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等人首先登上山脊,却只都站在上面,呆立眺望。叱列伏熙与虢射文山以为前面发生事情了,急忙从后头追上。
“怎么了?”
叱列伏熙排开众人,站上山脊。往前看去,只见脚下坡度陡峭,几乎等于是垂直下降。峰顶强风猎猎,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胆子小一点的,恐怕要当场瘫在地上。这也难怪众人见此景象,要愣在原地,踌躇不前了。
叱列伏熙往下扫视一遍,指着前方说道:“大家看到那一处林子没有?我们往下跳,就在那林子集合。别乱跑,说不定有断崖。”
他所指的林子是这坡下最近的一处,其他地方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众人一听就知道。只是这坡这般陡峭,纵身跃下像是掉下去一样,也不知能不能控制得住,所以听是听了,但却十分犹豫。
“快啊,追兵来了!”叱列伏熙催促着所有人,他也想带头跃下,可是他得确保每个人都安全跟上,并须殿后。
江衡一见,便道:“我先来,大家跟上!”说着,飞身跳下。
他这一跳,两道人影分从左右,同时跟着跳了下去,却是步莲与元真。这两个女人为了江衡,每个地方什么事情都要比较,就是要她们跳崖,只怕也是奋不顾身。
女人都跳了,鬼蜮岂能落后?鬼蜮一动,运日也跟着动,八个人一下子跳下了五人。
“木拓,你先下去。”叱列伏熙知道他不跟着跳下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要跟着自己。
“我要你以后凡事先想到四爷,四爷需要你保护,听到没有?”
木拓被训了几句,脸色凝重,点头应了一声:“木拓知道了!”转身跃下。
虢射文山在一旁见了,说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叱列伏熙不答,回头去瞧山下的追兵。只见戴天仇迎头冲下,然后迂回诱敌。不过他这么做,也只引了几个人去追,其余约二十多人,还是继续往上追来。
“你说我都没变,那你呢?”叱列伏熙两眼转注地看着追兵,口中忽然说道:“你变了多少?”
虢射文山闪烁其词,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但有些事情,不变都不行。”
叱列伏熙指着下面的人,说道:“我要制造一些雪崩,你能使上多少力?”
虢射文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道:“封咒听说离开肝胆楼就会解除,如果所言不虚,只你要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
叱列伏熙回头微微一笑,说道:“不,一起来……”双手抓出双戟,合而为枪,接着用力将枪身掼入雪地里。力量之大,七尺长的枪身,只剩三尺在外头。
虢射文山朗声笑道:“好,就让这群神机营的小辈们知道,堂堂的太一双杰,可不是浪得虚名,要赶上我们,得使出浑身解数……”他说到“要赶上我们”时,双手握拳,手臂上筋肉虬结,青筋暴露。接着说到“浑身解数”时,胸膛已高高鼓起,足足有平时的两倍大。
叱列伏熙心道:“太一双杰?自从你入狱之后,就被‘太一三雄’取代啦!”喝道:“来吧!”
虢射文山把嘴一张,大吼一声,声音虽不怎么震撼刺耳,但地面隐隐震动,宛如有人在地底打鼓一样。叱列伏熙双手结印,默念经文,接着伸出食指往枪上一指,只听得劈哩啪啦声响,雪地以枪身插入地为起点,裂出三道裂缝,直往山下而去。
那虢射文山吼声未歇,忽又暴喝一声:“天——崩——地——裂——”声音甫落,地面震动越剧,积雪有如沸腾了一样,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接着沸腾的积雪开始掀起阵阵波浪,这些浪头顺着斜坡,顺着叱列伏熙打开的裂缝,开始往下奔流,然后越滚越大,最后有如钱塘江的潮水一样,往山下打去。几处裂缝开得大了,甚至形成了雪瀑景观。
一下子只听得山下人群大喊:“雪崩了!雪崩了!快闪开!快闪开!”但很快的,人声立刻就被崩落的雪声掩没。叱列伏熙与虢射文山站在山巅上,只能见到滚滚雪浪激起的一片如烟雾般的白色雪花,遮蔽了整个视线。
“恭喜你,你的宝刀未老!”
“嘿……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打开了一些心结。
他们的目的只是拖延追兵,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反身追上江衡等人。众人刚才都听到上头传来的声响,见他们两个平安滑降下来,纷纷出林去接应。但叱列伏熙第一件事便是去向江衡覆命,说明刚才的情况。
江衡当面嘉许二人。叱列伏熙道:“虽然追兵行动受阻,但他们一定会把发现我们的消息给传回去。所以还是赶紧离开此地为要,眼前我们可以斫木做成雪橇,然后……”将戴天仇的想法说了一遍。
江衡同意,叱列伏熙便分派工作,务必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这救命的工具做好。首先由他先用双戟将一株适合的松树砍下,取其笔直的一段,江衡挥剑,从中剖半。接着元真发火烧去多余分枝残叶,其余人等,便各显神通,同心协力将木心刨空。
那木拓跟着刨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其实也不用这般费工夫,只要我在这段木头四边上,生出一些扶手就行了。”
大家一听,异口同声说道:“怎么不早说?”
木拓讪讪一笑,当先坐在独木舟的中间。叱列伏熙安排坐次。众人鱼贯依次坐上,同时但见两边木缘开始抽出绿芽,紧接着长大、分枝,不一会儿,便将八人腰部以下的身子包在重重树藤里,只露出头手。
鬼蜮坐在最后,双手执着木杖在地上一撑,说道:“走!”这巨大的雪上独木舟,应声开始向前滑行。
雪上行舟,江衡还是第一次。但觉平稳舒适,更胜舟船。其实他不知道,除了鬼蜮在后面使劲撑船之外,元真也念动咒语,几次微微将之抬起数寸,才使得这个先天不良的独木舟,能滑行得如此顺利。
如此滑开数十丈,出了林子,山势接着又要开始往下险降。鬼蜮不管是在河里泅水游泳,还是驶船掌舵,都是驾轻就熟,但在雪地上行舟,方向几乎不受控制,这会儿一看到坡度往下,感觉很有遇上瀑布的味道,心中大喊一声:“来了!”
“唰”地一声,独木舟再也不需要鬼蜮在后头撑篙才能前进,就好像船行出港口,遇着激流一样,速度一下子变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舟行如箭离弦,快若闪电。众人放眼望去,但见雪光晃动,与天色连成一片,宛如腾云驾雾一般,除了运日之外,尽皆心惊胆颤。
那叱列伏熙坐在船首,忍不住伸出长枪,像划桨一样,不停地左抵右挑,希望能够控制住行进的方向。
“慢一点!慢一点!鬼蜮,能不能想办法慢一点!”
独木舟几度在坡度过大的地方腾空飞了起来,复又落地时,震得大家七荤八素,腰酸股痛,忍不住咒骂连连。
鬼蜮听到叱列伏熙的喊叫,双手奋力将木杖插入身边的雪地里,想要减缓下滑的速度。原本平滑光整的雪地,宛如一张白色的布疋被利刃划开,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痕。但对于仍不断加快的下坠速度来说,帮助似乎不大。
这下步莲与元真两个,可真吓得花容失色,只是碍于情面,不敢喊叫出声。木拓见状,赶紧从两侧生出一圈又一圈的藤枝蔓条来,一来可以增加阻力,另一方面可以保持平衡。
忽然间,独木舟冲出雪坡,腾空飞起。这一次上下坡差有数十丈远,完全失去控制,坠落速度惊人,每个人的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步莲忍不住惊叫,江衡坐在她后面,赶紧伸臂抱着她。元真在后面见了,也将上身前倾,紧紧抱着江衡。
独木舟顷刻着地,“碰”地一声,冲击力甚大,若不是木拓的法术护着众人,只怕有一半的人要震得跌出去。
“这样不行!”叱列伏熙不知道情况会变得这般不可收拾,高声喊道:“运日,你飞出去,拉着这根烂木头,控制它的方向。”又道:“木拓,给他一条藤蔓。”
运日会意,变身成鸟,两爪抓住一枝藤蔓,奋力朝前飞去。但由于独木舟的速度实在太快,直逼运日的飞行速度,因此纵使运日拉了藤蔓上空,还是使不上半点力。如果照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过不了多,情况就会与预期相反,反过来变成独木舟拉着运日往前冲。
虢射文山见状,知道了叱列伏熙的想法,道:“木拓,放我下去,我来想办法减低速度。”
由于不知道何时会碰上断崖之类的致命危机,众人都十分紧张。木拓一听虢射文山这么说,立刻放脱他。只见虢射文山跃出独木舟外,两手紧紧攀住船沿,两脚拼命向前抵住雪地。叱列伏熙见了,也从另一边跃下,依样画葫芦。接着鬼蜮也因为木杖的效果不彰,同样跳出舟外,双手抓住尾端,双脚抵住雪地,拼命往后拉。
这下子除了木拓因为必须维持法力的运作,没法子离开舟木之外,只剩下江衡与两位女子还在上面。舟身重量减轻,冲力也跟着减小,再加上往后的作用力加大,速度果然开始减缓下来。
天上的运日也开始超前,爪下藤蔓笔直紧绷,这表示他已经使得上力了。再加上他人在高处,可以瞧清楚前方的情形,崎岖不平的地形,与落差过大的坡度,都能及早避免。因此有了他的带领,不但速度受到控制,平稳度也能达到令人满意的状态。
至此众人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得以放下。但为了保险起见,叱列伏熙等人还是在外头控制舟船,免得遇到突发状况会措手不及。
步莲从江衡的怀中偷偷抬起头来。已不再是危机四伏的五雪峰,长年冰封的高山绝岭,忘机谷环谷的太冥山山脉里,六大名山其中最高的一座,此时静心下来观赏,别有一番心旷神怡的景致。
她环视四周,见人人都拼命地在尽一份心力,自己却给人这般舒服地坐着,颇觉得不好意思,正想从江衡胸前离开,却见他腰上多了一双白皙细嫩的小手,却不是元真是谁的?
步莲一见,赶紧又回到江衡的怀抱里去。
“没事了,你还怕吗?”
“嗯……”步莲侧着身子,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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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莲,你要知道,人有很多欲望……”
讲完经后,瑶池金母把步莲叫到一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而这些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步莲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步莲立刻变回去,不当人了……”
瑶池金母摇摇头,说道:“外表只是皮相,这只是透露出你的心思而已。就算外表能改变,内心没变,也是无用。其实我早知道有这一天了,但总以为能潜移默化引导你,没想到……唉……”
步莲垂泪道:“请王母娘娘教导步莲,步莲绝对会改……”
“傻孩子,这又不是你的错。”瑶池金母慈祥地道:“你也不需要改,这只是代表你修道的瓶颈。能够突破,在我来看当然很好,要是不能够突破,那也不代表什么。”
“步莲不明白。”
“嗯,我这么说吧,你转身过去瞧瞧,那树上的花。”
“是……那是桃花。”
“那桃花在什么时节开呢?”
“春天时节盛开,一树桃花,万紫千红,最为缤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