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进入鹿鸣森林后,周遭更加黑暗。也只有苏渐这样受过特训之人,才晓得将林中的银蕨叶翻过来,利用银光闪闪的银蕨叶背面,为前路提供点可怜的微光。
走到众口相传的林间小溪畔,苏渐并没有看到那些散落的物品。这会儿,他来得其实有些晚了,想必那些鲁修文的物品,已经被处理现场的学院教习们给收走了。
虽然来得有点晚,第一案发现场也被破坏,苏渐却毫不在意。他一双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仔细地检查着附近的灌木和溪流。
不得不说,能做下这些连环无头怪案的凶手,绝对是个犯案高手!
苏渐纵然集无名山庄和玄武衞训练于一身,一时却也难以发现任何异状。再加上现在已经入夜,林中暮雾四起,更加影响了他的视线。
看到这情景,苏渐心想道:“不行,我还得去找更多银蕨叶,来提供点光明。”
这般想着,苏渐四处张望,想寻找那些不仅自己能发光,还能反射星月微光的银蕨叶。
只是,才张望了两三眼,苏渐看到一物,心中忽然一动,好像忽地想到了些什么。
不过苏渐还不太确定,便猫着腰,轻手轻脚走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随着越来越靠近,苏渐对刚才的想法也变得越来越自信。
只是,正当他走到那事物近前,想伸手抓起来确认自己的推测时,却猛然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就像有道闪电从天而降,将这黑暗的密林瞬间照亮!
“不好!”苏渐瞬间感受到死亡的气息,顿时一个滚地葫芦,也顾不得地上各种刺人的藤蔓,就地打了个滚,生生躲过了这个毫无先兆的偷袭。
“谁?是谁?”狼狈不堪的苏渐又惊又怒。当他鱼跃而起,看清楚来袭之人相貌时,却是大吃一惊!
“雷冰梵!怎么是你?”苏渐看清来人,惊怒交加叫道,“怎么上回你救我,这次却要杀我?”
见他惊怒,一剑飞来的雷冰梵,却好整以暇。
他吹了吹雪亮剑锋,才冷冷说道:“非要杀你。只是见你鬼祟,便随便挥剑,试试你。”
“随便?试我?”苏渐想想刚才逼人的剑芒,愤怒道,“你以后离我远点!”
“你还没说,到底在此地做什么。”雷冰梵好像没听到苏渐的话似的,双目如刀地盯着他。
此时,夜风骤起,将天雪皇子脑后的银色长发吹起,映着星月之辉,好似飘洒起银色的冰雨。
看着他如冰似雪的样子,苏渐也莫名地平静下来。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面对高贵王子的目光,苏渐毫不畏惧地瞪视回去。
“嗯,我倒忘了,你还是黑衣衞。”雷冰梵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嘲笑,“哦,对了,我还差点忘了,上次你面对刺客,那般狼狈,现在还有心来查案,倒是勇气可嘉。”
“随你怎么说。”苏渐不在意道,“不过倒是想问问,你来这裏,查出了什么?”
“暂无线索。”雷冰梵道。
听他这么说,苏渐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丝奇怪的笑容,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前面林中搜寻。
“咦?”看到他这表现,雷冰梵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本来他认为,这武力平庸的小黑衣衞,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不过现在看苏渐笑而不语的样子,倒好像看出点什么。
以天雪皇子的骄傲,雷冰梵本不屑开口相问,但想起那么多同窗奇怪失踪,雷冰梵便决定暂时把面子放到一边。他开口问道:“苏渐,是瞧出什么线索吗?”
“正是。”简短回了一句,苏渐头也不回,继续看一阵走一阵,渐渐就走得远了。
他这样莫测高深,更勾起了雷冰梵的无穷兴趣。
“苏渐——不,苏兄,”高傲的皇子终于放下架子,好奇地问道,“天色黑暗,你却行走无碍,是练了幻系‘夜视术’吗?”
见高傲皇子跟自己搭话,苏渐有心不搭理,不过看看越来越浓重的夜色,自己又是在密林中追寻凶犯,便觉得有个能打的帮手也不错。
于是他脸上立即堆起笑容,转身对雷冰梵道:“不是我有夜视术,而是我看出那凶犯为何没留脚印了。”
“哦?”雷冰梵眉毛一扬,“难道不是顺溪水遁走?”
“不是。”苏渐道,“若是那样,就不会屡屡犯案、却始终没留下痕迹了。”
“明白了,”雷冰梵冰雪聪明,立即想到,“若顺溪水遁走,只要在山溪上下游仔细搜寻,怎么都会查出蛛丝马迹。也只有用一种障眼术,使他不需利用溪水就能脱身,才能行动自如,不仅不受拘束,还难以查出确切路线。”
“正是如此。”苏渐道,“只可惜,此人如此狡猾,却遇上我苏渐!”
“你?”雷冰梵惊讶道,“你是说,你已经看穿了凶犯的伪装术?”
“没错。”为了拉他做帮手,苏渐毫无保留,“你看,这地上,落了些银蕨果。”
“银蕨果?咦,果然。”雷冰梵看了看,疑惑道,“这不过是银蕨果落地而已,在鹿鸣森林中很正常。”
“没错,”苏渐道,“那掳掠之人正是利用了你这种心理。你看——”他手指附近地上那些泛着微弱银光的硕大银蕨果实,说道:“如果你仔细看,就发现这些看似错落无序的银蕨果,其中有一些,却是连成一串,如同路径般延伸向密林的深处。”
“是哪些?”雷冰梵还是有些疑惑。
“就是被踩入土里的那些。”苏渐道。
“我懂了!”雷冰梵恍然大悟,叫道,“原来那凶人击昏学生,便挟带着他,边走边将银蕨果抛洒于地,同时运起轻身之术,踩踏着它们逃向远方。”
“正是如此!”苏渐一拍手道,“所谓‘蛇行无迹’,是不存在的。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错!”雷冰梵兴奋起来,击掌道,“那我们就顺着银蕨果路径,去揪出这可恶凶人。”
“好。”苏渐毫不迟疑,在前头带路,两人便顺着被人重踩入土的银蕨果,往鹿鸣森林的深处寻去了。
此后二人一路无话,不过还没走多大会儿,在前面带路的少年忽然停了下来。
“什么事?”雷冰梵有些兴奋地低声道,“难道已经找到他了?”
“不是。”苏渐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还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雷冰梵认真倾听。
“待会儿碰到那凶犯,雷兄千万要记得保护我啊!”
“……给我快点走!”
此后没过多久,这两人便追踪到一处山洞前。
“难道在这裏?”苏渐看着黑黝黝的山洞,压低声音对身后雷冰梵道,“小心了,如果我是那人,这山洞是最好的藏身之处。你先别急,等我想个万全之策,再进去不迟——咦?”
苏渐话还没说完,却见雷冰梵已是跃起身形,银发飘飘,如一道紫电蹿入山洞中。
“哎呀!怎可如此轻举妄动?”苏渐跌足道,“万一洞中——”话还没说完,雷冰梵已经去而复返,重新站在苏渐面前。
“怎么样?”来不及怪他,苏渐急切问道。
“没人。”雷冰梵摇摇头道,“这是个掩埋废弃教具的山洞,没多深。”
“哦。”苏渐挺失望。
“不过,”雷冰梵忽然回头看了看洞里,“我刚才检查了一番,发现洞壁有人新近倚靠的痕迹。”
“啊?”苏渐一惊,顿时“唰”一声拔血歌剑在手,“雷兄小心,那凶人未必走远。”
听他如此判断,雷冰梵也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也将他那把雪亮长剑紧握手中。
二人就这样背倚着背,在附近灌木丛林中警惕搜索。也没持续多久,便听雷冰梵开口说道:“不用找了,那人已经走远。”
“没错。”苏渐也看出这一点,点头称是。
“又白费功夫了。”雷冰梵利索地还剑入鞘,有些失望地说道。
“不一定。”苏渐道。
“哦?”雷冰梵奇怪地看着他,期待道,“难道你又看出些什么线索?”问话之时,他左右张望,想看看夜色中的丛林还有什么异常。
“不用看了。”苏渐摇摇头道,“这凶手确实十分狡猾,虽然被我看穿银蕨果的把戏,最终却还是早就逃脱了。我说的没白费功夫,不是这意思。”
说到这裏,他看着远处苍茫的夜色,还有那林叶间透出的学院点点灯火,过了好一阵,才悠悠说道:“雷兄,你没发现,他是个纠结的人吗?”
“你是说……没错!”雷冰梵恍然大悟。
“聪明!”苏渐赞道,“看来不用我说,你已经想通了。不错,此人应该早已安顿好被掳的鲁修文;如果猜得没错,刚才他就在附近出没。他的身手,应该十分高强,却没对我俩出手,便可见他的性情十分纠结,毫无雷兄的杀伐果断啊。”
“对!”雷冰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若换了我,定是出剑杀人灭口了!”
“雷兄,我想问一个问题。”苏渐看着暮色中的紫衣银发少年,忽说道。
“请问。”雷冰梵变得彬彬有礼。
“你是不是业余兼职做过刽子手啊?”苏渐道。
“何出此言?”雷冰梵莫名其妙。
“那你为什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苏渐笑着看着他。
“哼!”雷冰梵终于听出少年的讽刺之意。
不过,经过刚才这一阵的相处,他已不像先前那样完全看不起这个黑衣衞杂役。
沉默了片刻,高贵的天雪国皇子,竟是对苏渐这个明显讽刺他的问题,进行了认真回答:“苏渐,你想知道真正原因,就得先去我们天雪国。”
“为什么?”这回轮到苏渐奇怪了。
“如果你没有到过北方冰原,没有经历过连续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日子,没有经历过半年只能从冰原白雪下刨一点去年掉落的瓜果粮食,你就没资格质疑我为什么动辄杀伐!”
“啊?”苏渐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也许你听说了,我是天雪国皇子。可是在那个寒冷贫瘠的冰原上,为了保住自己的丁点食物,就算贵为王子,也要和那些来抢夺食物的强盗匪徒们,用刀剑决定谁吃那一餐。”
“对不起,我……”苏渐真心为刚才的玩笑感到歉意。
“你不用说对不起。”本已入鞘的利剑,被雷冰梵倏然拔出,望空挥舞,“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些可恶的龙族!”
“不是他们,我们天雪国也不会从富饶的中原,退入那穷山恶水的贫瘠雪原!不,他们光说对不起不行!”激动的天雪国王子将利剑重重一劈,怒吼道,“是应该用血来偿还!”
雷冰梵的神情,这一刻愤怒凄厉,如同北方冰原上一头愤怒呼号的孤独雪狼。
这种表情,苏渐前所未见,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忘记。
发泄完对龙族的仇恨,雷冰梵霍然转头,忽然双眸冷如寒冰,看向苏渐:“你身上的气息,很古怪,很像龙族!”
苏渐一惊,忙道:“雷兄何出此言?我是地地道道的人族,怎么可能和龙族像?”
其实苏渐心知肚明,一定是自己龙血者的血脉气息,让敏感的雷冰梵察觉。刚见识了雷冰梵对龙族的彻骨仇恨,苏渐还真担心这家伙会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冲动出剑。
正心怀鬼胎间,便听雷冰梵道:“我对此气息极为敏感,确实闻到你——”
“好啊,那你使劲闻闻!”苏渐立即使了一招“以进为退”,快速跨步向前,极力往雷冰梵面前凑。
他这动作十分突然,雷冰梵来不及反应,结果差点跟少年鼻子撞鼻子!
“你干什么?”雷冰梵大为恼怒,疾步后退,厉声呵斥苏渐。
“这不是让你闻闻清楚嘛。”苏渐见这招奏效,心中暗笑。
“对了雷兄,我看你这把剑不错啊,”苏渐赶紧转移话题,“看这剑刃,锋芒毕露,寒光四射,舞动时还能冷凝出雪花,绕剑飞舞,真是太神奇了!你这剑叫啥?”
“哼。”对少年刚才的冒失,有着洁癖的雷冰梵还是很不爽,决心不理他。
可惜他竟是个剑痴,苏渐这一番话正搔到他的痒处。于是才矜持了不过片刻,他便忍不住开口答道:“若说此剑,倒也不凡,乃是我天雪国祖传神兵,剑名‘快雪时晴’。”
“快雪时晴……”苏渐咀嚼着这剑名,笑道,“果真文雅。上回见过你用它杀人,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把凶器竟有如此风雅的名字。对了,记得洛雪穹那把剑,叫‘月神白虹’?果然好剑的名字都很有文化嘛。”
“洛雪穹……”听到这名字,雷冰梵摇了摇头,“此女君宜远之。”
“哦?”苏渐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会关心人。”
“没有。”雷冰梵再次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腰间那把好剑,很快失去主人。”
“咳咳!”苏渐忽似被呛到。
“你这把剑,叫什么?”只要提到剑,高冷如雪的雷冰梵也止不住话头。
“我这剑啊,它叫‘血歌’。”苏渐道。
“血歌!”雷冰梵目光一紧,脱口叫道,“杀性好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