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岸边,早有乱哄哄一群人,渔民、士卒都有,忙着张罗白布净衫的、就地跪下点烛烧纸的,乱作一堆。杨太后骤然站定,一眼已看到众人围着的那具遗体,不禁脚下一软,痛哭失声。若不是韩轻舞及时扶住她,只怕她早已跌跪在地。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从人群中走出张世杰,也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他的前额上沾了许多潮湿的沙土,显见是方才一直叩头哀哭所致。他迎到杨太后面前,还未发一言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猛力地叩首不止,勉强出声道:
“是臣……护驾不周,难逃死罪,请太后责罚!”
杨太后却没有看向他。她的视线,紧紧锁在不远处那平躺于地,面色死白的小小身体上,泪落如雨。她静默地绕过了不断叩首的张世杰,直直地走到赵昺的遗体之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手抚过他的面容、他僵硬冰冷的身体、他湿润而纠结不清的头发。
忽然,她蓦地崩溃了。她双膝一软,跪在儿子的身体旁边,额头抵着他惨白而无生命的平静面容,眼泪落在他的脸上。
“天哪,昺儿!我的孩子……我们已经为这赵家社稷牺牲若此,难道……还是不够吗?还是无法挽回天命吗?”
她嘶哑地哀泣着,慢慢地直起身来,回头望着身后的张世杰、韩轻舞,以及刚刚赶到的赵夕雍。
她的视线落在赵夕雍身上,然后又飘向他身侧的韩轻舞。这样数个来回之后,她的眼中升起一层悲戚,最后注目着赵夕雍,轻声道:“夕雍,你过来。”
赵夕雍依言走到她身后数步处屈膝跪下,一双深邃的黑眸中浮现了血丝,额头的青筋隐隐绽动,神情悲愤难平。
杨太后注视着他,忽然说道:“你看到了吧?夕雍,我的昺儿已经死了,他才九岁……”
赵夕雍胸中一窒,哽着声音勉强回答道:“官家……为国捐躯,英勇忠烈,臣……深为感佩——”
“呵,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客套话。”杨太后居然打断了他,而且抛开了那一套尊卑大礼的称呼。“夕雍,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扪心自问,照实回答,不必管那些什么忠义节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她轻叹一声,静静续道:“你,还想为这已不在大宋一边的天命……效忠到底,牺牲到底么?”
赵夕雍大惊,胸口巨震,无法相信地看着杨太后,下意识就开口道:“太后如何有此一问?夕雍对大宋江山社稷的一片忠心,唯天可表!怎能在此国难当头的时刻,就畏缩不前?这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杨太后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听完他这一番话,微微沉吟,忽然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夕雍,不要急于回答我。我说了,我不需要你来说这些大道理。我只问你,难道在你内心深处,你不惧怕这些吗?天命的远离,无法挽回的失败,注定的牺牲……撇开那些男儿大义,你当真想要当这个亡国之君,给大宋社稷一道陪葬么?”
赵夕雍再度惊跳,连说话也变得口吃起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太后!我、我……”
杨太后静静地截断了他的表白。“说真话。”
赵夕雍怔住,他的视线在赵昺的遗体上停留了许久,最后,他终于开口。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