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飞一般的行进,越来越快,仿佛是水中的水流越发的激涌,我有些害怕,这种速度让人有些不安,但是容琛却露出欣喜的笑容。
“快到归墟了,穿过归墟便是祖洲。”
“太好了,太好了。”流烟雀跃着抓住了他的手。
我心裏有些不大舒服,好在容琛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然后对我说,“风大,小心着凉。”
流烟亦不动声色地笑着附和:“是啊,船像飞一样。”
太阳从头顶缓缓西落,傍晚时分,太阳落入大海的那一刻,我赫然发现,海平面居然就在眼前,太阳好像一轮巨大的车轮,缓缓驶入了夜幕。海面升了起来,船也高高地浮起来,渐渐,星辰乘云而出,仿佛伸手便可触及。不时有流星从眼前坠落,如同烟花盛开。
明明是夜晚,星光却如此的明亮,璀璨的星光,如同不夜的灯火。
容琛在我耳边轻叹:“这是星河。”
我抬眼看着漫天的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他噗的笑了:“太大了,你捧不住。”
我装模作样地伸开臂膀,作势要去抱住一颗。
“不如抱我啊。”
“你没有星星闪亮。”
“你不觉得我浑身都发着光吗?”
我:“……”
他好久都没有这样贫过了,我仿佛回到了伽罗,初见他时,他最常见的便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笑靥,不知不觉间让人沉迷。
星光璀璨的天空忽然间起了雾,白蒙蒙的轻烟里,海上突然响起了飘渺的乐声,灵动悠扬,犹如天籁。
船飞进了白雾中,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四面八方地蔓延过来。乐声越来越悠扬动人,动人心魄。
流烟如痴如醉,“莫非是仙乐吗?”
白烟缭绕的云雾中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星辰在云雾中穿行,璀璨的星光明灭闪烁,照着那座白色的城池,高大巍峨如玉石雕刻而成,美轮美奂。
这是仙境吗?
向钧惊叹:“莫非是仙人所住的神宫?”
昶帝也道:“或者是蓬莱,瀛洲?”
说话间,船飞到了城池的面前。
万丈烟火腾空而起,照亮了整个天空,漫天的星辰为之失色。
白色城池在烟火的明光里如同矇着光环,亭台楼阁如画中建筑,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定在城楼上。
那里站着一个仙姿玉色的女子,长长的白色衣裙飞扬在风里,乌黑亮泽的秀发如同一匹黑缎,上面戴着一顶珠冠。
她临风而立,风姿绰约,仪态万方,恍若仙人,随时都要御风而去。
她的掌心裏,托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流光婉转,衬着她一双碧蓝色的眼眸,有一种石破天惊的美。
昶帝惊诧:“鲛人首领?”
的确是很像,明蓝色的眼眸,清丽脱俗的五官。可是风吹拂她的衣裙,露出一双皎皎如玉的纤足,和一双修长的腿。
鲛人并没有腿,她到底是谁?
她从城楼上轻盈地走下来,露出身后一块朱红色的牌匾,上面书着行云流水的两个大字“瀛洲”。
“瀛洲!”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叫出了这个名字,狂喜之情无法言表。唯一还算淡定的是容琛,他只是浅浅地一笑。
那女子从城池上飞身而下,飘然落在船头,轻盈的像是一瓣落花。那么高的距离,她竟然安然无恙,莫非真是瀛洲的仙人?
她赤着脚,的确是一双完美精致的纤足,绝不会是鲛人首领,虽然她长着和她一样的容颜,有一双同样明媚的蓝色眼眸。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昶帝,“欢迎来到瀛洲。”
“请问仙姑,”昶帝太过激动,居然有些口吃起来,“这裏,是瀛洲?”
“这裏就是瀛洲,”女子纤纤玉指指着城楼上的两个大字,娇俏地笑:“我是这裏的主人,碧心。”
“仙估,请问这裏可有长生不死的仙草?”
碧心笑了:“你们为何来到这裏?”
“当然是为了仙草。”
“如果我说没有呢?”
昶帝的笑容僵在脸上。
“骗你的啦。”她娇俏的一笑,妩媚的笑容有倾国倾城之色。
“那就是有啦。”向钧激动地追问。
碧心含笑点头:“有是有,不过,要给有缘人。”
“什么才叫有缘?”
碧心指着昶帝:“我觉得他就是有缘人。”
昶帝大喜过望,眼中发光。
容琛沉默不语,一直看着碧心。
她双手张开,广袖垂地,优雅飘逸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昶帝抬步便要上岸,容琛忽然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祖洲是我和莫归曾去过的仙岛,不然去祖洲更好。”
“瀛洲也是仙人之所,也有长生不死的仙草,既然已经机缘巧合到了瀛洲,为何要避近求远?”
“是啊,穿过归墟,才能到达祖洲,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如先在这裏求仙姑恩赐些仙草,得了长生,再议其他。”
几个人纷纷劝说容琛。
碧心广袖一展,从船头到城池,赫然出现了一道彩虹般的云路。
有这般仙术,又岂会是凡人?我心裏仅存的一点点疑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欣兴奋。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到了瀛洲,终于可以找到长生不死的仙草,终于可以拥有无极的生命,可以和所爱的人一起渡过无穷的时光。
踏上云路,眼前是一片如梦如幻的仙境。亭台楼阁皆是白色,祥云瑞气飘绕,神鸟异兽奇花异草无一不让人惊叹。
碧心走在前面,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一双赤足,走出的步伐像是天下最动人的舞蹈。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被她的身姿吸引,她仿佛在踏着一支仙乐,衣袖的每一个扬起,都是说不出的仙姿风韵。
一排白色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碧心回头,嫣然一笑:“这便是我的住处,共有七座楼宇,除了正中的惊梦,诸位可随意挑一个作为住处。”
昶帝躬身示谢,自从他被射虹国女皇折磨一番之后,仿佛变了个人。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仙人,他的神色一直很谦恭。
白色楼宇一字排开,共有七座,分别为“初见”、“种情”、“别离”、“惊梦”、“绵思”、“空瘦”、“故人”。
我默默心念了七个名字,这似乎是一个故事。
众人跟随碧心步入了惊梦神殿。
殿中金碧辉煌,正中的一张神桌上,供奉着一些神像,不知名的香气袅袅不绝,不知从何处而来,每一缕风仿佛都被这股香气染过,吹拂的人熏熏欲醉。
神坛上有一只白玉盘,上面盈盈欲滴的是一束谷苗一样的芳草,碧如翡翠。碧心漫步走过去,一袭白衫胜雪,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仿佛壁画上的飞天神女。
“诸位为了长生仙草远道而来,历经千辛万苦,实在不易。这裏,便是瀛洲的长生不死仙草,名叫不悔草。诸位服用之后,便可长生不死。”
众人脸上呈现出狂喜之色。
“不过,服用了不悔草之后,便不能离开瀛洲。”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要求。
碧心嫣然一笑:“诸位不急着决定,天色已晚,诸位远道而来,极是倦累,先去休息休息,考虑好了,明日清晨再来答覆我。”
“多谢神女。”
出了惊梦神殿,众人各自寻了住处。
我住在“绵思”,流烟住在“空瘦”,容琛在最西侧的“故人”。昶帝,向钧,连维分别住在东厢的三个宫室。
我心裏暗暗称奇,这真是巧极了,我们一行六个人,而碧心的客居也刚刚好是六座宫室。但转念一想,碧心既然是仙人,自然预知一切,也不足为奇。
宫室里整洁干净,精致华美。日用品应有尽有,东侧还有一个净室,一池碧水袅袅浮着白烟,我伸手探去,水温合宜,不知名的香氛淡淡的冲入鼻端,让人神清气爽,遍体通泰。
我除去衣衫,在碧水中洗去一路而来的尘埃。
温暖的水流让人莫名的放松,来时路上的一点一滴都慢慢地回放在脑海中。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和一些故人。
元昭,眉妩,如今不知在哪里,是否已经在三生石前重新轮回入了人世?
容琛说过,一定会带我去寻找他们的转世,可那时的他们,已经忘记了我,而他们在我心裏,却依旧是元昭和眉妩,这种感觉让我感概万千。
忽然间,我想到了自己。莫非,我就是二十年前的灵珑的转世?这个念头一起,把我自己也惊了一跳。我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我换上干净的衣衫,打算去找容琛问个清楚。
走过“空瘦”,忽然间从裏面传来呻|吟之声,婉转低回,千娇百媚,仿佛能渗出水来。
这种呻|吟,和某种声音很像。这安国将军表面看上去英姿飒爽,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莫非是做了什么春梦?我快步走过流烟的窗下。
“抱紧我,容琛。”
我脚步一僵,忽然间好似脚上捆上了巨石,再也挪不动半步。
她急促地喘息,间或发出几声娇弱的嘤嘤轻呼。
“再紧一些,容琛。”
我再也听不下去,几乎想要推门而入。但手放在门上的那一刻,我发现手指颤抖的厉害。
我居然没有勇气去推开这扇门。
如果我推开了,就是将自己对容琛的所有信任都抛之脑后,如果我看到的是我不想看到的场景,那我该如何面对?或许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或许只是流烟在做梦,一场春梦的呓语。
我收回手,脚步虚浮地走向“故人。”
如果他在自己的房间,一切不言而喻。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站在“故人”的门前,我举起手指,比刚才更加的紧张害怕。
相信和质疑在内心裏拉锯,有一种凌迟的痛。
我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终于敲响了他的房门。时光好似过了许久,门里悄无声息。
我的心随着等待,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好似永远都没有尽头。
推开门,银鈎别起的鲛绡帐寂寞地挂在清幽的月光里。
夜色悲凉,唯有晚风不知离人愁绪。
一股股的寒气从白玉地面传上来,透过赤着的脚,钻进了骨缝里。
我黯然转身,游魂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宫室。
这是梦吗?我掐着自己的掌心,看着肌肤破处渗出的血珠。
我犹自觉得不真实,用指尖沾了血珠放在唇边,淡淡的腥气,苦涩的味道,一切是如此的真实。这不是梦。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曾在三生石前说过,要陪我生生世世。难道只是一句戏言,或者说,他可以陪我生生世世,但不止是我而已。
我从来都不是唯一。
以前的灵珑,以后的流烟。
我是什么?是一场旧梦的延续?是一个遗憾的弥补?
他对我的真心,到底有几分?他可曾真的爱过我?
流烟为了他背叛女皇和国家,甘愿冒着风险救出昶帝,是否是因为,他曾经给过她感情的承诺?
没有他的承诺,她怎么会如此决绝地放弃一切来追随他?我一早就看出了她对容琛的情意,只是没想到容琛会背叛他的誓言。
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的患难,我和他的感情已经牢不可摧,情比金坚,可惜我终归是一厢情愿。
可爱情,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我捧住头,内里疼痛欲裂。
晨光初升,门上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谁?”一夜未眠,我的嗓子暗哑干涸,好似苍老了十岁。
“是我。”
流烟推开门走了进来,一幕晨光随着她涌入宫室。她比平素更加的娇俏美丽,窈窕动人。眉宇间有一股脉脉流动的神采,我避开视线,一身沉重的倦意袭来,只想一梦睡去,想来发觉自己所见所听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容琛在你这裏么?”
她直呼他的姓名。也是,经过了昨夜,两人之间何等的亲密。
“公子不在这裏。”
“是么?我还以为他来找你了。”
“没有。”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姑娘请说。”
她脸色起了一层美丽的红晕,踌躇了片刻,这才说道:“原本我见你和他亲密如同情侣,以为他喜欢的是你,谁知昨晚他却来告诉我,他对我一见锺情,愿意和我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恭喜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