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桓将铁架和盘子收拾干净,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手洗了洗,就轻描淡写地对南山点了个头:“行,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这态度太平静了,仿佛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来串个门,完全出乎南山意料。
直到褚桓影子都看不见了,南山还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褚桓以前懒洋洋的,成天吃饱混天黑,但那并不代表他不会琢磨人,只是一直以来没什么人好让他琢磨的,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南山,总算让他一颗生锈的揣摩之心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他担心南山发烧,一天一宿没敢没合,这期间褚桓除了洗洗涮涮之外也没什么事干,只好一边鸡啄米似的打瞌睡,一边在半睡半醒间处心积虑,算计着他坎坷的未来路。
褚桓的思路比较清晰,像南山这种意志格外坚定的人,但凡他决定的事,都很有些“磐石无转移”的决断,别人反对一次,南山大概就会重新坚固一次决心,时间长了,他那想法恐怕就真的坚不可摧了。
还不如先晒着他,用忽冷忽热搭配欲擒故纵,给那固执的族长留出充足的空间,供他去胡思乱想。
当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可能地收集陷落地的信息,万一他真的一个没玩好,不小心死在了陷落地,那再多的策略都是白扯。
褚桓拎起烧烤架子,打算上山找长者,却在半路上碰到了袁平。
“哎,那谁,我们族长让我来找……”袁平的话音忽然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碰到了褚桓手里的烧烤架,当即眼都直了,顿时把正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这是什么?”
褚桓眼皮都不眨地扯谎说:“自己做的杂物台。”
袁平愤怒极了:“放屁!油还没刷干净呢!”
褚桓假装没听见,老神在在地问:“你们族长找我?他在哪?”
袁平幽幽地看着他:“吃独食者死。”
褚桓:“在圣泉那边还是在山门上?”
袁平:“吃独食者孤独终老。”
褚桓停下脚步,岿然不动地沐浴在袁平怨恨的目光下,终于,袁平那硕果仅存的理智艰难地冒出一个头来,他不情不愿地给褚桓指了路:“山门第一关卡。”
褚桓掉头就走,健步如飞,那袁平不依不饶地追在身后,嘴裏嘤嘤嗡嗡如念紧箍咒:“吃独食者总会有报应的,总会有的!”
褚桓就这样领着一只乌云罩顶的袁平,来到了山门最前锋的第一关卡处,鲁格已经等在那里了,守山人那山羊脸的长者也在。
褚桓正要上前,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嘶嘶”声,他一抬头,险些和一只拳头大的蛇头来个贴面。饶是他不怕蛇,脚下也情不自禁地退了半个台阶——那蛇有成人手臂那么粗,软绵绵地攀爬在山岩上,像条绳子一样垂下来,三角的脑袋一下一下吐着蛇信。
这么大的毒蛇可不多见,下一刻,大毒蛇摇头晃脑地凑过来,毫无廉耻地将它的三角脑袋搭在了褚桓的肩膀上,还亲昵地蹭了蹭。
……这么贱的毒蛇似乎也不多见。
褚桓这才觉出一些眼熟来,他伸手将那条蛇拎在手里仔细打量片刻,从头到尾将它一身的花纹全部阅览完比,才敢下结论,认出这就是那条被他称赞过清秀的小毒蛇。
这成长速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褚桓忍不住问:“你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吃化肥了吧?”
上回见面,小毒蛇还只有指头粗,能不动声色地钻进他的袖子里,盘起来也只有小小的一团,可以当个手链用,谁知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它居然已经奔着庞然大物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了!
小毒蛇没意识到自己如今吨位已经不同了,依然试图缠在褚桓的手腕上,结果悲剧地发现那已经没地方安放它伟岸的身躯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慢吞吞地缠住了褚桓的腰,委屈地将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它“嘶嘶”地表达着不满,尾巴尖灵活地在他腰侧甩来甩去。
复读机似的袁平一见那蛇,立刻闭了嘴,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自己和褚桓的距离。
山门第一关卡高而险峻,猎猎的山风将人的头发吹得上下翻飞,褚桓走上去,只见此处竟能将整个一片山域尽收眼底,是个天然绝佳的岗哨。
鲁格摸了摸蛇头,递给它一只手,让蛇游到自己身上,也没有和褚桓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袁平说,你打算去陷落地。”
褚桓痛快地一点头:“嗯。”
山羊脸的长者在旁边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打算去找死。”
褚桓宽大为怀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将“老傻逼”三个字囫囵个地吞进肚子里,没吐出来。
鲁格则在顿了顿后,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褚桓,问:“这件事南山知道吗?”
“不知道,不打算让他知道。”
鲁格似乎有些意外。
他对外来者从来没什么好感,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念及被前任守山人族长招进来的外来男人,那股锥心泣血般的仇恨仿佛依然历历在目。
不过……他的目光扫过褚桓的眼睛,心裏想:“南山或许比他阿妈的眼光好一些?”
鲁格指着第一关卡处的小石桌和一圈矮石凳子:“坐。”
几个人分别围着圆桌坐下,唯有袁平站得远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鲁格身上那蛇,脸色有些发青。
爬行动物爱好者鲁格大概想象不出,世界上竟还有人怕蛇,他无知无觉地招呼说:“袁平,怎么不过来?”
袁平闻言,迎着褚桓揶揄的目光,硬着头皮看了他们族长一眼,这才同手同脚地找了个离鲁格最远的角落,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长者一屁股坐了下来,慢慢腾腾地从那脏兮兮的肚兜里摸出了几个奇形怪状的木头片,目测直径五公分左右,上面刻着不同图案,很可能是某种文字。
褚桓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贸然伸手碰——他推断这很可能是占卜用具。
长者一弯腰,又从石桌下面拎出一个巨大的、像是树根的东西,也是十分有年头了,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树根”形状甚是曲折,中间是空的,上面开了好几个圆口,长而窄,好像插着管子,每一个“管口”上都吊着一个小铃铛,也不知是个什么器物。
长者就将那些写了字的木片一片一片地塞进长管里,敛目肃容。
别看他看起来干瘦得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力气却还不小,长者不怎么费力地就将那“根雕”双手举起,一直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在原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一开始,褚桓只觉得滑稽,然而慢慢的,他感觉自己胸前挂着的核桃仿佛与对方的舞步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得到——长者的舞步一步一步地和上了他的心跳的频率。
只听长者爆喝一声,褚桓悚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鲁格慎重地将手伸到那根雕上,已经长成了大毒蛇的清秀蛇吐着信子,缓缓地顺着鲁格的胳膊游了下去,径直从“根雕”上细长的开口钻了进去,铃铛被碰响了,“叮当”一声。
这是什么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