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鬼蜮的感觉,此条件虽苛,但却也不得不答应。于是从此以后,天波河下游人民得以安居乐业,中游这一段,只在秋冬两季巨浪滔天,为的就是两人积郁过久,忍不住要大展拳脚之故。
便在近日,鬼蜮接获玉旨,上曰:某月某日,要他辅佐的真命天子即将出现。未料道尊接到叱列伏熙的消息,也派人来对岸接应。鬼蜮为了在未来的主子先立一功,当然不能让道尊的人来接应,所以一天下来,他已经连赶了三批人马,结果正主儿到的时候,他以为是第四批,由于打得兴起,一时不查,所以才发生误会。
江衡听他解释完毕,仍是将信将疑。见他一身黑袍,头巾覆面,便令除去。鬼蜮听命,露出本来面目。原来他一头乱发,脸颊颈部依稀都有鳞片附着,皮肤粗糙,没有眉毛,长相模样有点像甲鱼,却又四肢具全。
既给江衡瞧过,鬼蜮继而奏请恢复原来的打扮。江衡会意,便同意他的要求。
江衡似乎尚有疑虑,一时无话。叱列伏熙便道:“不如你先帮我们过河,再一起去见道尊,瞧他怎么说。”
鬼蜮道:“那是。”将手指放在唇边,撮嘴为哨。那巨蛟“咽呜”一声,低下身子,鬼蜮示意要大家站到它的背上去。
木拓与步莲颇有些犹豫,但江衡心想,叱列伏熙与运日原本已在他掌握之下,若是他有意陷害,刚才与孤竹君子激战之际,就可以从中找到机会。而且这不过是第一关,他要是在这个当头显露怯意,那可不是要令众人失望?于是一马当先,率先登上;叱列伏熙、运日紧接在后,步莲与木拓见状,也只有乖乖跟上。
众人上了蛟背,河面忽然风平浪静,晴空万里。人人暗自咋舌,没想到这个鬼蜮其貌不扬,却有如此神通。
除了鬼蜮之外,人人都是第一次乘坐河蛟,新鲜之余,亦感战战兢兢。不过那河蛟甚为乖觉,知道主人此刻是人家的从属,泅水迂回行进相当平稳,几个人坐在上面,简直比坐船还舒服。
宽达数里的河面,不久横渡而过。几人依序上了岸,河蛟因为道行不够,不能离开水域。鬼蜮回头向河蛟道别。两“人”相处了几百年,一朝别离,自然是依依不舍,尤其是那只河蛟,呜咽悲鸣,久久不肯离去。旁人见这畜生居然如此多情,倒也颇为动容。
但送君千里,终于一别。更何况河蛟一步也没办法送上岸,于是在目送众人离去之后,也只有黯然潜回河中,继续它翻江倒海的日子。
※※※
天波河中游北岸,因为邻近山峦,势多崎岖,再加上腹地不大,因此多为原生林地,少有人耕植农作。长久以来,多为狩猎与采集野生药材之地,人烟罕至。
如今时序入冬,气候苦寒,人迹更少。江衡等一行六人,一路向北行去,始终见不着半个人。未久,天上乌云密布,迎面刮起阵阵山风,甚至开始飘起雪雨来。虽然尚不致影响众人行进,但是天气越来越恶劣,若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栖身之处,就真的颇为堪虑了。
这样雨水夹杂雪水的天气,也不能叫运日冒险飞行。叱列伏熙只能判断好正确的方向,鼓励着众人继续前进。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衣衫尽湿,山风一吹,仿佛都要钻进全身的毛孔,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前方有火光靠近,而且隐隐听得似乎有人说话。
叱列伏熙不知感应到什么,忽然兴奋地大叫一声,喊道:“前面是赫连伯宗大哥吗?”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前面的人显然听到了叱列伏熙的叫唤,忽地光影人影晃动,不久一个人影首先映入众人眼帘。
叱列伏熙大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那人影一见他就说道:“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平安完成任务归来。”
叱列伏熙拉着他臂膀,说道:“来,我来引荐……”那人眼光朝向众人一扫,也不待叱列伏熙引荐,一个箭步冲到江衡面前,抱拳躬身道:“这位想必便是四皇子了。在下赫连伯宗,是道尊的手下,特来迎接大驾。”
江衡道:“英雄不必多礼……”伸手去扶他。赫连伯宗抬头,江衡一见他的眼睛,心中不禁吓了一跳。
便在此时,他身后的从人陆续赶到,仔细一瞧,竟大约有二十多人,各执火炬。赫连伯宗唤了两个带头的人过来见礼。江衡见一个是秃额发、皱面皮的丑陋男子,叫做方浩;另一个是方头大耳,双目如豆,一脸都是斑的怪异男子,名唤魏林。两人长相奇特,名字却很普通。
两人上前见礼,江衡一一招呼。那木拓似乎与赫连伯宗也很熟,上前拉手寒暄,很是亲热。叱列伏熙等了一会儿,才找到机会将运日、步莲与鬼蜮介绍给他们认识。
那运日步莲倒也还好,一介绍到鬼蜮,赫连伯宗等人眼睛都是一亮。赫连伯宗更道:“在天波河连伤我几位兄弟的,听说就是你了,是吧?”
鬼蜮也不否认,说道:“接四爷过河是我鬼蜮的任务,至于其他,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嘿嘿,好一个管不了那么许多……”
“赫连老弟,我也管不了我的老拳头了……”
方浩与魏林两个一搭一唱,就要上前动手。
叱列伏熙见状,连忙上前拦住,说道:“两位有话好说,这是误会,一场误会。”但他一人只有双手,挡不住剑拔弩张,跃跃欲试的两个人,情急之余,望向赫连宗伯,要他开口说句话。
赫连宗伯也没让他失望,见两人发过脾气了,便道:“好了,这次我们的任务只是接回四皇子,其他的事情,回忘机谷再说。”
叱列伏熙搭腔道:“是啊,回去面见道尊,瞧他老人家有何指示。”两人互望一眼,这才松手。鬼蜮不知是否故作轻松,总之他完全没把这些人的举动瞧在眼里,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事情得到妥协,众人便继续往前行进。赫连宗伯叫人拿过斗篷,来给江衡等诸人披上。方浩故意漏了鬼蜮的,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得遮。可是别说那鬼蜮本身就有袍子罩身,他整个人浸在水里都不怕了,哪会在乎什么雨水?所以虽然受到差别待遇,却也是他展现能耐的地方。
江衡没这闲功夫去管他们暗自钩心斗角,只偷偷招来木拓,问道:“那个叫赫连宗伯的,究竟什么来头?他的眼睛有点奇怪。”
木拓回答道:“赫连宗伯是道尊跟前的第一高手,外号叫火眼重瞳,只要他眼睛一瞪,就是石头也会着火。”
江衡奇道:“你说他是重瞳子?”
“正是。”
“这可是帝王之相啊……”
“可不是……”木拓故作神秘地道:“听说他的祖先赫连勃勃,千百年前创立夏国,就是个当皇帝的。”
“原来如此……”
木拓见他兴致盎然,便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叱列伏熙与赫连伯宗的关系。原来他们都在道尊座前效力甚久,只有叱列伏熙心生倦意,前几年才向道尊告辞,四处游历。
江衡问起他为何会心生倦意,木拓支吾半天,东拉西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道尊几次想见他,派人召唤他都托言不至,这次还是自己面子大,居然把他给请了回来。
言谈间,天色渐暗,却也正好赶进一处镇上。江衡问及,才知此地叫做北安镇,离最近的县治北冥县有将近百里之遥。但因为此镇乃是通往太一道玄极观的必经之路,与忘机谷五万军民往来频繁,工商业十分发达,所以人口倒是不少。江衡一进到城里,感觉上有种像是来到河北大镇的错乱。
二十几个人声势相当浩大,尤其带头的是赫连伯宗,镇上几乎是无人不晓,江衡走在后头,到处都可以瞧见街上的店家商家,跟他热络地招呼。江衡想起以前的生活,忽然有些感伤。
天色已晚,赫连伯宗建议江衡在镇上先休息一宿,第二天再去见道尊。江衡没有意见,赫连伯宗便让人下去张罗。当夜赫连伯宗还摆了接风酒,众人大吃大喝一番,自是不在话下。
当夜,众人在赫连伯宗的招待下,第一次各有各的房间,各有各的炕好睡,都是十分心满意足。而既然人人都有房间了,步莲也就不像先前那样,非坚持睡在江衡身边不可。不过她还是在伺候江衡一番简单的梳洗之后,挑了隔壁的房间睡下,以便随时服侍。
而江衡独自睡在温暖的炕上,虽然思绪潮涌,但终究敌不过连日的疲累,不久便沉沉睡去。岂知睡到半夜,忽然觉得窗外有人窥探。他行走江湖多年,向以谨慎着称,遇到状况时不要说只是睡着,就是喝得烂醉,也能立刻清醒几分。
所以窗外一有动静,他的眼皮几乎是不用吩咐,便立刻自行睁开;接着右手伸到被外一摸,握着长剑,身子同时弹起,可以说是双脚还在被子里,头手已经伸出窗户外了。
窗外人影一闪,直往西边奔去;江衡挺剑追上,在那一刹那间,他仿佛回到的武功的世界,三更半夜,执剑追凶。
但眼前的景象立刻将他拉回道法世界来。因为眼前这人奔逃的速度飞快,几乎是足不点地。
是的,就是足不点地。在江衡眼前这人,根本是用飘的。
“咦?这人的背影好熟,难道……难道是……”
江衡一想到这裏,更是奋力直追。这一追直出了城外,双方一前一后,仍是有段距离。
“喂!前面的,站住!再不站住,可别怪我江某人不客气了!”
江衡故意自称江某人,就是希望前面这人若是熟识者,能在确定是自己后缓下脚步来。
那人头也不回,仍是一路奔前。
江衡想要止住他。剑尖往前一点,一道剑光射出,往那人右肩削去,只差一点点,就要削掉他的耳朵。这次出剑,江衡甚至不用念咒,只是心裏想着,剑光就照着他的意念射出,方向力道,几乎无差。
那人一惊,终于停下脚步。江衡逐渐追近,就在两人距离不到五、六尺的时候,那人自知无幸,便转过头来。
“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