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丁灵珊先忍不住了。
只见她腾地一下子站起,瞪着来人道:“李碧茗,我们在这儿吃东西聊天怎么了?好酒楼你以为我们吃不起吗?咱们就是享受这朴实亲民的派头!”
“不像有些人,”丁灵珊一眯眼,冷笑着看着李碧茗,“整天眼睛长在头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
“哟哟,某人找的新女伴,还真不错,”李碧茗阴阳怪气道,“你看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将来一定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呢!”
“我说唐、师、弟——”李碧茗不等别人反应,转向唐求拉长声调道,“好歹我俩也有一段情分,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找个新女伴,也找个好看点的。你看你现在找的这个女人,胖就罢了,还牙尖嘴利的,简直丢我的脸!”
“你胡说什么?”一听她侮辱丁灵珊,唐求顿时暴跳如雷吼道,“李碧茗你这个贱人,说我什么都好,不许你污蔑灵珊!”气急之下,唐求攥起拳头,就要对李碧茗不客气。
“等等。”苏渐见唐求冲动,立即拦住他道,“别动手,我等好男儿,即使打的是无知泼妇,终究不好。”
“你说什么?”本来装模作样的李碧茗,一听苏渐的话立即气得脸色煞白,也不装了,尖叫道,“苏渐你好大胆子,竟敢说我是无知泼妇!”
“咦?”面对李碧茗的怒火,苏渐却是一脸淡然的样子,转过来看着她,悠悠地说道,“谁说你是泼妇?本铁衞明明刚看到辖区内的一位知名泼妇,刚从街边缓缓走过,便有感而发说了一句。怎么李师姐你,自领了这无知泼妇的头衔?”
“你!”面对苏渐这绵里藏针的话语,李碧茗简直比刚才唐求暴躁骂她还难受。
按李碧茗的骄横性子,就想立即翻脸动手。不过一看少年老神在在的从容模样,李碧茗顿时又冷静下来。
她想到,先不管苏渐怎么可恶,这浑蛋一身功夫却是神秘莫测,这一年来杀过龙兵,砸过赌坊,逮过凶手,若真动起手来,自己必定吃亏。
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后,专门来找茬的李碧茗,竟一时平心静气。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换了一种柔和的语调,跟胖少年说道:“唐求,明天是你的生日吧?”
“是又怎样?”唐求瞪着她没好气道。
“呵,我果然没记错。”李碧茗一笑说道,“这样,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一场,就送你件生日礼物吧。”
“老子才不稀罕你的礼物!”唐求生硬说道。
“哈哈哈!”李碧茗忽然猛地爆发出一长声大笑!
她用一种跟女子身份很不相配的张狂劲儿叫道:“唐求,你不识好歹,我不怪你。可是这件生日礼物,就算你不要,我也送定了!”
“你!”唐求忍不住又要动手教训她,但这时苏渐还是再一次将他拦住。
“是什么礼物要送给我兄弟啊?”苏渐竟也用一种平和的语调问李碧茗。
“还是你懂礼貌,”李碧茗赞叹道,“要不说你这兄弟没你有出息呢。”
“少废话,快说!”苏渐不客气道。
“说就说,你凶什么凶?”李碧茗道,“看过了明天,你还敢不敢跟我这么凶!实话告诉你们吧,”李碧茗既张狂又骄傲地道,“明天,就是明天,中秋节这天,我就要和高敞高公子,在他确立家主继承人资格的庆典上,订婚了!”
“这样啊,是不是要恭喜你?”苏渐淡然道,“这应该遂了你的愿吧?终于攀上高枝了?”
“你……”苏渐这样半死不活的淡然态度,倒让李碧茗好似喝水噎了一下。
“呵呵,苏渐,你别得意。”不管怎么样,说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后,李碧茗整个人轻飘飘的。
“苏渐,你了不起是吧?搞定了洛雪穹?要抱得美人归了?呵呵,我好心提醒你,想得美!你别忘了,前些天那冷脸女人遇到了啥?”李碧茗恶毒地说道。
“李碧茗你个贱人!”到这时唐求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我以前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你根本就是个恶毒女人,大泼妇!”
“唐求,别跟她逞口舌之利。”苏渐转向李碧茗,手一指外面街上,冷冷说道,“我等好好喝酒,你少在这裏乱吠,赶紧给我滚!”
“好!”李碧茗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端兴奋后的不正常红色,连声尖叫道,“滚就滚。到今天为止,你们说什么都可以。不过,说什么‘逞口舌之利’?哈哈,我看你们这种人也只剩口舌之利了吧!你看你们俩,谁不是出身卑贱的贱民?哪一个、浑身上下哪一处,比得上我家钟鸣鼎食的贵胄高公子?”
一直小心做人的李碧茗,到今晚已觉得,自己当定了未来高家门主的夫人,从此便可傲视京华。
于是她整个人都好像飘浮在云端,说出各种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狂妄话。
到得此时,李碧茗也算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觉得畅快无比。
自己的话说完,她根本没兴趣听别人说什么,便一仰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小人!贱人!”见她远去,唐求骂声不绝。
相比愤怒的胖少年而言,苏渐看着李碧茗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却只是冷笑不已。
“苏渐,对不起。”唐求忽然转过脸来,对少年说道,“没想到因为我一时糊涂,上次让你流血,这回又牵累你受辱,实在对不起。”
平时嬉笑怒骂、没个正形的胖少年,这时候竟似双目含泪。
“咱们是兄弟,说这个干吗?”苏渐不以为意,端起酒杯,跟唐求放在桌案上的杯子碰了一下,一扬脖,一饮而尽。
这时一旁的丁灵珊,看着唐求眼眶含泪,不仅丝毫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反而柔声安慰:“求求,别不开心了。这种女人,认清最好。她还来嘲笑你呢,但我却要说,她根本配不上你!”
说到这裏,丁灵珊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叫道:“苏渐,唐求,你们不知道,这女人最可恶了!她一向虚荣,势利,平时在你们男学生面前装淑女,回到女宿后就牙尖嘴利,到处搬弄是非,从中得利。我们女学生中很多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你们别生气,等我想办法,一定要教训她一顿,帮你们出气。”丁灵珊颇有女侠之风地说道。
“谢谢师妹好意。”苏渐拱拱手道。
说完这句,他转过脸去,看着长街中远近夜色里飘摇的灯火。
沉默片刻后,苏渐回过头来,举起酒杯向丁灵珊示意,然后悠悠说道:“灵珊好意,师兄心领。不过此女对我兄弟做下的事情,已不是教训一两顿这么简单了。”
“你要怎么做?”丁灵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说唐求,”没想到苏渐话锋一转,转向唐求道,“明天是你生日,没错吧?”
“没错啊,你问这个干吗?”唐求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就好。”苏渐笑道,“明天兄弟我有一份生日礼物送你——是大礼!”
唐求闻言大惊道:“苏渐,咱兄弟俩还送什么大礼?花那个钱,浪费!你若真有钱的话,还不如先借给我……”
唐求还要絮叨,苏渐却打断他道:“唐求你不知道,这礼物,对咱兄弟二人都有用,既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
听他这么说,唐求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已放下心来,连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大家都能用,不浪费。”
此后这三人又小饮几杯,苏渐便推杯而起,对唐求二人说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回。唐求你也别喝太多,记得送灵珊师妹回去。”
“晓得,晓得。”唐求此时已有些醉眼蒙胧。当苏渐结账离去时,他也不以为意。
“求求,”看着苏渐远去的背影,丁灵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说,苏师兄会有什么大礼,既送给你,又送给他自己呢?”
“是螃蟹,”唐求想也不想,笃定说道,“秋风起,河蟹肥,苏兄弟定是买来一篓大螃蟹,正好我兄弟二人下酒分吃掉。”
“吃吃吃!”丁灵珊嗔道,“你就知道吃!还大螃蟹呢。依我看,苏师兄怎么会送这样的礼?他这人,绝不简单!”
“他当然不简单了!”唐求大大咧咧道,“要是简单,还敢去招惹洛雪穹?你看我,也就只敢勾搭你——”
“你说什么?”丁灵珊顿时不依,过来就要挠唐求的肋下。
对这胖少年来说,肋下肥嘟嘟的痒痒肉最是怕痒,即使丁灵珊没有苏渐的血瞳心眼,也早就识破他这命门。
于是这对小情侣笑闹了一阵后,也就相携回学院去了。
第二天,便是中秋佳节了。
中秋月圆之日,正象征阖家团圆。对于继承了神州衣冠的华夏之人,这一天非常重要。
当然京华城里,今年这个中秋节,对两个人来说,意义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重要。
这两人,自然一个是高敞,一个是李碧茗。
高敞即将在中秋这一天,正式成为京华高氏门主的继承人。
而李碧茗,因为臭味相投,也终于修得正果,被高敞接纳,就在这个仪式上一并订婚,所谓的“喜上加喜”。
可以说,这一天不仅是高敞、李碧茗的好日子,也是所有依附追随高敞之人的好日子。
于是一大清早,承担仪式场地的弥勒禅寺的外苑中,早已张灯结彩,彩台高筑。
所有高敞一系的人马早早到来,在仪式场地中来往穿梭。他们所有人,都在喜气洋洋地等待那个荣耀时刻的到来!
高家仪式庆典所在地弥勒禅寺外苑,虽然是寺庙所属,却并非真正的寺庙。
因此在世事艰难之际,禅寺的和尚们也积极拓展营收,把这场地阔大、古树成荫的禅寺外苑,租给各类善信举行仪式。
所以别说是继承人仪式和订婚庆典了,弥勒禅寺外苑连财主娶小老婆的仪式也都承接过。
选择弥勒禅寺外苑这地方,是高敞坚持的结果。
这小子一直觉得,这个新京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是他的福地。
以前有什么事,不管好的坏的,他都会来弥勒禅寺中祈祷。
最终的结果,显然都很不错:他高敞至今一直顺风顺水,除了对上苏渐那小贼稍有不顺,其他都非常顺遂。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个高氏继承人确立仪典。
当然,到现在为止,高敞还是觉得,苏渐只是疥癣小疾。
“苏渐这贱民,除了运气好,其他还能有什么?倒是自己高家那些旁支别系的叔伯兄弟,才是自个儿将来执掌高家的大敌。”
说实话,平时高敞总是趾高气昂,在一般人眼里总是摆出个非常欠揍的高傲姿态。不过今天,作为胜利者,即使碰上平时族里不对付的竞争者,他也都尽力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但他这么做的效果很一般。
族里那些兄弟,谁不知道他的为人?高敞这姿态看在他们眼里,完全属于“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反倒更加惹人生气。
这一天对高敞的父亲高元博来说,也是个大喜的日子。
虽然高元博是当朝正三品的尚书高官,还掌管户部这样直接与钱粮相关的肥水衙门,但他反而觉得,自己高氏一门内的明争暗斗,甚至比朝堂政争还让人头疼。
好在,虽然最近他这宝贝儿子出了几次纰漏,但在他使尽浑身解数,不惜做了几场苦肉戏后,还是让儿子顺利过关,得到高家太爷一辈的首肯,顺利拿下高氏门主继承人的身份。
当然,今天虽然打心眼儿里高兴,高元博高尚书,暗地里却把一个名字念叨了一遍:“苏渐是吧?好!好!一个寒门贱民、龙血者弃子、玄武衞小杂役,竟然几次三番跟我家敞儿做对。我前段时间忙于保敞儿过关,等今日仪式一过,尘埃落定,少不得要腾出手来,收拾收拾你!”
道貌岸然的户部高尚书,心中已开始转着凶恶的念头,准备亲自对苏渐下狠手了。
当然了,对这件事高尚书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要一个寒门少年性命这样的事,放在他高元博眼里,跟碾死只臭虫有两样吗?
高大尚书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他亲弟弟高元盛的身上。
高尚书这弟弟可不简单。高元盛在当今朝中,已坐上翰林院掌院学士之位。
还别说翰林院掌院只是正四品,连个从三品也没到,比大哥高元博的户部尚书整整低了两级,但这个官职本身却是无比的清贵。
按以往惯例,最后入阁为相的,不是高元博这样看起来实权满满的事务高官,而常常是整天不做实事的翰林院掌院学士。
其实这种清贵官,要的就是不掌实务。要知道这世上动嘴皮子最简单,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管,怕就怕去从事具体事务,那样即使再小心,也总能让人找到把柄。
所以,从清贵官中拔擢宰相,也是对宰相这个百官之首的保护。
否则,当过事务官,曾动辄被人找茬,落下各种把柄,还怎么做百官之首,维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严?
而翰林院掌院这职务,在龙族压境的今天,还有着更重要的权势,那就是屠龙、灵鹫二学院,是置于翰林院掌院学士管辖下的。
这两座学院,声誉何等显赫?
学院的毕业生,虽然名义上,最终都以当朝皇上光武帝李翊为座师;但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分明就是每年都多了许多精英学生啊。
就这一点,别说高元博这个大哥了,朝野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眼热高元盛的这个职位了。
在高家这豪门中,父一辈的两位高氏人杰明争暗斗,连带着他们的子女,也都互相不服气。
高元盛生子生得早,其子名叫高轩,现在可是正八品的翰林院五经博士。
这官职听起来有点傻,但高元盛为儿子博得这个位置,却一点都不傻。
既然老子是翰林院首席官员,那高轩在他的庇护下,将来怎么会不飞黄腾达?
豪门的一氏两支中,怕的就是这样势均力敌的状态。
索性高元盛这支彻底暗弱也就罢了,谁料其权柄声势竟然并不亚于大哥,于是形势就变得有意思了。
高元博、高元盛虽然是亲兄弟,在朝中时却是互相帮衬时少,相互拆台时多。高敞和高轩,更是互不买账!高敞鄙视高轩是耍笔杆子的文弱书生,高轩却认为高敞是胸无点墨、只知动手动脚的莽夫。
相互已经看不上,再加上还有高家门主权柄的争夺,于是这两支高家人就更加明目张胆地互相争斗了。
所以现在的高家中,不仅高氏族人本身,就连那些下人们也都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相互斗得鸡飞狗跳。
当然,一切纷争,到了今日,就将落幕。
高元盛一系,终究还是在豪门内斗中败下阵来,其长兄和长侄大获全胜。
待今日继承人仪式过后,那些原本依从于高元盛的外围人士,就要见风使舵,倒向高元博这一派了。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清癯儒生风范的高元盛,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在心裏大骂,骂这个长子继承的礼法简直不像话。
这时候他却忘了,自己平时才是华夏朝最维护祖宗礼法的那一个。
再说高敞。刚才他去了外苑东侧的一处偏厅内堂,看到了正在被婢女化妆的李碧茗。
“没想到这妮子,这一盛装打扮起来,竟也挺好看。”看着描眉画鬓的女子,高敞不由得心中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