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运筹(1 / 2)

上穷碧落 姒姜 3337 字 4个月前

四月三十,天色晴好,日高花娇,风和景秀。妫语看着手中一封密函,面容带笑。

莲儿端着药碗入内,见了,不禁笑问,“皇上,今儿心情好?莫不是西南边大捷么?”

“呵呵。”妫语笑着接过药,“还真给你说中了。”

“真的?”莲儿语带兴奋,一抹安心的神色掠过眉梢,妫语看得清楚。

“莲儿,你有家人在西南边?……啊,我忘了,你本是湘州人。”

莲儿听了,连忙只留下道:“回皇上,奴婢未入宫前曾有个义母,就住湘州永化。”

妫语看了看莲儿略有些闪烁的眼睛,也不动声色,“那你义母叫什么名儿?”

“夫家姓沈。”

“你还有义兄义妹么?”妫语的神色愈见和蔼。

“奴婢有两个义兄,大哥小名叫盖儿,早早就离家出外谋生去了。二哥……”莲儿说到此处,面庞悄悄一红,但随即又掠过一阵凄苦。

妫语了然一笑。

“二哥叫沈显,在家中侍奉义母。”

“沈显?”妫语心中一动,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你放心,藩乱就快平了,你义母一家也快太平了。对了,去把项平传来。”

“是。”莲儿悄悄抹抹眼泪,连忙下去做事。

小半刻,项平便到了。妫语挥手让众人退下,才道:“齐雷恒一死,可得留心南王破釜沉舟啊。”

“是。臣已发信函告知段辰了。”

“嗯。萧水天那边可有回信了?”

“沈复志不在此,萧士回说再劝劝看。”项平开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才说要放人,忽地又要用人了?

直到巫弋与简居道奉圣命去了定西之后,他才渐渐明白过来。简居道有胆有识,于吏治上的确颇为干练,在内阁中也是人物,有巫弋同行,便是连定西事务不详的缺漏也补上了。只是巫弋同行到底只是权宜之计,女皇身边少不了巫弋。这事别人或不清楚,他项平却应是心知肚明。如此一想,简居道还得回来,那定西知州的人选便只有一个陈纪章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胡前这裏当然得补上一名谋士,以保住胡前牵制闻氏。而且胡前初在行伍,曾是沈翊扬将军麾下小将,深受器重。胡前也敬其如父。直至沈家被南王陷害至死,胡前仍暗中救下几个沈家后嗣及家人。此事身为沈氏门里的沈复不会不知。要么不去,去了,便是倾心相助,以沈复心智,保住胡前自是不难。

项平微微抬头,瞧了瞧女皇,清艳绝伦的容色,端的已是倾国倾城,再加上这等心智……当初,饶是他心思深沉仍免不了满脸惊色。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女娃竟能深沉如斯地安排下他的命运。“从今往后,你要走的是项平的路。”低婉又掺些嫩气的话犹绕耳,却已注定终身。

“项平。”妫语低婉清澈的声音远远地唤回项平的思绪。

项平连忙凝神细听。

“你派人去湘州永化打听个人。姓沈,名显,大约二十左右,家中有一老母……你查一查与沈复可有关联。”

项平浓眉一挑,“沈复在湘州有家室?”

“只是猜测罢了。莲儿在那边有亲。不管怎样接入都来总是没错。还要快。”妫语心裏也不确定,只是由着沈显与沈复的名字,或许还有那句“早早离家谋生”,是多年不曾回来的儿子,却连音信也全无。且老母为何对此平淡视之?是理应如此么?

“是。”项平见女皇神色,知道此事必是有七分可疑了。但依沈复的手段,要查恐怕很难,“皇上……”

“我明白。你尽快把人送入都找一处安顿便是,若查不出,冒一冒也是成的。”

“是。臣这就去办。”

“还有件事。”妫语看着图轴上的滇云、安平二府,“西王与青王可有什么动向?”

项平斟酌了下,“近日往来通的信函较多。南王世子一死,西王与青王似乎会重新定计。”

“重新定计?我看他们是想议和吧?”妫语冷哼一声,“挟胜要胁总是得利大些。”

一听此话,项平浓眉微锁,“西部胡将军处恐要吃紧了。”

妫语一怔,缓缓吸了口气,“项平,让羽州一带军马速援瀛州,你快去安排让人上折。闻家孙家都行,万不能让麟王动一动……还有平执原,速发公函让他严加防范。”

项平一记寒战,立时下去准备了。兵贵神速,若让麟王先走一招,那便是全盘皆输。打了半年多的仗,财力、物力付诸东流不说,到时麟王入关,朝局必定动荡。

原来那麟王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老谋深算哪!

五月初一夜,西南捷报传入朝堂,孙须将军在临潢大败南王世子齐雷恒。于四月廿九夜,南军投降,并带来齐雷恒首级,孙府上下看到这张捷报,不由喜形于色。

“总算放下一半的心。”孙业环喝了口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孙预也淡淡一笑,孙业成、孙业清更是心情畅快,惟有孙老太爷一笑后面容上侵入一丝深忧。

“预儿,局势到此时是真正紧要了。要么天下太平,要么改朝换代。”

众人一听都是大惊,孙预首先沉默下来,前后细细想了想,神色上已带沉重。

“世子一死,南王虽不足惧,但须儿大胜之下难免心骄,而南王却势必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也是凶险哪。”孙业清看了看众人,“不如我速发函给须儿。”

“不只须儿,还有胡前、陈纪章与常玄成,滇云安平想要活命势必投降,而降得是乘胜来降才有用。西边恐会吃紧了。”孙冒庐一搁茶碗,“最怕的还不在西边,而在北边。”

“麟王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乘着双方兵力消耗得差不多,而藩兵又不能掉以轻心之时,派兵南下。成了事,自是改朝换代。不成事也是入关勤王,挟天子以令诸候。”孙预咬牙道,这个老奸巨滑的麟王!

“啊……”孙业清手中茶碗几拿不住,脑中忽然想到事,“我想起来了,今早兵部还上了道折子。说是要加兵瀛州,以防不测。我还没交给你呢。”

一听这话,其他人又是一怔,“是谁上的?”好快的动作啊。

“光禄大夫岳穹。”

孙预眸光一沉,“三叔,将折子给我,我立即进宫。”

“嗯,兵贵神速。快去吧。”孙业清连忙翻出折子交给孙预。

孙预接过,立时吩咐下人备车,匆匆披上朝服便出门而去。

他一走,孙府其他人也一时不敢休息,都沉默着各想心事,气氛紧张得让奉茶的小侍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时辰后,书房外有了动静。孙预回来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都松了口气。

“怎么样?”孙业清连忙问。

孙预神色有些古怪,“八百里加急,已发出去了。”

知子莫若父,孙业环首先看出了些不对劲,“预儿,有什么不妥么?”

孙预抿了抿唇,想起女皇见到他上折子时松了口气的神情,心下不禁又是一阵怀疑,“皇上……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折子。”

“等着上折?”孙冒庐眯细了眼,语气听来有些震惊。

孙业环心中一悸,连忙垂下脸。皇上当然会等这个折子,自那日探府之后,他便已清楚。皇上能提出归政,势必已在朝中做好了准备。只是,他不知道连岳穹这样的人物也是皇上的人。视岳穹的才智为人,应是万不会与闻家牵扯过多的。闻氏父子并不是好的主子,好大喜功,志大才疏,且刚愎自用,紧要关头却又胆小懦弱,当断不断。为什么岳穹竟会替女皇做事?

……不对。孙业环眉宇微紧,岳穹似乎并未让闻家捞上一点好处。若是闻党中人,料知战事,必会派人与闻诚联络,这折该由闻诚来投才是皆大欢喜,功劳占尽,于岳穹也才是长远打算。但此刻,由岳穹匆匆上折,紧跟捷报之后,显是仓促中下的决断,且直投在兵部,公事公办。如此说来,岳穹似乎只与女皇有关联,而并非闻家。莫非……孙业环暗抽一口冷气,女皇亲政,并非为了闻家。看来先皇还真是选对了人。这位女皇说不好比圣祖还略胜一畴呢!

既如此,那孙氏还政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孙业环想至此处,悬了大半年的心才悄悄定下。

孙预、孙冒庐看得明白,也不说破,只在心中怀疑,面上仍是风雨不动。

“二弟,须儿的信还得你来写。”孙业环回过神立时安排开来,虽说他已不在其位,但于軍务上毕竟是早就娴熟了的。“三弟,你速发信给陈纪章,滇云与安平务求必胜。”

“好。”

五月初九,项平领了一老妇与年轻人由偏门悄悄入了净月庵的“小禅院”,入了东厢,果见一绮罗华衫的绝色少女端坐着,身旁一名侍女正将一碗清茶奉上。

“参见皇上,人已到了。”项平行了礼,转头看向门外。

妫语点点头,“莲儿,将两人请上堂来。”

“是。”莲儿福了福,便往门外走。心中也不由疑惑,不知皇上早上便说的要让她见见的是什么人?才跨出门槛,就愕住了。莲儿望着近来日夜挂记的两张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直觉得满心满腔都涌上一股极热烫的激动,呛得让人忍不住浑身都要抖起来。

“娘……二哥……”

来的两人也是大大地怔住了,只听老妇抖着唇,推开扶着她的年轻人的手,跨上两步,“小……小莲……”一双布满皱纹的枯瘦的手颤着抚上莲儿的脸。

莲儿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老妇人怀中。泣声中一句“娘”却是唤得清晰异常。年轻人在旁也是捂着嘴偷抹着泪,口中轻唤“莲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