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武泉到底只有八千兵卒,城不险,势不迫,渐渐,已有匈奴兵杀上城楼。章畔眉宇一沉,拔剑迎向敌军,同时口中大呼,“三内五外!”
于是,城楼上百卒迅速变换防守位置,三人隐入石堡,由堡中留出的箭孔中对敌放箭,五人防守于石堡之外,斩杀敌兵,以挡匈奴兵冲入石堡。只是,汉兵哪敌匈奴人武艺不凡,只憋着一股拼死的劲才挡敌于一时,僵持一久,便缓缓不支。
虽然匈奴人锐利的攻势一顿,缓缓胶滞,但城下的匈奴将领一见攻势缓了下去,立时增派兵员,城头射箭的兵卒渐少,匈奴兵便源源不绝地登上城楼,喊杀声四起,只见血洒遍地,俱是红胜春花,于这夕阳渐落的暮春时节平添一抹震慑人心的壮丽。
章畔牙关一咬,使剑如轮,她本自从小习武,技艺过人,在匈奴处亦有威名,此一番搏命之仗,更是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匈奴兵见锋而倒,渐渐也有些胆寒起来。只见章畔所到之处,俱是退开一条血路。她且杀且退,直退到唯一一个未教匈奴人夺下的石堡,“还有多少箭?”
“回将军,还有三十五支。”堡中只剩得两人,一兵见章畔周围聚起越来越多的匈奴兵,便一跃而出,持刀护在一侧。
“黄德冒安在?”她一剑劈开一柄弯刀,侧身飞起一脚,将一名匈奴兵的弯刀踢飞出去。
“黄将军已死在前二堡之侧!”
章畔闻言,手中剑锋一顿,被一名匈奴兵占了空子,一记弯刀砍伤了左肩。唔!章畔忍痛踢出一脚,手中剑锋直刺那人。
“将军!”兵卒惊呼一声,只见得章畔左肩处血流汩汩,渗透战袍,那袭暗红的铠甲又添一处新的血色,且不断扩散。
章畔眼尖地替兵卒挡开一刀,然不防背上又招来一伤,她举剑一挡,剑锋迎刃而断,她将断剑一扔,咬牙叱道:“愣着干什么!”徒手的她,侧身避开一刀,抽出腰中马鞭,一记打在一名匈奴兵的脸上,劈手夺来一柄弯刀。
“将军小心!”章畔眉眼还未来得及抬,就见方才那名小卒扑在自己身后,一口血喷在她的战袍上,身上已插了两把钢刀。
章畔握住他的手,颤抖的唇道出一句,“好样的!”
那名士卒含笑倒地,目光犹望着关塞春风才度,却已进入暮色的苍穹。
章畔反手拔出他身上的钢刀,眼见着城门已被撞破,匈奴兵已杀入城中,她一声怒叱,目中尽赤,“好!今日便与你们同归于尽!”她将刀锋背逆着夕落的日光一指,残阳下宛如一尊战神。分不清是是血色亦或是战袍本身的色泽,她浴血立在城楼上,屹然不倒。
匈奴人不禁气为之夺,只一圈围在她的周遭,没有轻易上前。军声渐静,所有的人声喧闹都已沉潜下来,仿佛只有她这一方的气势浑然,寂静中仍透着坚毅不屈的凛然之姿。
此时匈奴将领亦登上城楼,看见这幅情景,心中亦是敬佩,“武泉苍鹰,果然名不虚传!”
章畔目光一横,心中一凉,这匈奴将领库达尔都已上城,可见武泉已然失守。她仰起脸,看着残阳如血,看着满地尸横,猛地抽出腰间一管竹筒,将火信放了上去。“库达尔,今日咱们便来分个高下吧!”
库达尔剽悍的脸上绽出一笑,“我要生擒你!”
“哼!是么?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章畔弯刀偏锋一横,稀微的天色下,冰冷的锋刃一闪,冷芒倍现。她的眼中正好映入火光冲天而起的屋篷,嘴角绽出一抹冷笑,已是酉半时刻,爹爹的队伍应该已行了二十里了,再加上火烧匈奴军队,他们一定会有损伤。今日长途奔袭,无粮无草,人马疲乏,焉能再追?她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一条寂静的山间坦路上,一群百姓左牵右扶地赶着路,一路疾行,俱是又累又饥又渴,但无人敢停下,也无人忍心停下。后方的壮士,正为着他们能够多走一步路而血战着,以生命的代价,换取他们的出逃。
“啊!火光!火光……”蓦地有人大声喊了一声,众人都回过头去看。
远方那阒黑一片的城楼间燃起一阵大火,火光冲天,夹着依稀仿佛的惊喊声烧得满天呈红。不知不觉,众人间传出啜泣之声,先是一声,继而是无数声,但都是压在喉间的哽咽,无人敢哭得太大声,默默地,众人都朝着火光喧嚣处跪了下来,长久地膜拜着,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哥哥,为了……那一群视死如归的英灵……
章戈看着这片火光,模糊的眼睛里仿似看到了女儿执剑而立,屹然不屈的身形,看着她眼底的坚毅傲然,看着她浴血不倒的气概,他只觉胸口一闷,喉间喷出一口血来。
“大人!大人!”
“快!直奔泷水郡!”
“回禀左贤王,武泉已下。”毡帐里,一名匈奴小兵入报军情。
魁梧的身形在军图面前一顿,撑梨孤涂一双剑眉凌厉地一挑,“怎么误了时辰?不是说在申初就要攻下的么?库达尔安在?”居然拖到了戌半才来回报战况。
“回左贤王,武泉守将章畔,英武难敌,库达尔将军亦身受重伤,不能前来复命!”
“哦?章畔?”他头微昂,“可是那武泉苍鹰章畔?”一个闻名大漠的女将军,果真是有一手的!
“正是。”
“库达尔伤得如何?”
“伤在左胸。”
“被章畔所伤?”
“是。库达尔将军与章将军交手,战百余回,失手被章将军一刀刺中左胸。”那小兵一脸景仰,语中对于章畔的敬重极深。即使那位女将军最后口喷鲜血,气力不支,亦是一身凛然不可轻犯,以弯刀拄地,看着库达尔将军倒下,才折断弯刀,仆于城楼上。
“那个章畔呢?死了么?”
“呃……回左贤王,因无将军将令,我等只将伤重昏迷的章畔将军抬了回来。”
“立刻召了大夫,随本王过去。”
“请左贤王恕罪,已有大夫为章畔将军诊治。”
雄健的身形一顿,随即快步走出营帐。
“怎么样?还有救么?”
“回左贤王,章将军身中九刀,两处伤在要害,失血过多,只凭着一股傲气撑着,此时……只怕要救极难。”军医退在一旁。
撑梨孤涂凌厉中略带深思地朝榻上闭目而卧的人看去。那是一张满是尘土与血污的脸,只依稀瞧得见她有一张汉人小巧秀气的脸,柔顺的下颌,挺俏的鼻尖,紧抿的唇,在在都无甚刚强,怎么能使得自己的兵俑如此敬仰?他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把她弄醒。”他要看看,她到底有着怎样一双凌厉慑人的眼睛。
“左贤王……”军医看了眼首领,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凑到章畔鼻下。
一阵刺鼻的气息吸入肺中,章畔只觉肺部有种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地咳了起来,眼睛微张,她瞧见陌生的周遭,有着艳红的毡毯铺地,虎皮铺就的床榻……
“武泉的苍鹰。”
蓦然一句深沉中夹着怪异语调的男声传入章畔的耳朵里,让她莫名地戒备起来,是敌非友!她一双冷眸,直逼向出话声的人,正对上他的眼,凛然而不屈。
好一双眼睛!撑梨孤涂心中暗赞一声,正是这一双傲气逼人的眼睛,使得她整张脸都凛凛生威,慑人心魄。他缓缓绽出一抹笑,“你被我军俘虏了。”
章畔一口气蓦然一梗,俘虏!她未死,却被俘虏了!喷勃而出的怒意,使得她胸臆间的咳意愈来愈难忍住,她一张口,一股腥甜便直冲喉间。
撑梨孤涂看着她唇边的血色,艳红地沾在榻边的虎皮上,分外刺目,但他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章畔抹去唇边血迹,困难却坚定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看得另一旁的小兵和军医不忍。她摇摇晃晃地离开虎榻,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冷声道:“我章畔生是碧落的守将,死……亦是碧落不屈……不屈的……不屈的苍鹰……”话才说完,她肺中气息一滞,再度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