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后面容一凛,而赵夕雍没有多作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我的血脉里流着我这一生的义务与责任,即使不曾身为大宋宗室子弟,好男儿也应为国尽忠!我愿意舍身取义,但是我一直在想,这种种无法挽回的失败,为何最后,要着落在这些无辜者身上承担?从前,天命本在我大宋一方,是谁漫不经心,做下种种荒唐失德的事情,才使我们这些后来者,要眼睁睁看着天命远离、大宋败落,而徒逞匹夫之勇,却无回天之力?!我愿意为国捐躯,然而到了阴曹地府,这满腔疑问,又该找谁来解答?”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望着赵昺平静的面容,声音忽然颤抖了。
“从前是谁做下无法原谅之事,现如今,却要我们来为他的错误而牺牲?”
杨太后闻言,震撼得一时间竟然无法言语。半晌,她才喃喃道:“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她忽尔哂然一笑,“可谁又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也曾数次想到和你一样的问题,可是,我毕竟没有胆量说出口……所以,我害了我的儿子!倘若我当初有勇气质疑这荒谬的一切,也许我的昺儿今日还活着——”
她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泣,就合身扑在赵昺的遗体上痛哭失声,边哭边道:“我忍死艰关至此者,正为赵氏一块肉尔,今……无望矣!”
此言一出,就是一旁的赵夕雍、张世杰,甚至于一直缄默无言的韩轻舞,也能感觉到杨太后语气中的悲恸绝望,无不为之泪下。
杨太后逐渐忍泪收声,转身向身旁一脸悲戚之色的赵夕雍轻声说道:“你有勇气说出你的质疑,也许你因此就不应轻易死去……你是好孩子,为何要为前人之错而牺牲?且让我为宋室保留这最后一线血脉罢!”
赵夕雍愕然,还来不及想清楚杨太后话中含义,便见杨太后站起身来,对张世杰道:“张副使,我有话同你讲。”
张世杰连忙膝行趋前数步,但杨太后又朗声道:“此言不可说与旁人。大家且暂回下处。”又转头注目赵夕雍,婉言道:“赵大人,官家葬仪……愈快愈好,就全仗你主持了!”
赵夕雍有丝纳罕,暗忖这本该是张世杰出面主持之事;但随即他又释然,心想也许杨太后属意自家子弟亲自办理,遂重新拜下道:“谨遵太后懿旨。”
韩轻舞本想随众人一道退下,未料杨太后又在她身后出声唤住了她。
“韩姑娘,且留步,待我与你说一句。”
韩轻舞诧异地回过身来,看着杨太后竟然面带一个苍白而浅淡的微笑,向着她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太后有何吩咐?”她垂下眼帘,恭谨问道。
杨太后却笑了一笑,在她耳畔轻声道:“……我,成全你。”
韩轻舞大惊,猛地抬头,却发现杨太后已转身又向浪涛拍岸的海边走去,态度自若得仿佛她什么都不曾说过。
韩轻舞再垂首细想了片刻,忽尔心中透彻,不由得失声道:“太后!您……”
杨太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打断了她的疑问。
“你走罢,我已没有什么话要说与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