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收势而立,但见众人中唯一幸免于难的第八人,仍旧坐在原地,低头沉思,仿佛事不关己。
江衡环视四周,只听得侥幸仍存活的,都忍不住哀嚎呻|吟,知道这些人再也不是威胁,于是踱步上前,来到第八人身前,剑尖挑起,倏地抵住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身子微微颤动,但还是没有什么大反应。江衡狞笑一声,“唰唰”几剑,便往那人身上招呼。
林中忽地吹起一阵风,树枝树叶娑娑作响,飘下一阵落叶。江衡微笑收剑,便在此时,那长袍人身上长袍碎裂成片,亦随同秋叶飘散,头上毡帽一分为二,掉在地上。原来他这几剑只是要除去他的长袍毡帽,这些人的道行不高,以他的身份,不能对付一个不还手的人。
那人身子一动,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后跃开约五六丈外,落在一株老树分岔的枝干上。江衡没想到他说跳就跳,全然没有提防,忍不住倒退一步。其实这人这一后跃颇为高明,速度又快,江衡自忖有所不如,就算事先知道,也不一定拦得住他。
“你是谁?”
江衡听得有人在他耳后说话,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四处张望。
“是我在问你……我在你面前。”
江衡一听,吃了一惊,复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毡帽底下原来顶着一头及胸长发,此时随风四处飞扬,倒有一半遮在脸上,令人感觉有点古怪。再仔细瞧他五官清秀,皮肤白皙,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要说他是个男的,那他实在太过秀气;而她若竟是个女的,那她就有点粗壮。
“我才要问你你是谁呢!”江衡毫不客气地道。
那人眼光望向地上的毡帽,说道:“啊!是‘丧心帽’……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这回江衡可瞧清楚了,这人的嘴巴根本没动,然而声音却出现在自己耳后,就好像有人在他身后说话一般。听这声音粗中有细,依旧是雌雄莫辨。
“你跟这些人,不是一道的?”江衡指着躺在地上的人。
“我跟他们一道?哼,红羊教的人,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卑鄙小人,趁我为难之际暗算于我,我元真岂能与他们一道?”那人眼光快速地众人身上转了一下,说道:“怎么都躺地上了?不过也没差,要是你们还能活着,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江衡心道:“嗯,你叫元真。”走到被他一剑分成两片的毡帽旁,用脚尖挑了挑,问道:“你刚刚说这帽子是什么来着?”
那个叫元真的不发一语,只将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半晌,忽道:“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这裏的人……”
“什么?”
“算了,我也不想管。不过你救了我一命,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倒是你自己,小心一点……”说着身子一晃,往后飘开,钻进了林中。
江衡见他这一招轻功颇为曼妙,兼之姿势优美,忍不住就要喝采起来。心想:“此人轻功如此之高,不该默默无名。可是元真,元真,这个名字,真是很陌生啊……”
江衡一连碰到两样奇异的事情,心情复杂,无以名状。最后元真对他所说的话,更是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在原处逗留了好一会儿,红羊教那七人,不论死的还是快死的,他都从里到外,一一细细搜索。只见除了铁八卦之外,阴阳怪气的东西还真不少。有一张绘着满天星斗的红布、铜铃鼓、人骨鼓槌,还有一些写着歪七扭八文字的黄符。
“想这红羊教,应该真的是邪教了,嘿嘿……我江衡这些年来杀过的奸邪之辈,可不知有多少,你们死在我手里,也不算冤。”
江衡一边想着,一边搜刮财物。由于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到山下,那剩下的面饼,自然也不放过。
“呵,想不到这些人身上,不是金子,就是银子,财力雄厚啊……”
江衡毫不客气,全数中饱私囊,不管他们死活,选了一边,迳行下山。
如此胡闯瞎撞,又走了两日,这才下得山来。路边遇上几个上山的樵夫,一问之下,才知道这裏原来叫“羊角山”。
江衡从未听过羊角山这座山,便问道:“那要往太原霍山一带,得往哪个方向走?”
“太原霍山?”几名樵夫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太原霍山在哪儿。
“难道我们这几天已经深入西北,到陕甘边境了?”江衡又连问了几个地名,这几个樵夫仍是一问三不知。
江衡谢过,迳投下山。心想:“也许是山里的人见识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打算寻到较大的乡镇,再来问路。
山下是一个小乡镇,大约有一两百户人家。江衡来到市集,听不出当地人是哪里的口音。只找了一间小饭馆,先填填肚子,以安慰连日来只吃面饼配溪水的肚皮。
才点完饭食,忽然从旁走来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也不问问,来到他面前便大剌剌地坐下,叫道:“小二哥,多拿一个碗来。”迳自从桌上筷筒拿了一双筷子,一副吃定江衡的样子。
江衡弯起食指轻扣桌子,冷冷地道:“这位仁兄,别的地方空着呢!我吃饭的时候不习惯跟人对看,你还是另外请吧!”口气不善。
那个公子哥笑道:“老兄不认得我啦?”
“什么?”江衡听这声音果然有点耳熟。
“我是元真啊……”那个年轻公子哥儿气定神闲地道。
“是你?”江衡心中一突,两眼快速地打量了眼前这位公子哥儿几眼。但毕竟当日对他的印象太过模糊,所以也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他。只是他当日口不用开便能说话,今日却是张嘴出声,与一般人无异。
“我不习惯欠人太久,所以我仔细一想,决定还是先跟着你,只要你一开口求我,那就算报答过你了,我也可以早日脱身。”元真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吃你的,这一顿算我的。”
“我不需要你帮忙,更不会开口求你。如果你真的良心难安,那请过这顿之后,就算是你的答谢,从此两不相欠。”
元真仿佛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睁大了眼睛说道:“你这可是说真的?”
不久饭菜送来,店小二果然多拿了一个碗。元真吩咐送上好酒,另加了几样小菜。江衡也不干涉,让他自拿主意。
那元真饭量不大,倒是酒量不错。江衡平日无事,也爱喝酒自遣,见他喝酒时颇为爽快,心中对他便多了一些好感。席间元真最多只是敬酒,也不多谈话,江衡吃饭甚速,不一会儿便吃得杯盘狼藉,碗底朝天。
叫过店小二来结帐。那店小二道:“一共是二两四钱银子。”
江衡一愣,道:“我没听错?”
这下子换店小二糊涂:“就是二两四钱,大爷。”
“二两银子我可以在京城里百一桌十二人的酒席,在你这裏吃三碗饭,两壶酒,也要二两银子?”
“大爷,我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京城什么城的,但小店在这儿开了二十几年啦,一直是童叟无欺。不信的话,大可以问问邻桌的客人。”
江衡大怒,拍桌起身。元真一把拦住,先把银子给了店小二,说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那店小二见他发怒,成了凶神恶煞,也吓到了。听到元真这么说,巴不得赶紧离开。邻桌本也有些好事者,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地等着看好戏,这时一见到江衡发怒,也都赶紧装作没事,低下头去。
元真拉着江衡出了饭馆,走出一会儿,元真道:“看你这个样子,我猜不用半天,你就得找我解围了,到时我出面分说,那就算报答你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简直欺人太甚!看我是外地来的,就乱敲竹杠,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当我好欺负。”江衡兀自气愤难消。
“你终于承认你是外地来的人啦?”元真领着他走到路旁,续道:“我就说你不是这裏的人,还没请问高姓大名?”
江衡心想无须隐瞒,于是便将姓名来历与他说了。
元真皱眉道:“你说你是清河县人,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江衡想起一件事,正好问道:“那太原霍山在哪儿?从这儿怎么去?你知道吗?”元真摇头。
“你们这裏是穷乡僻壤,与世隔绝,多的是没见过世面,人人一问三不知,不足为奇。”江衡颇为失望。
元真摇头道:“先不争论这个。我问你,你前几天在山里独力摆平七个红羊教的人,功夫不错。但为什么我在你身上,却感应不到半点法力?”
“法……法力?我又不是道士,要什么法力?”江衡觉得莫名其妙:“要摆平邪魔歪道,也不一定要用什么法术不可。自古邪不胜正,我自以一股浩然正气,心无杂念,自然百邪不侵。”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认为你不是这裏人的地方。”元真神神秘秘地道:“因为,一般不会法术的人,是不可能打败会法术的人的。”
“喂!”江衡有点不高兴,指责道:“我瞧你轻功不错,想来其他功夫也差不到哪里去。没想到你对苦练而来的功夫这么没信心,却去相信那些妖魔幻术……你到底还算不算是武林中人?”
元真眉头一皱,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江衡想起元真会一样不用开口也能说话的独特功夫,心念一动,道:“这么吧,用你的轻功来追我,要是你追得上,不但你不再欠我,就是想问什么,我也一一答覆,毫不隐瞒。”
元真正是因为满腔的疑窦解不开,这才回头找他,报不报恩,还是其次,一听他这么说,正中下怀,于是慨然答允。
那江衡亦是一心想试探他,内劲一提,身子便往前窜去。他虽号称剑掌双绝,脚下功夫却是最大的幕后功臣。以黄嵩剑术之高,仍不免吃了这亏,由此便可想而知,他的轻功也是相当高明。
这时他既有心卖弄,发足之际便不再有所保留,奔到后来,更犹如足不点地般,不一会儿,便出了镇界。
眼望前方杳无人迹,一片荒烟漫草。江衡心想这是个比试的好地方,于是停步回头,等待元真的到来。
“不比了吗?”
声音从上面传来。江衡抬头一看,那元真居然从天而降。江衡被这种匪夷所思的景象搞得头昏脑胀。他不愿再去细究为何如此,只大喝一声:“接我这一掌!”双掌平推,向他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