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王可安好?”
“回皇上,一切安好。麟王唯痛父逝,多有哀戚。”
“唉,老麟王不幸殉职,麟王虽哀也不宜过伤,要注意身体哪!”
“谢皇上垂询,臣定当俱告麟王,麟王也说皇上如此器重,他定当子继父业,粉身报国。”左明舒一直微垂着头,答得一板一眼。
“嗯。麟王如此用心,真乃社稷之福。”妫语点点头,转开话题,“听说左长史还是先祖明宗天德年间辛酉科的榜眼呢。那时卿才十八岁吧?”
左明舒心中紧了紧,却眉目不动,恭敬地应了声,“是。”
妫语由这句应中听出些微的回避,便又接着道,“那年的三甲真是可惜呀。状元郎乔运帆因故贬谪,连带你和探花萧达也遭贬黜……”
妫语留意着左明舒的反应,见他微微一怔,心下有了点底,于是长声一叹,“其实后来先祖也有所后悔,本想等个三年,让吏部考绩时再酌情将你们三个调回天都,但谁想……唉,先皇在世时曾经多次提到,先祖多次有心与孙冒庑改革政事,却因少了三才不得不搁置,而这一搁置,便是那么多年……”
左明舒虽明知此话并不确实,却也仍是忍不住抬头朝妫语看去,这一看,正对上妫语清隽而疏淡的眼睛。
丰神朗玉,乔兄这双秀目当比夜空星子般让人倾倒了……
左贤弟取笑了……
左明舒忽觉面前绝世风华的女皇变成了二十七年前,一身白衣儒衫,清隽高华,满腹经纶的才子乔运帆。那样疏淡的眼波,那样温润的气度,却那样无比自信地对他道:“贤弟,你看这片锦绣山河,风光无边,黎庶皆勤勉持家,但这天下却未尽显其盛世风华。四藩仍拥兵一隅,匈奴仍窥伺中原,海寇仍扰乱边境……贤弟,人生一世,饱读诗书,若不能尽显己才,安邦定国,那又学来何用!”
“乔兄所言甚是,留功名于后人,记姓名于青史,那才算得上是为人一世,了无遗恨!”
“呵呵呵呵……”
“左长史……”
“左长史?”
妫语含笑唤了已然走神的左明舒几声,他才猛然惊醒过来,连忙一整肃容,谢罪道,“臣,君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无妨。”妫语带过不提,“当年,也是年华正茂,意气奋发的时候呢!左长史可许下什么宏愿没有?”
宏愿?自是有的,但……唉,往事已矣,不提也罢。如今是万难回头了。左明舒暗里喟叹一声,“臣惭愧,不曾有何宏愿,只想尽臣本分,做好皇上派下的差使。”
妫语站起来,慢慢踱到窗前,“左长史,如今三藩初平,百业待兴,我承继先皇遗命,常常忧怀国事,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开创一代盛世气象,让百姓安居,让人才得显,让四海呈平,让宇内成祥?长史是当年的三才之一,可能告我?”
左明舒一愣,不自觉地朝妫语看了过去,午时白亮的光线射入殿内,女皇立在窗边,平静处自有一番审视天下的气度。她此时的语气,如此平淡,却如此诚恳,让左明舒久已沉寂的心湖竟也轻轻泛开微澜。盛世么?让百姓安居,让人才得显,让四海呈平,让宇内成祥?一时血气上涌,左明舒惊讶自己居然还有如此建功立业的雄心。
“皇……皇上拔才显能,爱民如子,定能威服四方,使戎夷臣服。”语气平平,但心已动。
妫语也不勉强,只是淡淡笑了笑,“有左长史辅助麟王镇守边关,对于匈奴一方,我很是放心。”
左明舒心中微动,朝妫语看了一眼,却见她双目正含笑注视着他,心下有些明了,想了想,终究还是应道:“臣定当竭诚效忠皇上,辅助麟王镇守边关。”
“好。好。”
隔日上朝,朝臣都感到了一丝不寻常,有什么巨变正悄悄酝酿着,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果然,先是左明舒上递的一道劝女皇亲政的表折,再是柱国公孙业环的一张请女皇亲政的表疏,而在都的三位藩王也跟着进了表折。接连几道请女皇亲政的表折,让闻氏又惊又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俱是朝宝座上不见丝毫喜怒的妫语看去。
妫语沉默地将几道表疏都看了遍,缓缓开口,“卿等有心,但我自登基以来,摄政王处理政事井井有条,战事平息,四海初定,我对摄政王执政,很是放心,亲政一事,无需再提。”
这自然是谦词,但女皇却说出“无需再提”这样的话,没了一个借口,当然是不好再提了。岳穹、项平、水扬波、柳歇等人俱是心有微诧,暂且将快要拿出袖口的折本又塞了回去。
第二日,‘巫策天’寺卿,碧落主祭司巫弋,带着两个少卿上殿奏事。
“臣启皇上,臣昨夜历观天象,北天东壁数放其光;南天七星始见明大;臣卜其辞,乃示之:王道昌,圣主兴。臣以为此乃天意授之于我朝,于是臣又占卜筮,兆文显之”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之语。”
“哦?”妫语身子微微前倾。
“臣以为,此乃上天示碧落以昌盛,指喻皇上亲政!”
“可是……”
岳穹眼一亮,马上出列道:“皇上,摄政王打理政事井井有条是乃尽其人臣本分,而皇上亲政是尽人君之责。皇上,您荣登大宝,扫平藩乱,威望已足。且现今百废待兴,正是皇上励精图治之际,还望皇上为天下百姓计,不辞辛劳,亲临主政。”说完伏地下跪恳请。
孙预见情势大致说得差不多了,也跟着一跪,“请皇上不辞辛劳,亲临主政。”
“请皇上不辞辛劳,亲临主政。”朝臣一见连摄政王都跪下了,自己还有什么不好决断的,于是也都跟着恳请妫语亲政。
妫语仰起脸,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既然众卿家如此陈情,那我……便准奏,择日行亲政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妫语握紧了纤手,这一刻,历尽千劫,终于还是到了。亲政,亲政……让百姓安居,让人才得显,让四海呈平,让宇内成祥,铸就一个盛世,至少也是一片清明河山……然后,报仇!
十日后,也就是八月初五,妫语乘龙舟前往天都以南,华河上游的皇陵告祖行亲政大礼。
沿华水两岸,人群云集,只为一睹女皇天姿。这日,华水上龙舟数十条,载着文武百官前往皇陵。先是两条开路的引船,再来就是女皇的龙舟,高三十尺,宽四十五丈,长一百八十尺,多达三层,正殿,内殿,朝房总共一百零八间。船身雕龙嵌凤,鎏金溢彩,端的是华贵非凡。其挽船,由九百人用青丝大绦绳牵引前进。身后成王、德王各乘一艘翔螭船,比龙舟略小。再后是文武百官的漾彩船共三十六艘,背船挽船达五万多人。
妫语独立船头,今日是一番极正式的穿戴:面贴珠钿,头戴九龙珠翠冠,一头青丝挽成端贵的三博鬓,翟衣戴绶,以深青色织就的襟领暗绣金云龙纹,翟纹十二等,间以四合暗花、如意云纹,与深青中单、深青蔽膝、青袜青臾相佩,腰间一挂双龙纹金绶带,佩玉双块,玉绶环。乍一看,真如圣女下凡,华贵而威仪慑人。
两岸百姓见了,无不跪地在呼万岁。亲政其实早已深入民心。
妫语望着八月的天际,湛蓝而无一丝微云,秋高气爽,明净澄澈,映得华水也是这般清透。夹岸的呼声,即使相隔有些远,但传到耳际,仍是让人心旌动摇。妫语不禁想起岳穹的那句,尽人君之责,励精图治,开创盛世气象……她,真的能做到吗?
这片江山如此美妙,也实在让她糟蹋不下手呀!妫语吐了口气,那么,就来吧!盛世,有那么多能人在侧,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八月的轻风吹来桂花的清芬,所有人都醉倒在女皇这一刻华衫轻翩,举目邀首的逼人的美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