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两封信(2 / 2)

还说,法律是人性的,它在惩戒罪人的同时,留给社会最大程度的希望。

我其实不赞同老师站在施害者角度对法律的美化。

因为,希望,只对有一部分人是有的。

可矛盾的是,每当我想起北野,我又希望法律对他再宽容一些。

你说,人是不是很虚伪。

不久后,我收到罗婷写的道歉信。当时的心情,很平淡。我并没有想什么。

我觉得,她回归的那种状态,是个好结果。至于原不原谅,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时至如今,我仍然觉得,对受害者的伤害,是不公平的。

可我同时也得承认,如果连法律都报复打击,毁灭而后快,这个世界将是疯狂而恐怖的。

我并不愿意那样。

我想,现在的我,只是在两者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小时候,我认为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也认为,点黑即全黑,点白即全白。

可长大后接触太多的人和事,我发现,人是自然界里最复杂的一种动物,他的人格是可以有多面的;虚伪与真实,恶毒与善良,丑陋与美好,是能够存在于同一颗心裏的。

不,应该说是必然存在于同一颗心裏。

这世上,没有一颗人心只拥有真实、善良与美好;只拥有正面却不拥有与它对立的负面。

从来没有这样的人。

人心的斗争,不过是为找到那个平衡点。

就像多年前,我提及那场电影,我带了刀,我动了让魏莱死的念头,这是一个恶念。

就像多年前,北野想完成计划,动了让赖子死的念头,这也是个恶念。却在见到赖子的时候不忍心下手;可后来又在酒精与愤恨之下砸了他的头。

我们都在找,有时候走歪,有时候回来。

北野说,这些年于他,是好事。那个判决,把他之前混沌歪曲的人生都打醒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宽慰我,但他的确变成熟了。

不变的是,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都是我见过最坚韧而又最温柔的人,像黄昏时候亮起的一路灯光。

曾经,每每想到他失去自由,行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却在给我的信件里写尽生活中的美好——窗口飞来的小鸟,它有绿色的羽毛;缝隙里开出的小花,它有粉色的花瓣。——我都想落泪。

你说,他怎么能那么好?

昨天,他带我去打耳洞,走在街上,他忽然看着天空,对我说:小结巴,你看。

那朵云像不像一颗心。

我抬头看,像啊。

风在吹,

啊,变得又像一朵花了。他说,像庭审那天你画在耳朵上的花儿。

是啊,像呢。

曾经,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抱怨你的,但后来我发现,根源在我自己这裏。

人做的每一个决定,最终都取决于自己,与他人无关。

这些年来,我无数次想,如果那天刺伤魏莱后,我打了你的电话,而不是去找北野,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那个夏天,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惊惶恐惧,日夜生活在颤抖之中。

而之后的这些年,是不是就不用过得那么辛苦。

但,没有如果。

即使时光倒流,我也不会打你的电话,我也会义无反顾去找他,这是本能。因为,他是这世上我唯一信赖的人,以生命托付。

我们分享快乐,我们分享苦难。我们分享光明,我们分享黑暗。

我记得,那段时间,他总习惯问我:“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啊。

他每问一遍,我就更信一点。

他说我没有杀人,我就信我没有。这是我能坚定走法律这条路的底气。

从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保护我,保护我的内心免受黑暗侵袭,保护我心灵纯净完整。

可谁能想到,保护我的这个人,他自身经历的苦难呢?

他曾说,希望我有天明白仰望星空的意思;我想,因为他,我渐渐在明白。

你在有一封信里问我,是否还相信,相信真,相信美,相信善,相信“相信”本身。

郑警官,

只因为北野,我还在相信。

陈念

2019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