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我站在大仓库门口,感受着头顶的温暖不肯向前多走一步,我总觉得多跨一步,影子就会陷进仓库里的黑暗中。
仓库是货运公司废弃的,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仓库就变成了菜市场。
大铁池子横在门口左边,水池里翻涌着气泡,半条手臂长的鲤鱼摆动着尾巴弄出声响。我讨厌鱼,那股子腥气总往鼻子里钻。混合着腥臭与鸡毛的液体流淌到铁池子前边,我压下眼底的不耐烦,挪开了视线,略微偏头,好像可以避开那股气味。
“卖鸡的,水又流到我这裏来了!”
“嘿嘿,下水道堵了,怪不得我嘛!等会儿给你弄干净。”
腐烂的菜叶在地面堆成山,带着腥臭的水把凹凸不平的地面染成黑色。踩在黑色地面上,在拥挤的过道里穿梭的大爷大妈,为了两毛钱喋喋不休。我熟悉这裏,却又本能地抗拒这裏。
“姐。”
有人拍我的胳膊,回头,表弟咬着面包看着我。
“进去啊,姐,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表弟笑得和煦。
我点头跟着表弟往里走。
从门口到猪肉档有六个摊子,这条小道我走了很多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猛然撞了我一下,从我和菜档之间快速蹿过。我趔趄了两步,就见老太太蹿到了一个小摊前。老太太指着两把青菜,中气十足地喊道:“唉哟,最后两把小菜了,我五块钱买了算了!”
“娭毑,五块钱卖不得,卖不得……”
老太太还在与小贩争论不休,隔着一个摊位,两个卖菜的大婶正在闲聊:“猪肉档老成家的侄女要考大学了,你知道吗?”
“呵,大学,她姑姑天天吆喝说他们家要出个女大学生了,生怕谁不知道似的。”忙着找钱的大婶,手里忙,嘴巴也不闲着。
大婶的嗓门大,闲聊也像是在喊话,菜市场里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不少,今年要毕业考的也不少,但菜市场里卖猪肉的只有我姑父一个。我脚步没停继续朝里走,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另一个穿着枣红色棉袄、带着碎花袖套的大婶背对着过道,声音大得惊人:“六中那地方,成绩能好到哪儿去?要我说,妹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还不是要嫁人的!”
找钱的大婶送走了客人,一抬头正好与我对视,大婶讪讪地笑着:“媛媛,来找你姑姑啊?你姑姑上班去了吧?”
穿枣红色棉袄的大婶迅速地转身,脸上却没有一丝难堪,她说:“媛媛,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成哥刚进完货回来呢!”大婶的嘴角有道浅浅的疤,笑起来的时候,那道疤被拉成奇怪的弧度,看起来有点吓人。
我点了点头含糊地打了声招呼,心裏却十分佩服。
“姐。”表弟拽着我的衣袖低声说,“她们刚刚说你坏话!”
12岁的表弟都能明白,怎么能不佩服这些讲坏话被当场抓到,却还能若无其事笑着跟我打招呼的中年女人?
“嗯,不理她们。”摸了摸表弟的头,我在猪肉档前站定,“你快上去拿书包。”
“姐,你等我一会儿,我昨天忘记清书包了。”说罢,表弟麻利地绕过台子,走进猪肉档后面的铺子,噔噔上楼去了。
猪肉档前面站着两个客人,猪肉档里穿着绿色军大衣的男人正忙着剁排骨。
“姑父。”
我突然记起自己第一次来猪肉档的时候只有7岁,我也是这么站在猪肉档的台子外边,怯怯地喊:“姑父。”那时候我只比台子高一点点,从挂在铁杆上的大块猪肉之下,踮着脚往裏面看。一个男人侧身对着我,菜刀把案板剁得砰砰响。隔壁的大婶提醒他,说你侄女来了。男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从铁杆上削了一块肉扔在案板上。那块瘦肉“砰”地砸在木板上,连带着挂在铁杆上的肉也颤了颤。
男人说:“小丫头片子,又嘴欠了吧?喏,拿块肉回去吃!”
我盯着那块离我鼻尖只有十几厘米的肉,不断地吞咽着口水。爸爸买肉从来只买肥肉,肥肉可以煎油,辣椒炒油渣可以吃上很久。可我想吃肉,瘦肉,就像我眼前这块。
7岁的孩子还不懂嘴欠的意思,我扯了一个塑料袋包住那块肉,小心地裹在胸前,仰着头衝着那个男人咧开嘴笑,从漏风的牙齿渗进丝丝凉意,我说:“谢谢姑父。”
随之而来的却是男人从鼻腔里挤出来的笑声以及咯咯笑着的女人们的话语:“哟,这么小就嘴欠了。呵呵,到底是小孩子。”“媛媛是想吃肉了,才来找你姑父的吧。”
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想来找表弟玩,我不是嘴欠,我不是死乞白赖上姑父的猪肉档讨肉吃……但那句“嘴欠”和那些阴阳怪气的笑声,我一直没法忘记。
我做了到今天还在后悔的事。
这么多年重复地做着难以启齿的事。
“姑父。”
姑父穿着绿色军大衣,嘴裏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把刀,他说:“哦,什么事?”
有人要买排骨,姑父站在案板前,挥着菜刀往一整块排骨上剁。几大块肉吊在铁杆上,红红白白,菜刀落下,跟着摇晃。
“咚,咚,咚。”
“姑父。”早上忘了喝水,此时我喉咙有些干,咽了咽唾沫,我压下心悸,张嘴就说,“姑父,姑姑说她把补课费放在你这儿,要我找你……”
“找我干什么?”像是被惊醒的人发出的震怒,一刀砍下,肉渣飞溅到我的衣服上。
“找你拿钱。”我垂着眼帘,说出钱字时,脸上一片火辣。
找你拿钱,这四个字我什么时候说,都带着一种羞耻感,我没法名正言顺,没法理直气壮。姑姑说,越是女孩越要读书,你爸没钱,不是还有我吗?姑姑说,你小看你姑姑了,这点补课费我难道出不起?
姑姑和父亲是一母同胞的血亲。但姑父不是。
男人沉默了很久,像是反射弧特别长,半晌,他沉着嗓子说:“又是补课费?”
“咚,咚,咚。”
好像一刀比一刀凶狠了。
我踌躇着,想要解释六中的补课费不算多,却无从开口。
“成哥,你家侄女妹子快毕业了吧?”隔壁摊子的大婶粗着嗓子喊,“这可正是要交钱的时候呀!”
我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大婶的话,她说的是我,却不是跟我说。
姑父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算是应和了那位大婶。
“要得啦,供出一个女大学生!”大婶得到了回应,眉飞色舞地说起了自己的儿子,“这人啊,还是要多读点书。你看我儿子,到北京去读书……”
“咚。”砍下去的力道有点重,刀卡在排骨里了。姑父顿了顿,想把刀拔|出|来。
枣红棉袄的大婶隔着几米远大喊了一句:“你以为北京的大学这么容易考啊!”
“呵。”姑父笑了一下。
我猛地看过去,之前没拔|出|来的刀终于拔|出|来了。我悻悻地垂下头,我多么怕姑父是在赞同枣红棉袄的话。
“咚,咚,咚……”砍排骨的声音又开始了,姑父好像不记得要给我钱了。
我搓了搓手,菜市场冷得很,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一遍。
几个大婶聊了起来。
“我儿子当初考大学可努力了……”
“媛媛,你想考哪所学校啊?听你姑姑说你在学校成绩不错。”
好像有人在问我,我扯了扯嘴角,却什么也不能说。有的人发问最终只是想绕回自己的话题,踩着你去捧自己。
“还能想考哪里考哪里?现在的学生,考得上就读,考不上就……不过媛媛,我看还是能考个好学校的,就是六中学习风气不好,汽车站那头老看见有六中学生打架。”
六中有学生打架,不代表六中所有学生都打架。
“快毕业了还说什么风气。我看,还不如初中毕业就去读中专,我儿子就是,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
儿子的日子如果真的过得舒坦,怎么还会让自己的妈妈起早贪黑出来卖菜呢?
“哪有你这样讲的,多读点书有什么问题,能读就读。媛媛,别搭理李婶,她没读过书,不会讲话。”
我勉强地扯出一丝笑。
“你还站在这儿干吗?”
也许是听到我的名字,姑父一刀狠狠剁下去,然后偏过头,眼里带着血丝,直直地瞪着我。
我愣住了,姑父瞧不上我们家,但从未表现得如此直白。
“我,我还没拿钱。”我是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的,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立马就走。但,如同捧着那块肉的我一样,我一直在做着让自己后悔的事。我还站在那儿。
姑父撸了一把头发,发出轻笑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钱扔在我面前的桌板上:“喏,拿去吧!”
喏,拿去吧!
我还呆呆地站着,从余光里看到那一小沓钱正好是补课费要缴纳的数目。其实那些钱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吧?却偏偏要让我在大妈大婶的调笑声里尴尬地站着,叫整个菜市场的人都知道。我动了动手指,却觉得抬不起手来。
“姐,你干吗呢?拿钱走啊,要迟到了!”表弟拎着书包下了楼。
“明明,别忘了拿牛奶。”姑父说完这句话,扭头继续称肉。
“我不爱吃那个!”表弟不耐烦地回答。
“不爱吃也得吃,一个季度几百块的给你订,你说不爱吃就不吃。还有你那什么报纸,订一年几百块,你看都不看拿去折纸飞机……”
“好好好,我拿我拿,你别废话了!”
那一小沓钞票静静地躺着台子上。
我缓缓地伸出手,触碰到台子上的钱,迅速地收拢。我把钱攥在手心裏,就像当初捧着那块肉,但我已说不出谢谢。
表弟说走,我恍恍惚惚地跟着走。身后的大婶们还在交谈,隐隐约约传来几句:“考上也不是姓成的,老成何必供着她呢!”“刚刚问老成要钱的那个样子看见没有,哟,真是今世债。”“老成当初高高兴兴娶了个漂亮媳妇,哪知道是挂上了一串拖油瓶。”
我走到菜市场门口,看着外头灿烂的冬阳。菜市场里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仿佛我已经摆脱了它。这一刻阳光普照,而我觉得寒冷已经浸透了全身。
菜市场前面50米,支着一个修自行车配钥匙的摊子,一个秃头男人盘腿坐在小板凳上。他在鼓捣一把钥匙。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棉袄,手肘部位不知在哪儿蹭了灰。男人身边立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刷了漆,才不显得那么旧。
我走过去,蹲下,给他拍了拍手肘的灰。
他吓了一跳,看了看手肘,随即对着我一笑,露出黄黄的牙齿:“补课费拿了?”
“嗯。”我看着男人带着褶子的脸,再过几年也许会添上斑点,“爸,我去上学了。”
“嗯,好。”爸爸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撑着矮柜站起来,“媛媛,等等。”
我回过头,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从另一个矮柜里掏出一个热水袋。
他说:“你不是一直念叨教室冷吗?喏,热水袋,灌点热水就行,你们教室里不是有饮水机吗?”
我接过那个红色的橡胶热水袋,把它压在胸口,闷声说:“好,谢谢爸。”
“谢啥,傻妹子。”
爸好像心情很好,唱着曲儿坐回小板凳继续干活去了。
我把热水袋塞进书包的夹层,没法告诉爸,同学们用的都是插电的。
“谁的热水袋?充好电了,我给拔了啊,我要充了!”拎着哆啦A梦热水袋的女生在教室里大喊,不过此刻教室里吵吵嚷嚷,显然没几个人听清她说的话。
“我的,我的!你帮我拿过来吧!”
我打开书包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橡胶热水袋,红得碍眼。
“你们说下节英语课是胡老师过来,还是‘中原一点红’?”
男生说的“中原一点红”,是代课的英语老师,老师的额头有一颗硕大的红痣,就被他们取了个“中原一点红”的外号。
“我可不想‘中原一点红’来,她口音那么重,我忍了这么久已经够不错的了,连现在完成时与现在完成进行时的区别都讲不清楚,还当老师?真是看着她就烦!”
我抓着书包,把英语书抽出来。
“真搞不懂学校怎么会调她过来上课,讲课磨磨蹭蹭,废话也多!她没来代课的时候,我还考了九十几分,她来了之后,我连及格都困难,再这样下去,毕业考时英语会害死我!”旁边的女生凑到我跟前,“学霸,要是你选,你会选哪个老师来上课?”
我的手还在书包里,书包口大敞着,我把政治书拿出来,挡住红色的橡胶热水袋:“当然是胡老师。”我学英语,是靠死记才能勉强及格,好不容易遇上胡老师,英语有了点起色,上课的老师却突然换成了“中原一点红”。英语在毕业考中有多重要!老师们常说“毕业考是人生的分水岭”,这话我从不怀疑,我一直想用毕业考来改变我的生活,但如今却像打了一个死结,“中原一点红”横亘在绳子的中央。
“看吧!我就说吧,这种老师,连学霸都嫌弃!”女生像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四处嚷嚷。
我把书包拉链拉好,塞到抽屉裏面去了。
“‘中原一点红’来了!”
这句话像报警,教室里刚刚还在骂骂咧咧说老师坏话的同学都住了嘴。
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过来,看到她站在门口,同学们异口同声发出哀叹声。
“怎么,一个个都唉声叹气的,不想面对自己的真实成绩吗?”
女老师那蓬乱的头发好像从来没打理过,任由它们散乱着,像金毛狮王。女老师走到讲台上,放下手里的卷子:“考试前要你们多看书、多练习,上课跟着我来,你们不听,现在成绩出来了就唉声叹气。呵呵,谁要你们不跟着我来呢?不过要我说,你们也别放弃,现在开始跟着我来,好好上课,到时候毕业考还是……”
“刘老师。”英语课代表突兀地站了起来,“这卷子要不要发?”
被打断讲话的女老师不耐烦地抽动着嘴角,从分成两摞的卷子中挑出一摞,塞给课代表:“发,发。着什么急!”
“你不急着上课,我们急。”教室里有人小声辩驳。
我眼睛盯着单词表,手里抓着笔,无意识地画着字母,n-u-i-s-a-n-c-e,名词。
“余娇,离及格还差几分,啧啧。”刘老师展开一张卷子,“老师我呢,实在是只想发及了格的卷子,但是没办法,太少了。所以你们这些离及格也算近的,我拜托你们用点心,多考几分。”
“谢天成,90。”
接过卷子的余娇转过身就歪眼睛斜嘴巴,惹得台下哄笑。
“怎么了?笑什么啊?谢天成得90分是人家努力换来的,你们笑什么笑?”刘老师不明真相,台下还是一片吵闹,“不是老师我想要及格率,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及格不是为了我好看,而是为了你们考个好学校。”
谢天成扯过卷子就走下讲台,背对着老师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教室里更热闹了。
“你们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晓得你们到底笑什么,别人考得好,你们就要笑吗?”
n-u-i-s-a-n-c-e,名词,我在心中默念着,nuisance,名词,损害、妨碍、讨厌,握笔的手越来越用力,笔尖刮花了单词本。我抬头看了看挂在黑板上面的锺,上课5分钟了,心中的烦闷越来越难以压制,我想我再不说些什么就要按捺不住了。
“没笑你!”英语课代表压着火气喊道,也许是发现自己态度不对,又立马补充,“刘老师,你快点发卷子吧,我着急看我的分数呢!”
我惊诧地看着英语课代表,我是无法用亲昵的语气和任何一个老师沟通的,哪怕是那样喜欢我的胡老师,我也只能拘谨地说谢谢。
“班长,你倒是管下纪律啊,老师都要生气了,你们都安静一下。”
我也无法这样娇嗔地劝说同学,感觉到英语课代表投在我脸上的目光,我紧了紧手指,“啪”地把笔放下:“都不要吵了,安静点!”
“哟,学霸发话了,小的们快安静啊!”
“喳,谨遵圣旨!”
同学们还在嘻嘻哈哈,但比起之前,声音已经小了不少。我并没有什么威信,不过是凭着成绩好才被班主任安上一个班长的名头,可我一点也不会处理班上的这些事,也不想为了当一个哪儿都不讨好,哪儿都惹人嫌的“班长”,白白耽误学习的时间。
讲台上的刘老师似乎满意了一点,开始继续发卷子。
我动了动手腕,开始记下一个单词。被镜子反射过来的光斑突然照到我的眼睛上,我烦躁地别开头,那光斑溜走了。应该是对面那栋楼的低年级学生在用镜子反射阳光。那光斑在墙上动来动去,看得我越加烦闷。
刘老师还在絮絮叨叨,我突然听到两声咳嗽,随之而来的是那种喉咙里的“咳咳”的清痰的声音。我抬头就看见讲台上的女人捋着自己干枯的头发,用力地咳嗽。
“咦,好恶心!”
“太不讲衞生了!”
“好邋遢,会有细菌的!”
教室里又开始闹哄哄了。
我极力往椅背上靠,但这样丝毫不能减少我犯恶心的感觉。我尽量把桌子往后移,想远离讲台旁边的那块空地……
“这怎么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讲台上的女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又不是故意的,下次注意点就是了!”
“怎么了怎么了?”后排的同学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人在细细碎碎做解释,胖子的声音很粗,我坐在第一排也能听出来。胖子在绘声绘色地表演,表演刚刚女老师在讲台上毫不遮掩用力咳嗽的一幕,女生们娇嗔地说:“胖子,你真恶心。”
胖子却不以为丑,更起劲地学了起来。教室的后方乱成一团,女老师拍着讲台吼着“安静”。我知道我应该站起来管纪律,但鬼使神差般,我就是没有动弹。
胖子的笑声在整个班的吵嚷中显得不突出但很明显,女老师的叫嚷被台下的学生有意无意地忽视。突然一声巨响,胖子那夸张的笑声中断了,接着是“啪”的一声闷响。
我回头,大魔王顾跃前面的男生一脸怯怯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显然刚刚的一声巨响是顾跃一脚踹在了自己的桌子上,连带着冲击了前面的男生。
同学们起先是被巨大的声响镇住了,回过头,才被顾跃震慑住了。顾跃不是纪律委员,他是个刺儿头,或者说问题少年。关于他的传闻几乎都带着暴力情节。
胖子一手拿着一本漫画书,一手揉着脑袋,发现始作俑者是顾跃之后,原本要发飙的他立马变得唯唯诺诺。
始作俑者冷着脸说:“砸到你了?不好意思,一时失手。”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现在静得没声音,本应该看着黑板的同学们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跃。
胖子揉揉脑袋,觍着脸笑:“没事,没事。”他离开座位把书给顾跃送过去。
顾跃没有伸手接,他目光清冷地盯着胖子:“我不喜欢被人俯视。”
一百五十多斤的胖子听到这话,哆哆嗦嗦地蹲在了过道里。
顾跃漫不经心地接过漫画书,抓着书轻轻地在胖子头上敲了两下:“上课就好好上课。”
语气很温柔,话却着实诡异。顾跃是上学期才转到这个学校来的,平时不是混日子就是打架生事端,现在居然教育别人好好上课?
顾跃放下书,摸了摸胖子的脑袋:“要是上课再嘻嘻哈哈打扰我看书……”顾跃顿了顿,抬起头环视四周,对上其他同学的眼睛,那目光有一刻和我对上了,我莫名地觉得森寒,“那就别怪我……”
顾跃话没说完,但众人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他让胖子走开,站起来就往后门走。
“顾跃!你去哪里?”见顾跃要离开教室,女老师呵斥道,“还没下课,你想去哪里?”
我回过头看着台上义正词严的女老师,心头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刚刚教室闹成那样,她也不见得真的生气、发飙,也并没有真正要整治我们,现在却呵斥顾跃?
然而更奇怪的是,顾跃居然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吃早饭!”
女老师的喋喋不休还在继续:“平时上课不听课,课后不做作业,考试只得几十分,你还好意思逃课去吃早饭?上课之前不知道吃早饭吗?坐回去!”
女老师虎着一张脸的样子,说实话并不吓人,她没什么威慑性,连胖子也不怕她。我以为顾跃会不耐烦地顶嘴,或者干脆夺门而出,但他没有。
顾跃的那两个“手下”,或者说是他的朋友,急急忙忙蹿过来又拉又哄地把顾跃弄回座位去了。
女老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手一挥继续发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