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离去我并未惊动钱四海等人,甚至都未向主人西门伯栋告辞,对府上仆人宣称出去游玩,悄声无息的离开了他的府邸。
晨风轻送,吹去浓浓睡意,青白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济州的山山水水,马蹄踏在青石板道路上,发出悦耳的蹄声,久久在空旷的街道回荡。路旁霏霏青草随着蹄声有节奏的微微抖动,草尖上的露珠顺着叶子的脉络缓缓滑下。
来到高处,我忍不住回身向东方的大海望去,海潮刚刚开始升腾,湛蓝色的波涛卷起白色的浪花,形成了一道延绵不绝的银色水线,一轮红日从海面溢出,焕彩腾辉,映射出半天红霞,泛起千里金波,景色分外壮丽。
这种雄壮的景色是我在大康所无法看到的,胸中涌起万丈豪情,总有一日我要将这一切划归于我的国土之内。
骏马的嘶鸣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和唐昧并辔向济州城东门驰去。
沈驰果然信守诺言,带着童子听风准时在东门外的长亭等候。我微笑着迎了上去,恭敬一揖道:“沈先生果然信人!”
沈驰哈哈笑道:“沈某只要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不会失信。”
我恭恭敬敬的请沈驰上车,和唐昧两人行在最前,此次返程我共雇了两辆马车。
我们方才走出不到一里的距离,就听到身后隐隐传来喊声:“龙公子!请留步……”
回头看去,却见钱四海和西门伯栋二人分别骑着一匹骏马在几名侍衞的跟随下追来。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终究还是让他们察觉了我离开的事情。
钱四海气喘吁吁的从马背上艰难爬了下来,以他如此肥胖的身材,骑马对他来说的确是件为难的事情,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公子……你……你……不是明天……才走吗……”
我笑道:“我担心秦都有事,所以提前离开。”又看了看西门伯栋,歉然道:“西门老板勿怪,胤空在府上叨扰多时,这次实在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西门伯栋大声道:“龙公子哪里话来,伯栋这些日子和公子颇为投契,能够结识公子乃是前生修得的缘分。”
身后侍衞端着一个酒坛来到他的面前,另外一人拿出三个酒碗分别倒满。
西门伯栋双手将其中一碗递到我的面前,诚挚道:“公子既然执意离去,在下也不好强留,此往秦都路途迢迢,愿公子一路顺风!”
我感激的点了点头,这西门伯栋的确是好客之人。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碗,仰首一饮而尽。西门伯栋陪我干了一碗,又为我添满。钱四海上前道:“公子回去之后,替我向尊母当面致谢!”我微微一笑:“钱老板放心,我母亲若是知道你成功接收田氏盐场,自然要为你高兴。”钱四海喜孜孜的和我对饮了一碗。
这才从侍衞手中拿过一个装满金银的行囊,递到我的手中:“公子把这些盘缠带上!”
对钱四海我根本无须客气,这些金银也是从田氏盐场搜刮所得,我接过行囊,入手沉甸甸的,显然裏面所含的份量不轻,我大笑着将行囊扔给唐昧。
钱四海见过唐昧的出手,知道他武功远在自己的几名侍衞之上,笑道:“公子有唐昧一旁保护,沿途肯定不会有什么麻烦。”我拉他到一旁低声道:“盐场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过于激进,威慑他们的同时切勿忘记怀柔之策,万一把事情闹大,在太后的面前恐怕不好交待。”钱四海连连点头。
我这才向他们一一道别,西门伯栋又拿出一个木匣奉到我的面前道:“我听闻龙公子正在修习刀法,这把钢刀是西门家顶级工匠所制,送给公子做个纪念!”
西门家族乃是普天之下最大的武器商人,他们制作的兵器必为精品,我欣喜万分的接了过去,西门伯栋的这份礼物比起钱四海的金银更让我惊喜。
我邀请道:“西门老板若是有空去秦都,一定要去枫林阁找胤空一聚,让胤空能有致谢的机会。”
西门伯栋哈哈大笑道:“公子放心,也许不久我们就会在秦都见面。”
我拱手向他们一一道别。
沈驰很少下车,饮食起居都是那叫听风的童子伺候。回去的路线我刻意绕过了回龙镇,这主要是为了减少麻烦。
随着离秦都越来越近,我的心境也变得越来越紧张,济州之行让我暂时忘记了宫内的风云变幻,回到秦都就意味着重新投入这张残酷的斗争中去。晶后已经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其貌不扬的沈驰身上。
我虽然相信沈驰有过人的能力,可是单凭一己之力想和手握重兵的白晷对抗,在我看来仍然无异于天方夜谭。
从沈驰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的紧张,无论以后他会有如何作为,单单这份平静的心态,就已经让我折服。
“再有两日便到秦都了……”沈驰懒洋洋在车内道。
我纵马来到他的车旁,微笑道:“沈先生醒了?”
沈驰笑道:“我哪里能睡得着,这山间小路崎岖不平,沈某的这身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我也笑了起来:“沈先生,前方就是大路,您马上就可免除颠簸之苦了。”
沈驰拉开车帘,打了个哈欠向外面张望了一眼,旋即有缩回头去:“平王殿下专挑山野小径,究竟是为了躲避何人?”
“沈先生莫要误会,胤空是想趁机浏览一下沿途的景致。”
沈驰哈哈笑了起来,他轻声道:“平王是不是害怕沈某安逸日久,早已毫无斗志,故而事先让沈某历练一番人世辛苦。”
“沈先生真会说笑话。”
这时日已西坠,夜幕不久就要降临。
唐昧挥鞭指向前方:“公子!今日不如我们就在那座客栈歇息!”
我举目望去,却见暮色之中果然有几间茅舍。门前还用竹竿挑起数盏红灯。
我点头道:“好,就去那里!”
沈驰在车内道:“荒山野岭,路人稀少,在这裏开店的非奸即盗,你们还是不要招惹麻烦为妙。”
唐昧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对沈驰一直没有太多的好感。
我微笑道:“沈先生尽管放心,即便是黑店,有唐昧在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唐昧的武功卓绝,有他在身边我自然有恃无恐。
沈驰嘿嘿冷笑了一声再不说话。
一行人来到那草舍前方,门前早有一名小二笑嘻嘻奔了出来:“几位大爷,住店还是吃饭?”他衣衫虽然破旧,可是洗的倒是十分的整洁。
唐昧道:“你们这裏可有上房吗?”
那小二笑眯眯道:“大爷放心,我们‘三元客栈’是方圆百里最为舒适的地方,后院有三间洁整的上房,保管让几位大爷住得舒坦。”
我打趣道:“我几百里山路走了过来,只看到你这家客栈,难怪你敢夸这个海口。”
那小二呵呵笑着挠了挠头顶,来到我的马前帮我牵住缰绳,我翻身下马。先从车内请出了沈驰,然后才到后面车中扶出了瑶如。
瑶如经过这几日的奔波显得异常疲惫,半依半偎的靠在我的肩头。我关切道:“怎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瑶如点了点头,虚弱道:“想来是受了些风寒,四肢软绵绵的毫无力气。”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她的额头烫的吓人,慌忙把她的娇躯横抱在怀中,向客栈走去。
这间客栈虽然简陋,可是收拾的异常洁净,柜台前一位美|艳|少|妇正在那里拨弄着算盘,她穿着一身蓝色印花衫裤,腰间束着一条青布裙,从头到脚,一点装饰也没有,但是通体清洁,一尘不染,衣服又极称身,看在眼里,说不出的清洁爽目。想来是为了方便做事,衣袖管卷起半截,露出两条欺霜赛雪、细腻圆滑的手腕,想不到这山野之中居然有如此美艳的女子。
她娇媚媚的看了我一眼道:“大爷!上房早已经准备好了。”声音软糯如酥,的确勾人心魄。
我先把瑶如安置在房内,沈驰粗通医理,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找到几味草药,让听风煎服了给瑶如服下。
瑶如睡着后,我才和沈驰几人来到店堂吃饭,此时才留意到东南角的桌子上趴伏着一位青衫儒士,他似乎已经喝醉了,口中仍然道:“拿……酒来……”
那老板娘恶狠狠骂道:“你这酒鬼三天两头的来我店中赊酒,老娘的这点生意,哪经得你如此折腾!”
那青衫儒士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时立足不稳,重新趴倒在桌上,将桌上的杯盘碗碟摔了一地。
那老板娘气得脸色煞白,从柜台旁端起一水盆,来到那儒士面前兜头浇了下去。
那青衫儒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紧接着又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酒意登时清醒了七八分,陪笑道:“润娘!可怜我一次,在赏些酒吃吧!”
润娘柳眉倒竖道:“赏你两个耳刮子!还不快滚,若是惊扰了我的贵客,今日老娘定要将你扒皮抽筋。”
那儒士仍然笑容可掬道:“润娘若是愿意就是打上我十个耳光也无妨,只要你赏我一杯水酒就行。”
润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老娘开店,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惫懒人物。”她扭着杨柳细腰向柜台走去:“阿旺,给这个醉鬼再拿一壶酒,让他醉死才好!”来到我们面前却换了一幅娇柔妩媚的笑脸,柔声道:“几位大爷想要用些什么?”
我问道:“你这裏有些什么?”
润娘笑道:“大爷莫要以为我这裏是穷乡僻壤,却不知道山里有山里的好处,我那厨子做的山珍野味,保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笑道:“好!把你们拿手的菜肴尽管端上来!”
润娘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去厨房准备。
沈驰低声道:“这女子决不是寻常村妇,你看她双手细嫩,根本不像进行过劳作的模样,你们再看她的面容,哪里像个终日在山风中过活的女子?”
唐昧唇角泛起一丝不屑,反唇相讥道:“照沈先生的看法,这间分明就是黑店喽?”
沈驰的话虽然不无道理,可是以此来判断润娘开得就是黑店,也未免太过武断。
那青衫儒士,端起一杯酒朗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仰首一饮而尽,唐昧似乎受他感染,大声道:“小二!拿酒来!”
润娘亲自为我们端上四碟冷菜,分别是熏野鸡、白切野猪肉、拌鲜笋、葱油山菌,餐具虽然都是粗劣瓷器,可是份量十足。
酒水乃是取自山上纯净山泉酿造,刚刚除去泥封,便闻到异香扑鼻。
沈驰使了个眼色,听风拿出银针在菜肴中逐一刺探了一下,发现那银针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唐昧道:“沈先生这下放心了吗?”
沈驰微微一笑道:“酒水还未试过,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难道唐护衞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唐昧哈哈笑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听风又在沈驰杯中探了探,确信无毒,沈驰才将酒水饮下。
我考虑到晚上还要照顾瑶如,并未饮酒。唐昧向来是无酒不欢,饮了满满一坛。沈驰的酒量居然也不差,他和唐昧并不投缘,两人各喝各的,颇有些拚酒的味道。
那青衫儒士此刻仿佛又喝醉了,把酒坛推倒在桌上,大声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话未说完,已经趴在桌上鼾声大作。
夜幕降临,远处的山林中时而传来野兽的嗥叫,四周显得越发的寂静。
我打了个哈欠,率先道:“你们继续喝酒!我去看看瑶如!”
沈驰也微有醉意,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龙公子……莫要在这裏陪我们了……”
回到房间,瑶如仍然在熟睡,我试了试她的体温,比刚才要降低许多,心中渐感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