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波,听说上面那位刚刚招了你去过?”水扬波才回到府上,椅子都未坐热,闻谙便赶到了。
水扬波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闻谙跺着脚将身上的雪抖落,吩咐了声:“还不给大人去拿套干袍子来?”
闻谙解开外面这件袍子,扔在一边,灌了口热茶,“我说扬波,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人不必心急。”水扬波折了折袖口,说得慢条斯理,“既然定西伯做过了头,也到了咱们抽身的时候了。”
闻谙拍雪的手一顿,“怎么?要撒手了?”
水扬波含笑朝他看去,“大人是不是觉着此事现在放手,咱们反而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难道不是?”
“不是。”水扬波摇摇头,秀长的手指将茶盖一掀,又放下,“茶香还是闻得到的。”
“我不明白。”闻谙将侍女送来的袍子披上。
“大人请想,现在的朝局如何?”
“孙闻制衡啊。”
“呵呵呵,大人说得也是也不是。”水扬波倚入椅中,“面上朝局的确如此,但这中也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望向闻谙有些不解的眼,“成王属于哪一势?”
“……皇上?”闻谙有些明白了。
“大人睿智。成王壮大,等于皇上壮大,这皇上一坐大,还容得了我们说话么?”
“啊……原来如此。”闻谙缓缓点头,随即看向水扬波,“你是早就知晓蒋皙要杀成王了?”
“不,不不。”水扬波马上否认,“我道他只会做些手脚,却并不曾料到他会下杀手,且如此野心勃勃。”他想起一事,忽地面色严肃,朝闻谙直看了过去,“大人,您没将有关禁宫里的布置透露给什么人吧?”
“没,没啊。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闻谙奇怪。
“当真没有?”他又追问了一遍。
“当真……哎,你这么问,倒记起一件颇为蹊跷的事儿来。昨儿个,禁军值夜的班头李长念突然暴病死了……这个李长念我前段日子还见过他,壮得像头牛似的,怎么就死了呢?本来也没什么,现在你这么追问,我倒想起上次与蒋皙游园子时说起过禁宫的汇绮园构想绝丽,当时我还说这个李长念贪财好赌,容易诱其上鈎,骗得图纸。只要有这图在手,改日也可给自己按上一个了。难不成这话……那蒋皙听者有心了?”
水扬波皱眉想了想,“多半就是这样了。那蒋皙奸狡成性,又够毒辣。大人,从今夜起,日后可万不能再与其来往了。”
“连见都不能?”
“不能。大人,”水扬波忽然凑近了他,“您不知道,今儿宫里可是出了事的。”
“出了事?”
“据卑职猜,许是出了刺客,还闯到了安元殿外。”
“什么?!”闻谙跳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复又坐下,压低声音道,“他竟有那个胆子?怪道他还和德王走得近乎,原来……哼!这老乌龟,还想把我的窝也给捅了!那皇上那儿呢?”
“什么事也没有,捂了。”水扬波说得轻描淡写。
“捂了?”
“皇上大抵是想顺藤摸瓜,拔了根了事。”
闻谙一呆,站起身,踱了两步,又坐回去,“她真要动手,那老贼还不捅出我?”
“这个大人请放心。大人是什么人?皇上的兄长!就是廷狱不给面子,皇上也要给面子呢!”
“可……可主审的是……是楚正廉与宋辛得,他们会放过我?”
“皇上让他们查案,可没让他们定案哪,大人。”
“会么?”
水扬波叹了口气,“大人可知皇上为何私下召卑职与大人二人面谈呢?据卑职猜度,皇上八成是知晓些底了,然却未将卑职打入刑牢,可见其情有悯。再者……大人方才说孙闻制衡,由孙氏的人查了闻氏的大员,皇上的兄长,那皇上的面子以后要往哪儿搁啊?”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也还是有变量。”
“变量?”
“这就要看楚正廉记不记仇了。大人,楚正廉可没有死啊。”水扬波不轻不重地点了句。
“什么?没死?”闻谙脸色一变,“那楚府怎么还乱成一团?”
“恐怕是想放饵。”
“放饵?钓谁?以杜茹的身手,这饵放得成?”
“虎门无犬子。”水扬波站起身来,“杜姑娘再武也不会是非不分,何况楚正廉是什么角色?只要他不死,那么这钓的可就是大头了。大人可要当心,这饵鈎要是甩得太远,难保不会划破大人的衣角哪!”
“蒋皙不简单哪!”闻谙叹了口气,忽然道,“反客为主,居然是以皇上为饵,再将他们一军。”
水扬波眉一挑,对闻谙能想到这一点,颇有些意外,“大人高明。”
“可这蒋皙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与皇上争锋恐怕是太弱了些,且还扯上他闻家。
水扬波端着茶盏思忖着,的确难猜,照说他定西伯如此野心,当趁着杜先庭还活着,军中有人,方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如今他两边使计,却也是两边随时都可见弃的子啊!
“会是报仇么?”
“不。定西伯断不会如此浅薄。”水扬波几乎想都未想就答出口,不过由闻谙这一问,倒使他又有了个新想法,“大人,据卑职看,是不是这定西伯与新政有些极厉害的冲突,迫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冲突?多厉害的冲突?会大得过谋逆折大罪?这次可没人替他顶着。”
水扬波一笑,“虎毒不食子。且这替他顶着的人也还是有的。大人想,以皇上的身世,还能处置得了德王?现今可是成王刚死,一旦拿了德王,这天下还不得议论纷纷?定西伯想得可精了,不是德王顶,就是皇上自己顶。”
“可是罪证确凿的,大家还能说什么?”
“大人说得倒也是。”水扬波微一沉吟,“不过卑职以为,如今新政伊始,皇上可能还不想掀起太大的事。这一个想行,一个想盖,大人,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可别当了炮灰。”
“嗯。”闻谙点点头。
“皇上,右散骑常侍刘郢华求见。”喜雨隔着重重帷幔,对小秋噤声的手势只作不见。
妫语睁开微有些迷蒙的双眼,揉了揉,“让他在外面候着吧。”
“是。”
妫语坐起身,拥着被衾细想一阵,终还是掀开了事,冷风立时灌进,冻得她一个哆嗦,一记喷嚏不招即来。小秋忙上前侍侯更衣,并回身吩咐另两个,“去生两个火盆子。”
“不必麻烦了……”
小秋挑理衣摆的手轻巧地翻整,原本低垂的脸轻昂,细声道:“皇上,这夜深了,外头又是大雪,刘大人来了,定带得满屋子冷气儿。皇上您刚起,可受不得这寒。”
“好吧。难为你想得周全。”妫语将她拉起来,“莲儿之后也就只一个你了。”
“这是奴婢的福份。”小秋抿唇一笑,将一件锦裘披上妫语的肩。
妫语无言看着小秋替她挽上发髻,气息沉稳而安适,对于刘郢华的深夜面圣竟是半点也不心急。
“臣刘郢华参见皇上。”
“平身。”妫语看着他一脸郑重,心思愈加安定。
“谢皇上。”刘郢华起身朝御座上的女皇偷觑了眼,“皇上恕罪,臣夤夜求见,惊扰圣驾,实有万急之事要禀明皇上。”
“卿不必介怀,说说,有什么事?”
“臣,臣听说定西伯这儿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
“皇上恕罪,臣听说皇上有意兵围定西伯府……”刘郢华看着不露声色的女皇,心中忽然有些发虚。
“你听说?”妫语眉一挑,“喜雨。”
“奴才在。”
“禁军发出了?”
“回皇上,长光仍未回来,所以禁军尚未有任何行动。”
“那是你露了口风?”
“奴才万万不敢如此大胆妄为。”
“哦,那爱卿是如何知晓的呢?”
“臣……臣,皇上恕罪,是臣妄自臆度,臣有罪。”刘郢华立刻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