怕失去你，找了很多地方。那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要难受千万倍，我宁愿失去一切也要找到你。豆子，我们别再怄气了，也别再固执了，我们都退让一步，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算只剩下一年，一个月，或者一天，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我抓着Daniel的手放在胸口，说：“感受到它在跳动吗？”

我注视着他——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温柔轻语：“我的每一次心跳都是为你。”

在茫茫雪山上，我们紧紧相拥。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影响了我们的Kiss。

“你打电话都不挑时间啊？”

于维维说：“哟，看来我打得不是时候，你们是在热吻还是在激烈运动啊？小心身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破坏姐姐我的好事！”

“你和Daniel怎么样了？我担心你啊，亲爱的。”

我甜蜜地说：“好得很，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于维维清了清嗓子，对我说：“既然这样，我再对你宣布一个好消息。听好了，别激动得趴下。”

“别卖关子，直说。”

“你没有乳腺癌，就是肿块。”

“什么？你说什么？”我惊讶。

于维维得意地说：“我看你和Daniel互相折磨，就小小地使了个计谋。给你看病的医生是我同事的老婆。怎么样，姐姐我够意思吧？”

“死女人，看我回去收拾你！”

我又惊又喜，惊喜之后却是失望。Daniel是因为我得了绝症才和我在一起的，我真希望这一刻的幸福能保留下去。可我知道，Daniel最讨厌的就是欺骗。我对Daniel说我没病，只是肿块，需要做个小手术，甚至吃点儿药就好了，我不会死了。

Daniel为我高兴，还不忘埋怨我不注意身体，说我肯定是饮食不健康。我看他又要推销健康饮食了，马上打住说：“下山啦，没病也要冻死了。”

刚才还紧握的手，忽然却无法牵起来了。我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不知道他此时在以怎样的神情注视着我，心裏又在想些什么。我们不说话，熟悉又陌生。

山脚下，我看到有卖烤红薯的。有几对情侣分吃一个红薯，那感觉特别甜蜜，让人羡慕。我看着卖红薯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对Daniel说：“我要吃烤红薯，别说什么不健康，我就是要吃。”

Daniel无奈地看着我，一张嘴又开始讲道理：“你就是平常饮食不注意，对身体不好，才会得病，虽然不是绝症。你总是这么任性，怎么让人放心……”

他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很伤感，似乎马上就要离开我了。一时间，沉默。

“我免疫力特别强，再说红薯里营养成分很多啊，只要把皮揭了，裏面很干净，很衞生的。”我把话题又转移到吃上来。

他终于拗不过我，帮我买了一块儿。我诱惑他，吃得很香，让他也咬一口，可他一直忍着就是不吃。他的隐忍让我觉得自己就要被抛弃了，再也不能和喜欢的人分享快乐了。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刻胡闹起来，我硬是要他吃，他继续勉强地拒绝。我生气地走到垃圾桶旁，把吃了一半儿的红薯扔进去，气呼呼地说：“你不吃，我也不吃！你要记住，是因为你，我才连一块儿红薯也吃不到的。”

他表情凝重，脸色难看，不住地对我说：“Sorry！Sorry！Sorry！”

“我不要什么鬼Sorry，我要你承诺不离开我。”

Daniel不说话。我盯着他看，想从他的表情上搜寻一个答案，可他为难的神情激起了我更大的反应。我从垃圾桶里拿出脏了的红薯，对他说：“你不承诺，我就吃给你看！你不是最在乎饮食健康吗？我就要吃垃圾食品，就要你看着我吃。我要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我有什么事，也是你的责任。”

我张口就要咬，Daniel的大手一把挥过来，打掉了红薯，生气地对我说：“Sorry，是我不好，你不要闹了。”

我的眼泪已经掉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逼问他：“你承诺不离开我。”

Daniel依然不说话，他不言不语的痛苦一点儿不比我疯闹的痛苦少。

我哭着问他：“连骗我都不可以，是吗？”

他不说话。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出去买了早点，想让Daniel也享受一次早餐服务。当他打开门，看到我笑嘻嘻地提着早点站在他面前，他惊呼：“Oh，这是我的专利！”

“嗯，俗话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不对你好点儿，我怕遭报应。”

我们一起吃了早餐，客气得连寒暄都有些生分了。

Daniel说，既然我没事，他就放心了，可以回国继续工作了，刚好手头有一项重要的工作急需处理。我明显感觉到Daniel压抑着内心的想法，好几次他张口却没说话。我和他的关系也一下子生分起来。

“Daniel，我明白，你之前因为我得了绝症而来安慰我，现在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见不得他这么吞吞吐吐，不冷不热。

Daniel没说话，支吾了半天，终于说：“I care you，我想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着你，既然……我们……”

我害怕听到不想听的话，便打断他说：“既然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谢谢你！”

他解释着：“豆子，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在我没走出来之前，我不想你一直这样，不然你还不能move on，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懂。”

隔了两年，一切人事已非。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了，三十几岁的大人，做事情学会了瞻前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