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务上因为孙预的压制,再加上岳穹从旁协助,所以“皇夫”一说无人提及,但关于公主住未央宫,配内官,设率府一事,朝臣就多有上谏了,光看三四日来木清嘉的《起居录》便可略窥一二。
“承建七年三月,帝纳庆元公主未央宫,未册。言官百谏。秉入谏,帝留其折。台谏并宗正者五人进言,帝驳其言。翌日,秉再谏于朝,帝不语。再日,群臣屡谏,帝不纳,遂干纲独断,终成其事。”
当知云捧着《起居录》呈御览时,妫语看得有些无奈,“只怕史笔当录朕枉顾谏言之举了。”这木清嘉运笔可谓辛辣,一个“未册”,言明她的不合礼统,“言官百谏”,而她一驳再驳,“无语”示己理穷,一个“遂”字,一个“终”字,倒让她显得有多名不正言不顺哪!唉,一字褒贬,书生之笔可畏!
知云笑嘻嘻地在旁说道:“如果皇上真担心,自可命其删改重写。”
妫语合上簿子扔回给他,“赵盾数斩史官,亦未能更其‘弑君’之名,人家那么大的委屈都忍了,朕还在意这些小节?若真命其改,不过白白给他们捞了好名声!”她干嘛如此费力不讨好地损己利人?
“皇上说的是。”知云将簿子收好,看了眼案上未曾动过的药碗,“皇上,这药快凉了。”
妫语见说,一时也不由得推脱,只好将药喝了。知云赶忙奉上清水漱口。
“知云,往后召见朝臣时不准送药上来。”让她喝这么难喝的药,却连眉头都不让人给皱一下,那帮子大臣对于察言观色来劲得很,一个误会真不知又会惹出些什么麻烦来。
“是。”知云轻轻抿住一抹笑,只把脸崩得紧紧的,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其实那时候的药才叫送得及时呢!皇上因为碍着朝臣的面,总会非常合作地将药喝了,然后与群臣说要事,何曾有过什么拖欠!但若是放在平时,刚刚那碗药便是例证。
“巫弋每十日便来请一次脉,怎么也不见这药改改?”
“是。回头知云问问祭司大人。”知云应着,其实每次的方子都有变动,只是药总是难喝的紧。当归味重,川芎味辛,虽属芳草之物,却也实在不怎么好闻,更何况还有那熟地黄、气味辟人的人参等物。照理女皇年仅十六,许多补益之药不宜行,但眼下,女皇的身子总是让人着急不已。每次来,祭司都是拿眉拢着,长久也不吭个声,最后出了外殿,只在那边叹气,拿笔将方子开了,一脸叹息地离开。知云知道,皇上应是有什么症,这个症巫弋知道,莲儿知道,但他们却俱是不告知于外人。他久居宫中,自然深晓其中利害,怕就怕症乃不治,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如今又是冬去春来之日,皇上漱症又起,时常夤夜急漱,人都给咳醒过来!
“咦?知云,这份军报什么时候送来的?”妫语忽然面色凝重,纤手将手中的密牒一扬。
知云眼尖地瞧见,是八百里加急的密牒,他立刻道:“此牒都是喜雨未正由北门呈折中取出的。”
妫语秀眉一拧,“怎么不早报与我知?”她快步走至皇舆图前,小秋立时将灯盏高举于前。
知云在旁沉默,他与喜雨又岂会不知其中轻重,只是当时的女皇,因前夜看了一夜的《海寇志》,而在今儿午半好容易才补了个觉,实在不忍滋扰。
“马上去请孙预、项平、岳穹、闻谙过来。对了,还有一个孙业清。”
“是。”知云心中微奇,这封密折上的内容,喜雨早先因女皇睡着,不知缓急,便私自看过的,因是并非紧急,才未叫醒皇上,可皇上此番举动,却显得是极有份量的才是。
“等等”妫语又唤住知云,蹙眉来回走了几步,才又道:“只请孙预即可。”
“是。”知云躬身一应,心中略宽,又问,“那是否要唤起居郎一旁掌笔?”
木清嘉?“嗯,若他还未离署,便唤来吧。”百炼成钢,便从今日开始入炉吧。
“臣等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木清嘉站起身,微抬的脸正迎上妫语拂过的目光,竟有些别样的轻柔灵动,就连方才的声音都透出些轻快来,沾着欢愉。他朝身侧的孙预瞥了眼,心中有些奇怪。
“赐座。”其实妫语眼底的欢欣也不过一瞬,在看到案上的密牒之时,神色已是一沉。
孙预见着,心中有底。
“召你二人前来,是有一桩事要密议。”
此话一出,不只木清嘉一愣,连孙预也是一愣。单独召见,不必说明也已定了密议之实,会如此说,便是另有安排了。孙预转而有些深思地看了木清嘉一眼,他身担起居郎一职,说是密议,或许就是不想此番召见录入《起居录》,但如若不想,大可不必召其随侍。孙预心思微转,便猜到三分,定是这木清嘉曾经说过什么,且与今晚要议的有关联吧。
“原州泷水郡呈来的密折,匈奴三万铁骑夺了武泉。行军司马章戈率全城百姓离城投奔泷水郡,其女章畔率八千兵俑死守,城破人亡。”妫语将密牒交知云传阅二人,语中尽是一味沉痛。
武泉失守?!孙预与木清嘉俱是大吃一惊,细细览阅了之后,面色都不由沉重下来。孙预已然明白妫语何以会言明是密议了。这等边关大事,光是武泉城破已足够震惊朝野,更何况还有三万铁骑在洮关外虎视耽耽?泷水郡的郡守也当真是个看得分明的人物,只以密牒先呈上奏,而不直发兵部。孙预身领摄政王已近五年,一惊之下,马上又冷静下来,脑中飞转,迅速展开分析。
“匈奴人到底是何动向还未明了,不可遽然发兵。”他捏了捏中指,语气亦带沉吟,“碧落国势渐盛,然兵事不强,一旦贸然用兵以逞一时之勇,只怕正中匈奴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