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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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又下起了雨, 打在窗绢上沙沙作响, 分明正是春夏之交、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雨声听来却有些凄凉。

步练师自怀孕之后便时常腰酸,近来梅雨连绵, 她的腰疾更加重了几分,疼得一整夜都翻来覆去,不能安睡,直到次日天快亮时才渐渐迷糊过去。

再醒来时, 外头天色阴暗,步练师头昏脑涨,一时竟辨不清此时是昼是夜, 恍惚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年之感。文鸢正在屋里守着,隔着轻纱帐幕见步练师吃力地坐起来,忙上前搀扶, 道:“夫人醒了?”

她挪过一只软枕垫在步练师的腰间, 步练师向后倚靠了, 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文鸢道:“已是午时过了。”

步练师微微一惊:“午时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今日的晨省?”谢舒而今不论地位还是宠遇都如日中天, 步练师哪敢对她有所怠慢,忙要掀被下地。文鸢摁住她道:“夫人不必惊慌,奴已代夫人向谢夫人告过假了,谢夫人听说夫人身子不爽, 让夫人好生歇着, 今日的昏省也不必去了。”

步练师这才松了口气, 向后软倒在靠枕上, 半晌,抚着隆起的肚子道:“我怀孕以来遭了这么多罪,可一定要生个儿子才好。”

文鸢燃起灯烛,倒了一碗热茶来递给步练师,道:“夫人福泽深厚,又擅长生养,一定能平平安安地为将军诞下长子的。”

步练师这才稍稍展颜,接过热茶喝了一口,道:“这一向阴雨连绵的,我成天闷在屋里,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都快记不清今日是初几了。”

文鸢道:“是二十五了。”

步练师想了想,道:“将军责令徐姝闭户反省一个月,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文鸢道:“是快到了,只剩下几日了。”

步练师将茶碗递还给文鸢,道:“还是快些解了她的禁才好,从前有她同住在西苑,将军去看她之余,还能隔三差五顺路来我这里坐坐。可自打她被关禁闭之后,将军再未踏足过西苑,再这么下去,将军就该忘了府里还有我这个人了。”她叹了一叹,问文鸢:“将军这几日晚间歇在何处?”

文鸢刚想张口,步练师却又摆手道:“不必说了,我也是明知故问,不过是在谢舒和袁裳屋里罢了。”文鸢低头默认。

步练师愤愤道:“徐姝也真是个蠢货,若按我的计策而行,本来完全可以除掉骊月,让谢舒有口难言的,谁知她却非要自作主张,把将军的指环给藏起来。这下可好,被谢舒揪住辫子倒打一耙,非但骊月的事败露了,连金子的事也被一并揪了出来。我从未读过书,都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她为何就如此愚蠢?不过是谢舒送的一枚指环,让将军戴着又能如何?可怜我一心为她筹谋,她事到临头还想反咬我,幸亏我反应快,出头替她求情,打断了她的话头,才好险没被她说出口,不然我也得跟着一起倒霉。她自己横生枝节坏了大事,难道能怪我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货!”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动了气,一时喘息难平,胸腹剧烈地起伏着。文鸢忙替她抚了抚心口,劝道:“夫人切莫动气,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徐氏既然如此愚蠢,又忘恩负义,夫人今后少替她出谋划策就是。”

步练师缓了口气道:“我是得对她有所保留,不过她虽然愚蠢,却还尚有可用之处。我在府里的地位太低,若是明目张胆地与谢舒对立,她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收拾了。但徐姝的父兄却是孙氏麾下的武将,她的家世虽比不上袁谢二人,却也算是小有根基,谢舒想动她可没那么容易。更何况她是将军的远亲,就冲这一点,不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将军都不会轻易动她,至多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徐姝的性子厉害,有她出头与谢舒作对,我就不必亲身上阵了,我若高兴,就在背后当当军师,指点她一二,若是不高兴,就凭她自己乱冲乱撞,也够谢舒应付的了。”

文鸢听罢钦佩不已,道:“夫人智谋过人,文鸢拜服。当初在林苑里当值时,我就知道以夫人的才貌心智,绝不会屈居人下,夫人果然一路走到了今日。往后,夫人一定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区区一个谢夫人,必不是夫人的对手。”

步练师笑了笑,道:“你倒嘴甜。既然徐姝对我还有用,我就得继续依附她。她如今虽被关着不能出门,但我却是可以进去探望她的。既然她快解禁了,咱们就去献献殷勤,省得她以后怨恨咱们不闻不问,也好堵上她的嘴,让她不要把我替她出谋划策的事说出来。”

文鸢道:“奴明白了,奴这就去准备。”

待得步练师梳妆打扮得当,带着文鸢出门时,已是后晌时分了。雨还下着,只是比午间小了些,绵绵密密的,沾衣不湿,更像是雾。

文鸢撑起竹伞严严实实地遮在步练师头上,两人从廊下出来,穿过庭院,正要出门,却恰好与一人迎面撞上。步练师定睛一看,原来是孙权身边的侍婢云筝。

步练师一惊,压低了声线道:“你怎么来了?”

云筝却不慌不乱,施礼道:“将军说待会儿要来夫人房里午睡,怕太过仓促夫人没有准备,派奴过来知会夫人一声。”

步练师松了口气,道:“知道了,多谢姑娘。”看看左右无人,又低声问道:“你如今还在袁夫人房里当值么?”

云筝道:“袁夫人怀孕之后,将军一直派我和云锦、云箫几个跟随服侍她,以防她戕害腹中胎儿。但我们是轮番当值的,毕竟将军身边也不能没人伺候。”

步练师道:“原来如此。”近前一步,附在云筝耳畔,语不传六耳道:“既然你能时常接近袁夫人,能不能想个法子令她小产?左右她仇恨孙氏,不愿给将军诞育后嗣,咱们如此也不算害她,只怕还是帮她哩。当初我把她用药避子的事告诉将军,本是想让将军责罚她的,谁知却弄巧成拙,反倒让她怀了孕。她的家世显赫,将军又宠她,她的孩子一旦生下来,必定贵不可言,到时我的孩子哪还有出头之日?”

云筝为难道:“只怕是不行。你方才也说了,袁夫人很受将军的宠爱,将军对她这一胎看得极重,派身边的人和众医倌严加看护,就连将军自己,也是每日必去看她一次的,我即便有心,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况且就算能让袁夫人小产,将军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非但我们这些贴身伺候她的人不可能全身而退,凡是与袁夫人有交往的人,只怕都会受到牵连,我实在是不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