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锺会这厮想要造反!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为了争功,为了专权,所以才诬陷邓艾,现在才明白,这家伙诬告和命令衞瓘收捕邓艾,全是为了自己造反铺路。怎么办?我可该怎么办?我是该党同锺会呢,还是继续做司马公的忠犬呢?
从感情上来说,我当然倾向于司马公。先不提锺会和我的恩恩怨怨,司马公三世秉大魏之政,威名震撼天下,他锺会又算什么东西了?虽说锺家也是累世宦门,但锺会前此一直窝在司马公幕府里当参谋,他哪有什么名声?别以为领导一次灭蜀就了不起了,入成都的大功还是邓艾建的呢,如此贪天功为己有的家伙,我又怎可能跟从了?
可是从形势上来考虑,现在我落在锺会手里,若能跟从他起兵,而不是立刻被砍下脑袋来祭了旗,就已经算上上大吉了。其实不仅仅是我,还有衞瓘,还有各护军、太守、牙门,也全都落在锺会手里,大殿内外尽是他的亲信,殿门还紧闭着,他捏个响指就能使无数人头滚滚落地。这个时候还想当司马公的忠犬,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锺会手捧所谓的太皇太后遗诏,目光阴冷地扫过众人,咬着牙问:“卿等以为若何?”可是众人全都不说话,十成里倒有七成都把目光转向了我。他们看我干嘛?以为我会有准主意?别逗了!我和其余三成人的反应是相同的,都把目光移向了衞瓘。
大家都是朝廷官僚,还有些是一郡、一州之长,和街头游侠混混不同,是要脸的,就算再怕死也不肯立即跳出来向锺会效忠,起码不肯第一个跳出来。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率先响应,肯定会起连锁反应,而如果身为监军的衞瓘和职务最高的我领这个头,响应的人料必更多。然而我看衞瓘,衞瓘却转头看我,两个人大眼对小眼,谁都下不了这个决心。
锺会是个残忍忌刻之辈,他不会把别人的死生荣辱放在心上,想当年在淮南斩杀诸葛诞的死士,他可有多干脆利落,然而这次却多少表现得有点犹豫。他连问三遍“卿等以为若何”,得到的回报却是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不由得脸色更加铁青了,牙咬得“咯吱”做响,脑门也渗出汗来了。我明白他的担忧,他生怕把众人逼得太狠,狗急跳强,若真的动起刀兵来,只要逃出一名官员,就能在成都城中掀起惊天巨浪。到时候他还造什么反?司马公镇压的大军还没赶到,蜀中先就杀成一片白地了。
所以他不敢动手。要不然先拿刀往众官脖子上一横,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衞瓘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可肯定火烧眉毛,先顾眼下,跪地磕头求饶了。
可是他刀没有落下来,我就不可能轻易表态。我望着衞瓘,衞瓘也望着我,大家望着我们两个,谁都不说话。锺会提高声音,又最后问了一遍:“卿等欲抗太皇太后之旨么?!”其实也不算高声叫喊,更不能说摄人心魄,然而那衞瓘不听则罢,听到此语,突然两眼一翻白,“咕咚”一声就栽倒在地。
算了吧,别装了,虽然我知道你衞大监军身体不太好,加上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可也不至于这样就昏倒吧……
衞瓘一昏倒——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锺会倒手足无措起来。于是他下令把众官都押将下去,分隔禁闭在蜀宫门前诸曹房中,让大家好好考虑考虑。
要说这房子还真小,裡外不过两进,装饰简陋,光线昏暗。我被两名士兵“请”了进来,随即房门被关上,还“咔嚓”一声上了锁。扒着窗户朝外望望,寒光闪烁,足有二十名士兵手挺利刃,站在门外、窗外看守。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退到墙边,抖开一条毯子坐下。他奶奶的,老子这辈子,就算少不知事的时候在东莱横行霸道,仗着琅琊王氏的身份,也只被打过板子,没被关进过大牢,没想到如今官至比公,倒在成都被锺会关了起来。锺士季呀,锺士季,我如果有机会出去,一定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情感虽然诅咒锺会,然而理智告诉我,现在还不能和锺会硬碰硬磕。如今成都城掌握在锺会手里,我无拳无勇,无兵无马,除了低头认输外别无他计。看起来,只有暂时虚与委蛇啦,可是锺会真能捏得住这二十万人马吗?他真能打出一片天地来吗?我将来要怎么跳脱这是非之地才好呢?
我从孝服上抽下一缕麻来,当作算筹放置在面前——这是第一步,我先扛着,扛不住就降了锺会,真降假降另说。然后抽下第二缕麻,放在前一缕下面——锺会既反,肯定就会开打,战争胜负,全看是锺会先彻底平定了蜀中,还是司马公先点集大兵南下了。
这实在有些难以预料,两种情况必须都先加以考虑。我撕下两缕麻放在下面——这左一缕,是锺会赢了,即便不能倾覆司马公的天下,也能割据蜀中,当他新的蜀王甚至是蜀皇帝,如果形势如此发展,呜呼,从此我就必须常留蜀中,无法回归中原了;这右一缕,是司马公赢了,那我可该如何寻找时机,重归司马公的怀抱才好呢?
四缕麻摆在面前,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我就无法撕下第五缕麻来继续研究下去。正在头痛,突然“牢”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我抬头一看,呀,进来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