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司马大人、李大人求见。”何明躬身走进书房,见皇上正低头批阅奏折,不敢再看, 把头低了下去。
“不见。”晋鞅头也不抬道,“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 司马冀一案不会再翻案。”
何明行礼退下,出了紫宸殿大门, 朝两位大人作揖道:“两位大人, 皇上这会儿无暇见二位, 两位大人请回吧。”
司马鸿心头万分苦涩,面对以往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太监,也客气不少,“老臣有要事禀告,请何公公受累再通传一次。”
“司马大人, 并不是小的不愿意通传, 只是皇上这会儿正在处理要务,实在没有空闲接见两位大人。”何明虽然刚到皇帝身边伺候, 但是自认为对皇帝的脾性也能看懂一二分, 这会儿陛下肯定是不愿意见这两人的。
“既如此,老臣明日再来。”司马鸿朝殿内作揖后, 转身缓缓往外走, 老态龙钟的模样, 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何明道了一声“大人慢走”后, 便站在旁边耳观鼻鼻观心,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
李光吉看了看司马鸿,又看了看殿门大开的紫宸殿,朝殿内拱了拱手,也跟着转身离开。
何明拉起眼皮瞅李光吉一眼,随后又面无表情的低下头。
紫宸殿内,晋鞅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边,露出冷笑。司马鸿站在紫宸殿外自称“老臣”,这是在以经历三朝的老臣身份装可怜,还是在提醒自己这个少年皇帝,他司马家老爷子的身份有多显贵?
若是身份显贵便能肆意妄为,那么他这个天下之君是不是就可以乱杀乱打,视天下百姓为牲畜?
狠狠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底的怒意,晋鞅在刑部呈上来的公文上,用朱笔批下一个“可”字。
他的目光在“司马冀”这个名字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合上公文,面色如霜。
仅仅是斩首一个纵马伤人性命的司马冀,他这个帝王就受到了这么多阻力,不知这天下间还有多少人的冤屈因为世家利益而未得到昭雪?
很多世家之间同气连枝,各地名门望族更是犹如土皇帝,凌驾于朝廷派遣的地方官员之上。
晋鞅想起顾如玖对他说过的话,她说,这个天下终究会在他股掌之间。
“这是朕的天下……”
陈氏的葬礼举办得很隆重,有人说一尸两命不吉利,不可入顾家祖坟,顾家最好是请高人来做场法事后再在别处下葬。
顾长龄作为一家之主,直言道:“陈氏乃是我顾家长儿媳,她在生时温婉淑德,为顾家操持辛劳。现在她不幸早逝,我们顾家也不怕她会坏了我顾家祖坟。”
很多人虽然同情陈氏遭遇,但也都是看重祖坟风水之人,眼见顾家竟是半点也不顾及那些需要忌讳的事情,按照侯府世子妃的最高规制给陈氏下葬,既感慨顾家重情义,又觉得顾家这般实在有些不明智。
因为一时的情义,坏了自家自家祖坟风水,这可是得不偿失。
外面人说的那些话,顾家上下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所谓的未出生孩子煞气重,女人一尸两命不宜葬在祖坟这些虚无缥缈的说法,抵不上陈氏嫁进顾家彼此相处后的情分,若真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规矩让陈氏委委屈屈下葬,那他们顾家与禽兽有何异?
侯府后院,顾如玖提着食盒,敲响了顾之瑀的房门,等了片刻后见屋里没有反应,她扬声道:“大哥,我是久久。”
屋内沉默片刻,终于响起顾之瑀的声音,“进来。”
推开房门,顾如玖见屋子里窗户紧闭,大哥坐在昏暗的屋内犹如一座失去灵魂的雕像。她咬了咬下唇,把食盒放到桌上,转身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
顾之瑀怔怔的偏头,看着打开的窗户,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久久,我没有胃口,把食盒提下去吧。”
“这是我亲手为大哥做的饭菜,你好歹尝尝,”顾如玖卷起袖子,把白皙细嫩的手臂举到顾之瑀面前,“就当心疼心疼我,好么?”
顾之瑀这才看到,妹妹的手背上起了好几个水泡,像是被油烫伤过后的样子。
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妹妹,何曾做过这些。顾之瑀喉头有些哽,抬头见妹妹满脸的小心翼翼,缓缓点头。
见顾之瑀点头,顾如玖松了口气,放下袖子,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米饭,两盘菜,一碗汤。
因为顾之瑀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进食,顾如玖担心他肠胃有些虚弱,所以把米饭煮得很软,菜跟汤也都是开胃好消化的。
顾之瑀见桌上的饭菜都避开了荤食,妹妹也穿着一身素裙,连首饰钗环也取了下来,仅用了两个素银簪子固定发髻,心中既难过又温暖,埋头吃起这些算不上好吃的饭菜来。
杨氏走到长子住的院门外时,恰好见到女儿提着食盒出来,她快步上前问道;“久久,你给你大哥送吃食来?”
顾如玖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伸手揭盖食盒盖子,杨氏看着里面的空碗空盘,眼眶微微发红:“他愿意吃东西就好。”她转身看了眼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把食盒提回去吧,大公子已经用了饭食。”
就在她准备把盖子盖回去时,才看到女儿手背发红,还有几个水泡,她捏着食盒盖子的手指微颤,半晌才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顾如玖苦笑,就这么点事,算什么辛苦。她从小到大,几乎被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现在哥哥沉浸在丧妻之痛中,难道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他们心疼她,难道她就不心疼他们吗?
当天晚上,顾如玖仍旧给顾之瑀送饭,顾之瑀吃了大半。
第二天中午,顾家人用餐时,顾之瑀出现在饭桌上,虽然整个人的精神仍旧十分低沉,但是至少愿意用饭了。
杨氏与顾长龄见状,提起来的心也放下不少。
半月后,司马冀的处决结果由刑部正式下发,因其行为恶劣,伤人性命,判秋后处斩。
司马家三房太太听到这个处决后,当即便晕了过去。
司马鹏与司马跃携礼去顾家拜访,谁知顾长龄却称病不见客,顾家其他几个晚辈也不露面,父子二人没有办法,只好求到了司马家二房身上。
司马家二房太太孙氏听到三房人来了,当即便冷笑道:“他们家不是有个要进宫当皇后的好女儿吗,何必来求别人?”
她的丈夫司马趵闻言,叹息道:“好歹是三叔亲自来,我怎么也要见一见。”
孙氏也自觉刚才的话说得过于尖刻了些,于是缓和着语气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因此受连累,所以把话说得急了些。三叔来做客,我们身为晚辈,自然该见的。”
“你我夫妻多年,我知你心意,”司马趵与孙氏多年夫妻,感情深笃。自从两年前女儿夭折后,他就担心发妻伤心过度坏了身体,所以这几年待她更是温柔不少,“三房那里,我去见见就好,你不必出去。”
孙氏点了点头,起身替司马趵理了理衣襟,才让他出门。
带司马趵离开后,她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三房为什么要来求他们二房,不就是因为皇帝的生母是她家夫君的同胞姐姐吗?
他们姐弟二人父母去得早,年少时依靠着大房的老爷子老太太长大。二房出了这种事,三房的人竟是半点表示都没有,只做那闲云野鹤般的悠闲人。这会儿出事,倒想起他们二房了,真是好笑。
“叔父,”司马趵走进正厅,朝司马鹏作揖道,“侄儿来迟了,请叔父见谅。”
司马鹏叹口气,直说不介意,待司马趵坐下后道:“贤侄,今日我来,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孙儿。”
司马趵沉默片刻,面色有些为难:“叔父,我如今在朝中并未任要职,此事上只怕有心无力。”更何况判令已出,并且由刑部正式下发,哪可能轻易更改?这话司马趵没有说出口,也不打算跟三房的人说。
“我们三房就这一根独苗,我不求多的,只盼能留下他一条性命,”司马鹏停顿一下,“你与陛下有几分香火情,你去求他,他总会给你几分颜面。”他知道自己这话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提起来的时候,神情十分不自然。
听到这话,司马趵感到非常无奈。别说陛下早已经过继给先帝,与他们司马家二房没有半点关系,就算皇上愿意认他这个舅舅,他也没脸贴上去。
当年姐姐病逝时,他依靠着大房的势力才勉强在京中混出个模样,为了自家的权势荣耀,竟是狠心的不去管诚王府的外甥,任由他自生自灭。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被人忽视的孩子会被太后看中,一夜之间从爹不疼没娘爱的孩子变成皇帝。在他得知是晋鞅被太后挑中后,比谁都震惊,也比谁都后悔与害怕。
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这个孩子,害怕这个孩子大权在握后,会报复他这个无情无义的舅舅。
所以他现在恨不得绕着皇帝走,哪里还会拼命往上凑。三房让他凭借舅舅的身份去求情,他打心底是不愿意的。
“叔父,陛下自出生便从未与我见过面,这些年来我也不曾照拂过他,哪来的情分可言,”司马趵苦笑道,“此事我实在帮不上忙,还请叔祖体谅。”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侄儿送命吗?!”司马跃忍不住开口道,“一家人都不愿意帮忙,以后就别提什么自家兄弟,我没这样的兄弟!”
“住口!”司马鹏恨铁不成钢的呵斥自己儿子,转头对司马趵道,“贤侄,你这弟弟不懂事,我……”
“叔父不必如此,此事我确实帮不上忙,还请堂弟另请高明!”二房与三房本来就有嫌隙,现在司马趵见司马跃这种态度,哪里还忍得住心头那口气。说完这话,也不管司马跃脸色如何,他转身便拂袖而去。
眼见二房的侄儿被自己儿子气走,司马鹏好半晌才长长叹息一声对司马跃道:“我年事已高,已经帮不了你几年了,你这性子若是不改改,待我百年过后,你该如何撑起一个家?”
司马跃不甘心道:“可是二房这明显就是有意推诿,不愿帮忙,这岂不是不把我们三房放在眼里。”
“你要让别人尊重,首先要做出能让别人尊重的事来,”司马鹏失望的看着儿子,“早晚你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见父亲这样,司马跃即便心中仍旧不甘,却不敢说辩驳的话。
父子二人回到家,面对三太太与司马香期盼的眼神,齐齐沉默下来。
“二房……二房没有同意?”三太太呐呐道,“是不是因为我得罪过孙氏的原因?我这就去给她赔礼道歉,只要二房愿意救冀儿,便是让我磕头谢罪都行!”说完,她便要往外冲,被司马香一把拉住。
“母亲,你别这样。”司马香拉住她的袖子,“即便是您去了,二叔他们也不见得会点头。”
“你松开,”三太太扯不开自己的袖子,情急之下,竟反手给了司马香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