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道:“我立刻动身,你先帮我回禀吧!”
木拓应诺,先行离去。江衡倏地起床穿衣,不久打理完毕,步莲仍躲在被窝里不肯起身。
“我去见到尊,免得改天他又没时间。”江衡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必跟来。”说罢披上袍子,提着长剑,便即出门。他离开时没忘了把门关好,以免有人忽然闯进。
不久到了玄极关门口,木拓便在门边候着。
江衡将剑缴了,与木拓道:“你先下去吧……对了,找到步莲,告诉她一声我在哪里。”木拓应诺离去。
要骗木拓,江衡简直不费吹之力。他暗自觉得好笑,与来人迳入观中。
来人带他到崇文阁前。阁门没关,从裏面迎出一个人来。
“四皇子这边请……”
“阁下是……”
“在下李处玄。”
“啊,原来是二公子。失敬,失敬……”
江衡这还是第一次与李弘的二子见面,但见他身材体格与李虚奇相当,样貌也有几分神似,都是气宇不凡的俊秀人物,与他们的父亲大为不同。
“哪里,哪里……”李处玄谦逊道:“这边请。”
江衡跟在他身后步上阶梯。崇文阁为八角形建筑,阁中阶梯则作盘旋状,绕着阁楼的外围,不断往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子,江衡从他的身后瞧见阶梯通到一扇门前,不再向上延伸,想来已经到了阁头顶端了。
李处玄把门打开,请江衡先进门。江衡一脚踏进到这阁楼里,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个空荡荡的八角厅。
对,是空荡荡的,不要说裏面一个人也没有,连什么桌椅摆饰也都没有。江衡一面继续往前走进,一面抬头,但见八角形的阁楼里,共开了八扇天窗,每面墙各一扇,除了他刚刚进来的那扇门之外,所有的墙都是平滑光整,上面就是一根钉子也没有。
江衡瞧着八面墙壁转了一圈,又发现了八扇紧闭的窗户上都各钉了一面铜镜,再往地上一瞧,这才发现八面墙墙角的地面上,也都钉了一面铜镜。铜镜上头用朱笔绘着线条,每面镜子都是八卦当中的一卦。
江衡参观完毕,转向李处玄问道:“请问道尊呢?”
李处玄微微一笑,说道:“我爹他今天晚上不会来了。”
江衡一愣,说道:“可是我听说他已经回来了……”
李处玄解释道:“喔,我是说他今天晚上不会上崇文阁来。”
江衡听他说话的口气平淡,跟刚才打招呼的热络,判若两人,不禁起了疑心,便道:“道尊知不知道江某找他?”
“他知不知道不要紧。”李处玄顿了一顿道:“是我找你来的。”
江衡心中犯疑,道:“不知二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李处玄道:“我爹他说你是真命天子,所以决定用整个太一道的前途作为赌注,来和普惠抗衡。这一点,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江衡道:“道尊的决心与毅力,是相当令人佩服的。”
李处玄道:“嘿嘿,可是大家心知肚明,四皇子从小就因得仙缘,让天神渡化,不知所踪。按时间算来,今年不过十七八岁,可是阁下少说也有二十五六岁,转世之说,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如何能证明你就是四皇子普恒?我就不明白,为何大家明明心中都有此疑问,却没人敢明问?”
江衡正色道:“二公子,我想你误会了,我江某人可不是打着四皇子的名号到处毛遂自荐。至于我的真正身份究竟如何,要证明其实也很简单,我既是道尊找来的,只要他跟我说是误会一场,然后看他是怎么把我弄过来的,就请他怎么把我弄回去。”
他说到后来,想到这段日子以来,精神上所受的压力,与肉体不适应的痛苦,心中不由得一把无名火起,越想越不是滋味,语气一转,冷冷地道:“附带跟你说一句,我还巴不得你们赶紧把我弄回去……”说罢转身便走。
李处玄道:“且慢!”
江衡置之不理,直往门边走去。还差有几步路,那门板忽然倏地关上,发出“碰”地一声响。江衡知道是李处玄搞的鬼,不耐烦地转过身来,两眼紧紧地盯着他瞧。
“怎么?”
“你现在还不能走……”李处玄道:“万一你给灭度主抓去了,还是在外头继续招摇撞骗,那我们可麻烦了。”
江衡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们到街上去,随便找一个人,然后叫叱列伏熙紧张兮兮地去告诉他一些天仙神话,说他是真命天子,不就得了?”
李处玄道:“没这么简单!灭度主已经知道你这号人物了;况且,他还比我们先找到你。”
江衡大发脾气,道:“灭度主算什么东西?你老子是道尊嘛!他先前说我是,我就是,现在想反悔说我不是,我就不是,我……”忽然恍然大悟,指着李处玄的鼻子说道:“你们不是不相信我是四皇子,而是你们相信。所以你怕我落在灭度主手里,也怕我出去招摇撞骗。只是你们现在不愿冒着生命危险,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替人作嫁了,是吗?”
“哈哈哈……四皇子果然有些门道。”李处玄哈哈大笑,一会儿,续道:“其实我老早就反对我父亲这么做了。不管是论实力,还论威望,就算比之当今地皇,也是不遑多让,更何况是普惠呢?”
江衡心裏已经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过他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完。只见李处玄向屋内踱了几步,接着说道:“我父亲老成持重,不愿轻启战端,就算逼不得已要背水一战,也要师出有名。虽然我和几位本派耆宿并不赞成,但一来他的藉口冠冕堂皇,不容易反驳;二来普恒失踪已久,想要找他犹如大海捞针,所以这才让叱列伏熙依着卦象出去寻找。”
江衡道:“你没想到叱列伏熙能达成任务,还把人平安给带了回来。”
李处玄道:“不过话说回来,这还得要感谢你。”
江衡知道他下面绝对没什么好话,用鼻子“哦”了一声。
李处玄道:“既然所谓的天命,可以找回来一个与普恒完全不相干的人,那堂堂的道尊,又为何不能顺应天命,取而代之呢?”
“原来你们是从我这儿得到启示。”
“说得明白些,只要是道尊做的,就是天命。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是你替我们说服了他。”
“那不见得。”江衡道:“如果你们这么有信心,这么有把握,又何必留着我?为何不干脆一点,直接杀了我,免得夜长梦多。”
“我得承认,我相当佩服你的勇气。不过……”李处玄缓缓走近江衡,抬起右手,说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你懂吗?举手之劳。不管是杀了你,还是先关着你,对我们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只因为留着你,或许还可以用来对付其他人,所以……就姑且留着了。”
李处玄的态度相当笃定,也相当轻蔑。江衡大怒,心道:“想利用我,就大老远请我来这裏,现在没利用价值了,居然还想关着我,真是做他妈的清秋大梦!”愠道:“想留下我,那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事”字一出口,身子一动,右手暴长,便往李处玄左肩抓落。这下事先毫无征兆,速度又急又快,李处玄根本来不及反应,动都未动,江衡的五根手指便已经碰到他的肩膀了。
原来早在李处玄关上这阁楼门的同时,江衡便已经暗自提气,谨慎戒备,细细探查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当他确定此间无另外的伏兵,或是机关暗器,而决定向李处玄动手的时候,他人已经站上最有利的攻击位置。万一一击不中,或是对手有意想不到的杀着(这裏的人常常有令他意想不到的手段)时,他便打算用身体把门撞开,走为上策。
可是所谓的意外,就是意料之外。要是李处玄忽然变成一头狮子,还是被他这么一抓痛得哇哇大叫,江衡都不会这么吃惊。原来江衡五根手指一搭上他的肩膀,随即用力一抓,是拿住他的肩窝也好,是封住他肩上的穴道也罢,江衡于此一路,共有三十六种变化,可以说一让他手指沾上,几乎便是手到擒来。可是他力量是用上了,却什么东西也没抓到。
没错,是什么东西也没抓到。江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手掌、手腕,甚至整只手都从李处玄的身子穿了过去,却什么东西也没捞到。
江衡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一招未中,本来打算立即后跃离开,可是情况诡异,身子一转,右肘顺势连推带撞,反手一拳,左拳中指弯直抵李处玄太阳穴,但是情形都一样,别说左右手都穿过了他的身子,竟然连自己的身体也穿过去了。
李处玄见状,仰天狂笑。江衡既惊且怒,双臂一张,又要打去,却见他背对着自己,仍狂笑不已。
江衡倏然醒悟,抬头四处观望,喝道:“李处玄,你在哪里?有种就给我出来,躲躲藏藏不是好汉!”
李处玄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真身离此地有半里多远,你叫嚷得再大声,又有何用?”
江衡“哼”地一声,转身冲向门边。岂知身子离着门板还有三尺多,全身上下忽然一阵痛麻,像是有千百根针同时刺来一样。虽然算不上有多大的痛楚,但是肌肉不自主地紧缩,脑筋也在那霎时间一片空白,有如灵魂出窍似的,实有着难以言喻的难受。
江衡忍不住惊叫一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但总算他见多识广,虽惊不乱,脚下倒踩几步,转身一蹬,便往后方的气窗跃去。那气窗离地板有一丈来高,他这一下退步转身跳跃,一气呵成,姿势漂亮至极。只可惜他身子只窜上五、六尺,又是那样难受的感觉瞬间流窜全身。四肢一紧张,摔落下来。
李处玄冷眼旁观,扬起嘴角笑道:“你若能闯出这八卦铜镜阵所布下天罗地网,算你是你的本事。”
“放屁!”江衡反手一摸,要抽出长剑来劈他。这一捞捞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配剑在进观的时候,缴给门吏了。
“可恶,原来如此!”但见气窗上的八面铜镜隐隐发光,与钉在地上的铜镜互相辉映,心中暗自咒骂道:“若是我长剑在手,就是有正反两仪,六十四卦的六十四面镜子,我也照样劈得一个不剩……阴谋!一切早有阴谋!”
可是现在两手空空,就是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处玄身子在眼前不断地模糊淡化,透过他的身子,江衡看见了原本应该被他身子遮住的后面的墙壁。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李处玄便在眼前消失了。
“你乖乖地合作,每天三餐水酒总少不了你的。但如果想要作怪,那只是自找苦吃……”
这是李处玄在完全消失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恶!出来!你给我出来!”
从众人捧在手上的真命天子,一下子变成了阶下囚,俎上肉,江衡既不平衡,也完全无法接受。他扯着嗓子大叫:“有种的就出来决一死战,躲躲藏藏的不是英雄好汉!”
他自然不知崇文阁最顶端的阁楼经过特别设计,除了有天罗地网可以囚人于无形之外,一旦关上,它还是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世界。江衡就是叫嚷得再大声,只隔着一张门板的外面,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