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了么?他问,是第一次如此逾矩。
巫弋回过头来,斑白的发很平和地盘在脑后,深墨色的长袍一直拖到地上。她淡淡一笑,布满青筋的手一指天盘所向的夜空,已经四更了,月儿淡了,然星辉依旧明晰。知云通晓天文么?
他摇摇头。
并不是每一世碧落的君主都有一颗君星,但这一世有。
他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天台是没有穹顶的,可以清晰地看到满天繁星。知云有些新奇,人们都说冬夜才是看星的时候,但他忽然发现,即便在春天,晚上的星点也依然是如此璀璨,耀了满目。
不管她是什么身世,她已成为碧落的君星……你看,夺目的耀眼,星辉遍临天下,可比皓月之光。
祭司大人的意思是……他惊喜地站起,无妨么?可是那般的毒,即使他并不知晓是什么毒,但那种挣扎,他瞧得清楚。
说到这裏,巫弋却皱起了眉,我解不了毒,皇上的身子也的确很差,而且在我看来日渐虚弱……但是星相却示以绵长的福泽,贵命!
祭司大人,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还是再看吧。知云公公,她有她的心结,外人帮不了。所以,公公对于有些事,还是不要知晓得好。
知云沉默,知道她送客的意思,憋了会儿,他只得起身告辞。东方曦微,已透出鱼肚般的白亮。他遥遥地看着晨曦中的禁宫,紫宸殿的顶上,那青龙鳌首,那鸾凤展翅,迎日而腾,透出碧落的泱泱国势。他瞧着瞧着,不禁有些痴了,在宫门处,百官朝觐,长长的一队,有序而行,那种厚重的颜色在禁宫冷寂的青石砖大道上,竟让人觉得是如此振奋,深远的振奋。
“公公回来啦?”城门侍衞讨好地上前行礼。
知云露出习惯地一笑,翻身下马,还了一礼。“李侍衞那么早就起了?”
侍衞微微讶了一下,随即回道,“每日朝会,小的自不敢惰怠。”
“朝会?”知云一愣,不是已经吩咐了罢一日么?他回身朝紫宸殿一望,灵台一清,原来那些是上朝的朝臣。他心思微转,顾不得再与旁人寒喧,便疾步往煦春殿赶去。只剩下呆愕的侍衞不敢置信地瞧着知云倏乎即逝的背影。
“皇上,您真的要去么?”小秋担心地替妫语系上腰间的玉带,她分明瞧见那苍白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妫语眼神有些散乱,但吐出的字却坚定异常,“去。”
“皇上……”知云有些喘地赶到,看到她雪白的容颜,眉宇便是一皱,“皇上,您不妨歇一歇,昨晚没睡好,上朝精神也差,百官……”
“君主的职责,我怎么能不去呢?我是碧落的君主呢!”不知为何,这话说出来时带着一丝酸涩。
“皇上!”
“我叫你把宫里的镜子都毁了,你做了没有?”妫语的声音有些厉。
“皇上,我……”
“如果没做,现在就去做。今日朝会不用你了。”她衣袖一摆,就往殿外行去,那里,迎候多时的銮舆正等着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臣的叩拜中,妫语走上殿堂,这夹着威仪与沉重气势的紫宸殿忽然间变得让她有些陌生起来,她一眼看下去,就瞧见了闻君祥与闻谙,隐隐的寒意透入胸臆,让她一时忍不住咳了起来。
初临朝堂的小秋有些发慌起来,众臣仍跪着,但皇上却忽然,忽然……她欲待上前,却被妫语纤手一扬而止住,雪白的手青细的筋脉隐隐,但她却瞧见了果决。
“咳咳,咳,众,众卿平身。”
“谢皇上。”
孙预听着那有些暗哑的咳声,心中一紧,想起那个绝尘纱,他修长的手指亦微微一抖,眸中的关切表露无疑。
妫语虽勉强克制住了心神,眼神却仍未尽敛恍惚之色,她幽幽的目光迎上孙预,似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只柔婉得让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孙预瞧见这样的眼神,只觉满心疼惜,刹时心如同心被绞了一刀一般,疼得人额间筋脉突突地跳,浑然不觉此身是在金殿之上,众目之下。
“皇上,臣有本上奏。”
“皇上,臣……”岳穹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便忙出言,不想项平也在此时站了出来。
孙预一凛,只得收回与妫语对视的目光,努力吸气持稳心神。因着这一退缩,他没有瞧见妫语眸中闪过的晦暗与苦涩。
“二位爱卿有何事奏?”淡淡的语声一如往常般飘荡在殿堂里,只有近旁的小秋听出了其中的隐忍而婉曲的哀伤。那一瞬,小秋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疼了。
“皇上,与匈奴和议之事,不可缓行……”
“此事朕已有决断。”妫语打断项平的话头,将自己的手紧握成拳,深吸了口气,才朝闻谙看去,面上绽出苍白而瑰丽的一笑,“左丞闻谙,你可愿为国一行?”
这分明是挑闻谙立功,闻君祥面上一喜,闻谙早已笑润于目地出列大声道:“为国为君,臣万死不辞。”
“好。”妫语笑着点头,但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那样的空洞而渺远,墨彩的眸子里深深浅浅的琉光斑驳。“那朕就钦点你为和议大使,去与匈奴大单于和议。”她吸了口气,将手稍稍松开,“左散骑常侍岳穹。”
“臣在。”
“朕钦点你为副使,与闻左丞同去。”
“臣遵旨。”
“兵部尚书孙业清,你速传朕的旨意给常玄成,让他重兵把守,和谈一事与他无干,若撑梨孤涂有意犯边,可便宜行事。”妫语微微闭了闭眼,喉咙口有些骚扰,直觉就要咳出来,她忍着气一咽,把咳意压下,快速将话说完。
“臣领旨。”孙业清讶异于这最后一句,和战两备,可见女皇的意思是于和中备战,看来自己儿子那套做法正撞着了圣意。
“咳咳咳,退朝吧。”她有些疲倦地皱了皱眉,“甪里烟桥,你随朕来。”
她扶着小秋的手站起身,黯淡的眸光扫过孙预,顿了顿,撇开头下朝。孙预直觉不对,却碍于朝堂上百官齐集,不能追去相问,但那最后一眼里的叹息,他瞧得清清楚楚,昨晚一定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