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元年十月晦日,闺女还没满月,我就整束行装,离洛西行,去接替诸葛绪当雍州刺史。
花了很大脑筋,跑了很多门路,我才终于搞到这个好职位——搁在两年前,我肯定不把雍州刺史当好职,我那时候巴不得削尖脑袋钻到洛中去,钻到司马公身边去呢。是曹髦之死让我幡然悔悟,现在洛中就是一个无声的战场,贾充、锺会之斗不用说了,杨骏、张华、王沈、裴秀等人也莫不在暗中较劲,水深无比,贸然跃入,一个搞不好就会没顶。
我检讨自己往日所为,几乎每晚都冷汗涔涔,几不能寐。我想抱司马公的粗腿是错误的,司马公身旁狗子无数,哪条狗子能容忍别人再伸手?只要我展现了自己的才能,司马公自然会伸手出来拍我的头,我若自己先凑上去,说不定眨眼间就被那群恶狗给分食了。
想抱贾公的粗腿更是错上加错,我跳得那么欢,朝中大老人人送礼,瞎子都能看出来我的目标是司马公,我要做司马之狗,终不能做贾氏之狗,则贾充只会提防我,哪里会真心待我呢?
我只有一条腿要牢牢抱住,并且要不动声色地抱住,那就是北平亭侯。现在锺会、贾充之流都在北平亭侯和安昌侯这哥儿俩中间摇摆,不明确表态支持谁,北平亭侯是个聪明人,正在用人之际,此刻我抢先依附过去,就是第一条忠犬,异日北平亭侯继位,我的地位才能稳如泰山。
当然,我的行迹不能太过明显,心意只要让北平亭侯明白就好,不能被贾充、锺会等人看穿,他们不会想不到靠拢下一代,为自己预留退路,他们如果看到有谁和北平亭侯或者安昌侯走得太近,一定会心生妒嫉,甚至会下毒手的。
总而言之,这京城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前此行迹太显,多遭人嫉,已难缩手,如果继续呆在京城,就算从即日起洗心革面,已经结下的怨仇也不会自然消解。当今之计,只有暂避一步,离开洛阳,去做几年外官,远远地望着都中群狗厮咬,再找个机会来收渔人之利。
若要做外官,最好还是陇上。一则我在陇西多年,无论郡内还是羌中都有根底;二则陇上近敌,有功可立;三则雍州距离敌国和洛阳都近,进可入洛渔利,退可逃亡蜀中,地理位置再好不过了。
于是我收敛起往日的嘴脸,绕过本以为很亲近的贾充、张华、许璞、卢炬等人,剑走偏锋,好不容易才求到了雍州刺史的职位。当然,其中出力最大还是北平亭侯,我悄悄对他说:“雍州为国之屏藩也,诸葛绪素与安昌侯性情相得,一般怯懦,岂可镇于雍州?”北平亭侯真的很精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这番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也最好别被什么人看出来。就连老婆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想的,听说我要重回陇上,她哭得这个伤心呀,说:“妾身不幸,唯得一女。尚无子嗣,丈夫如何又要去看顾那辛氏?”我心说:真是鼠目寸光的女人,你以为我离开洛阳去雍州,就是要去陪小妾吗?你以为只要给我生下个儿子,自己就能稳如磐石,否则正室的位置就很危险吗?
女人傻点不是坏事,男人犯傻就让人不能容忍了。严岸这厮就劝我说:“不知是谁要把君侯赶去外州呀,不如以金钱贿赂朝中大老,使变更旨意,如何?”虽然我也不希望手下人太过聪明,可还是对这种屁话感到非常厌恶,我朝严岸瞪眼睛,呵斥道:“钱都花完了,哪里还有?!”
从来私库我都是自己掌握的,一丁点都不给门客或者属吏插手,他们根本搞不清我究竟有多少钱。
重归长安,和诸葛绪交割清楚了,然后属下各郡太守来拜。广魏太守毛亮也带着大舅子刘毅巴巴地跑了过来,一见面就撂袍跪倒,口称:“君侯呀,明公!”我赶紧扶住他:“子濯何必如此?”毛亮腆着脸回答说:“昔为同僚,今为君臣,岂不可大礼参拜?”
我知道毛子濯此人,在拍上司马屁方面最是精明,昔日我做陇西太守,两个人较着劲儿地讨王经和诸葛绪的欢心,我还每每落在下风。现在身份改变,他拍我的马屁唯恐不响,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我笑一笑,由他自拜,转头去和大舅子打招呼。
我可想不到,刘毅那小子竟然也跟在他们太守身后朝我大礼参拜,一口一个“君侯”,比毛亮毫不逊色。嗯,我懂得了,这家伙是在提醒我,既然我外放做了刺史,不如把他召到身边来吧,在长安做刺史幕僚,总好过在临渭做太守幕僚。
我在心中暗笑:“汝尚在梦中也!”亲眷这种东西留在身边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内亲,我才不会把你扯到身边来呢。况且妻子还留在洛阳,小妾辛氏即将由刘睿送到长安来,我怎么可能把这刘家的眼线放在身边呢?
敷衍一番,打发了毛亮、刘毅等人,我让严岸写信把老马他们全都叫过来,同时问李越说:“那个结巴,现在在什么地方?”李越回答说:“邓征西驻兵锺提。”我闻言吓了一跳,邓结巴好好的长安不呆,又跑陇西西面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干嘛?难道他料定姜维还会来侵,并且会走临洮一线?我赶紧写一封书信,一方面询问蜀贼的动向,一方面表示说若有战事,我将全力配合,然后派李越送去锺提。
没隔两天,老马、小马、禽兽、水缸他们就跑来了,连刘睿都雇乘漂亮马车,亲自护送辛氏,从他狄道都尉任上受召来到了长安。旧友新宾,相见唏嘘,小马习惯性地谀词如潮,并且代表大家恳求说:“陇上苦贫,长安古都,大人还是把我们调到您身边来吧,也方便昼夜服侍。”
昼夜服侍?白昼还则罢了,现在辛氏在旁,晚上你就免了吧,自己去光顾暗娼,我就不必再劳烦您大驾了呀。我逐一扫视众人的目光,大家全都流露出可厌的期盼的神色,就连那假充汉人的秦锐和一身羌骨的锺爱华都不例外。嗯,倒有一个人与众不同,垂着眼睛,面沉似水,那是马骋马信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