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过分的是,他们还准备把动手的地点,选在华夏国的泪原。
对这些情况,无论梦泽国主还是血义盟主,都心知肚明;所以在行动之前,他们对准备工作保密得极严。
于是在大半年时间里,所有外界的人,最多只看到血义盟和尊龙教不断冲突而已。他们根本想不到,梦泽国中还在秘密准备这样酷烈的武器,并且准备在友邦的地盘对龙族大干一场。
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秘密计划,却被苏渐从某个不起眼的货物采购统计上,看出了一丝可疑。
于是这日在厅房中看到这条情报,苏渐沉思良久,想着要不要往梦泽国一行。
只是正在心中权衡时,他却听得传来几声敲门声。
“进来。”苏渐合上传报看着门外。随后门帘一响,进来一人。苏渐一看,正是亚飒。
“快进来吧。”见是亚飒,苏渐笑着站起来,随意说道,“有什么事来找我?是我上回让你留意的梦泽国之事,有进展了吗?”
让苏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寻常上午寻常走进屋子的亚飒,面对问话,一言不发,竟猛地双膝跪倒,朝他行了个大礼!
“亚飒!你这是干什么?”苏渐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亚飒你在搞什么?你我兄弟怎么忽然行此大礼?”
说话间,苏渐都有些不高兴了。
“大哥,您先别忙让我起来。”亚飒仰起脸,朝自己敬重的兄长悲声说道,“我有一事相告,恳求大哥不要怪我。”
“能有什么事?”见他如此,苏渐也松开手,看着他的双眼道,“你我兄弟,有什么事要跪着说?好吧好吧,你且先说来听听。”
“是这样,”亚飒羞愧说道,“好教苏兄得知,其实我与那灵莺郡主,早有私情。”
“哎呀!”听得此言,苏渐大惊道,“亚飒,你疯了?灵莺郡主什么身份,你也敢去招惹?”
“是是,大哥教训得对,我当初实在——”亚飒刚说到这裏,苏渐不知道想起什么,猛然一惊,立即打断他的话,惊声喝道:“亚飒,上回太白居相见,我见那郡主殿下身形似有异常,你不要告诉我,她……”
接下来的话,以苏渐这样开朗旷达的少年,竟是一时说不出口。
“大哥……是的……”亚飒期期艾艾地说了两声,然后便把心一横,说道,“不敢瞒苏兄,怜心她已有身孕,就要临盆了。”
“什么!”苏渐这一下真的惊得差点跳起来!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苏渐怒目圆睁,惊怒交加地瞪着亚飒。
“我说,郡主她不仅有孕,还快临盆了。”到这时,亚飒已经豁出去了,语气已比先前冷静了许多。
“你!”苏渐闻言,暴跳如雷,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朝亚飒打来!
面对他一拳挥来,亚飒却是不闪不避,口中还道:“大哥,我知道自己已闯下滔天大祸,要打要杀,任凭大哥。但怜心她临盆在即,我和她都已经再也无法掩饰了。万望大哥看在未出生小侄儿的分上,帮我们一把!”
说此话时,苏渐已是一拳挥来;他本衝着亚飒脑袋来的,却终究还是偏了偏,一拳重重地击在亚飒的肩膀上。
亚飒一下子就被他打得往旁边一歪,翻倒在地。
“亚飒,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说话时,苏渐一脸扭曲,那神情简直比被打的亚飒还要痛苦。
“你知道吗?亚飒,我其实一直都很佩服你。”苏渐没有接亚飒刚才的话茬,却看着这位灰发的好友,沉痛地说道,“我本来以为,在我们兄弟四人中,你是心智最深、行事最稳的那个。没想到,最好色的胖子至今没出啥事,你却给我惹下这个大祸来!嗬嗬——”说到这裏,苏渐冷笑一声:“你真有本事,真给咱兄弟长脸,不仅敢招惹个郡主,还‘弄出了人命’!你有本事啊!怎么,今天收不了场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仅自己完蛋,还要害死多少人?”
“你以为郡主身份尊贵就没事了?这种丑事败露,就算是她,也逃不过个白绫悬梁的下场!”
“更别说她身边那些婢女下人了,个个都是活命难逃、当场杖毙啊!亚飒啊亚飒,你、你怎么就这么糊涂,惹出这样天大的祸事来!”
说到这裏时,本来怒气勃发的少年,眼圈已是泛红了。
这时亚飒早已是泪流满面。
本已发誓不再哭泣的混血少年,这时却以手掩面,哽咽说道:“我、我知道自己糊涂……对不住兄长的厚爱……你们放心,我亚飒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去跟王爷请罪,就说是我用强,所有的事都因为我一人而起!”
说到这裏时,亚飒也仿佛理清了思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转身就要朝门外走。
只是,他的脚步,很快就凝滞了。
“怎么走不动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使劲迈了迈腿,却发现怎么也迈不动了;这时他低头一看,才看见自己脚下已是冰凌丛生,将前进的脚步牢牢困住了。
“亚飒,你想哪儿去?”苏渐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了!”
也不知道怎么,其实已经六神无主、五内俱焚的混血少年,现在听到苏渐的声音,整个人都一下子轻松平静下来。
因为,他听到,身后的少年,此时说话的语气声音中,又恢复了以前每临大事时的那份从容不迫和沉稳淡定。
有些事情,说起来就这么奇怪。闯下滔天大祸的亚飒,从听到苏渐这句话起,就觉得整个快崩溃的人生和世界,重又恢复了光明。
多少年后,当那时已经让人闻风丧胆的亚飒王,在千军万马纵横捭阖中,遭遇比现在还要可怕百倍的困境时,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心中努力回忆和重现苏渐今日的这句话:“亚飒,你想哪儿去?说你糊涂,你还真糊涂了。”
于是无论深陷什么困境、面对什么苦难,一代凶煞“亚飒王”,便重振气焰,在神州大陆、龙魔妖人四族中,继续他那腥风血雨的不屈生涯……
而今夜,当亚飒听到这句话,回过头,却发现苏渐刚才一脸的愤恨已经消失不见,替之以无比的刚毅和果决。
“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太多也没用。”苏渐用力地挥了挥手,沉声道,“况且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只要你们两情相悦,都是自愿,鲁王的女儿又如何?睡了就是睡了!现在想想怎么好好解决,才是上策。”
本来亚飒自己还算智计过人,但这时候却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地看着苏渐,等他想办法。
“有了。”苏渐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亚飒,灵莺郡主不是总喜欢跑出来玩吗?那你就让郡主找个体形相似的婢女。”
“接下来这些天里,你们就让这婢女穿着郡主衣裙,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绣楼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说修身养性。”
“郡主自己便出来,我给找个地方,让她安安心心地产子。”
“全凭哥哥吩咐。”听到这裏,亚飒深为折服,满脸都是感激。
其实相比亚飒和郡主,苏渐在这京华城里的门路要多太多了。这两年在玄武衞任上拳打脚踢,苏渐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京华城“地头蛇”。
很快,他便在京华西郊租下一座别墅小楼,名为“碧山小筑”,作为郡主产子之所。
这地方也是他精心挑选。小楼背枕西山,地处幽僻,院中青竹婆娑,白砂满庭,环境甚好。
其实这裏本来是京华城中诗人雅会之所,只不过现在写诗的不太景气,社会影响力还不如茶馆说书的,因此为首的诗友心灰意冷,转了行去写小说话本,同时把这门可罗雀的碧山小筑租给了苏渐,补贴补贴家用。
地方有了,苏渐便动用在京华城中三教九流的关系,打点好王府的下人,把快要临盆的灵莺郡主给运了出来,送往碧山小筑里。
很快,他便托人寻了个手稳嘴更稳的产婆。
提起这事儿,说起来还甚是搞笑,那受托的中人按照思维惯性,还以为是小苏大人暗地里蓄养的外宅情人要产子,于是不仅声称一文钱都不要,还赌咒发誓守口如瓶——他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讨好苏渐,二来还真的担心传说中心狠手辣的苏铜衞杀人灭口!
看出他这心思,苏渐哭笑不得之余,还悲愤不已。
他也有心辟谣,但转念一想,却觉得这样也挺好,便顺水推舟,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更吓得那中人不敢动任何心思。
一切准备妥当,那灵莺郡主便在碧山小筑中,将亚飒的子嗣给顺顺利利地生了下来——是个男孩!
于是本来让亚飒和郡主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就被苏渐这样轻轻松松地给化解了。
到了这会儿,亚飒还没如何,那灵莺郡主李怜心,内心却是大受震动!
一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到今日终于见识到,苏渐这位曾被京华城王公贵族们口口相传的屠龙少年,手段究竟如何。
如果说,上回太白居两人第一次相见,李怜心还带着天然的傲气和优越感,但现在产后再见到苏渐时,却是平心静气,礼敬有加,宛如他的弟妹。
于是,当小儿出生后,亚飒跟她试探性地提出,要让儿子拜苏渐为义父时,李怜心想也不想,便欣然应允。
儿子的出生,对亚飒来说也非常重要。当他将粉|嫩可爱的小儿抱在手中,与产后的郡主相视微笑时,那种家庭才能给予的温暖和感动,在隔了这么久之后,重又回到他的心中。
生活中开启的这一缕新的曙光,至少在这时候,部分驱散了亚飒内心中,那股不断氤氲扩散的阴影迷雾。
碧山小筑里,摇曳烛光前,他和郡主只是简单地商议后,便一致决定,将儿子取名“春原”,以纪念二人的相识。
而因为身为卑贱的混血者,亚飒还主动提出,让儿子承继母亲那个尊贵的姓氏,名叫“李春原”。
京华城中的悲喜“事故”,至此暂时平息。但千里之外的梦泽国,却在这个夏末掀起了惊天的巨澜!
本来对要不要尽快实施泪原突击计划,梦泽国朝堂高层中,还有着激烈的争论。只是到了这个夏天的尾巴上,当某个事件发生后,双方的争论忽然平息。
原来在这个夏末,梦泽国最大的水源阳瓜江,不知何故,却突然被风暴之墙那端的风龙国给截断了上游水源!
虽然梦泽国并不缺水,但阳瓜江现在对他们的国民来说,简直如同母亲河一样。
和国境内遍布的危险沼泽不同,阳瓜江浩荡奔流,带来的不是终年弥漫的雾气毒瘴,也不是利齿暗藏的凶险鳄鱼,而是清澈透亮的河水和肥美鲜活的鱼群!
这在某种程度上,安慰了梦泽国民众悲观的心灵,让他们时时想起中原故地的长江黄河。
所以,当风龙国不知何故截断了阳瓜江上游之后,梦泽国无论朝野,一下子都沸腾了!
“报复报复!报仇报仇!”凌波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挥舞着拳头怒吼的军民。
这种情况下,原本梦泽国中还存在的一些理智的声音,一时间全都安静了。
极端的情绪,如野火般在梦泽国朝野蔓延。
原本还因为血义盟而受到质疑的国主段华方,形象忽然间高大起来——他果然“高瞻远瞩”,居安思危,早早就引进了血义盟这样矢志消灭龙族的血性教门啊!
这一下,段华方和夏侯怒风在梦泽国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万事俱备,东风不欠。
冒险,终于开始了!
它源自南方的燠热丛林,锋芒却直指中部的华夏泪原。
当梦泽国中一片沸腾,所有人都陷入狂热时,那个已被软禁在自家别院的梦泽国丞相诸葛贤,自然也是百感交集。
这一日,正当诸葛贤在庭中闲看花开花落,门帘一响,他那个亲信的谋士兼多年好友陆山宾先生,上门拜访。
“丞相,你还有心看花事?”看着自己的东主兼好友,现在还有心情在庭中拈花微笑,中年文士打扮的陆山宾一脸着急,只觉得不可思议。
“山宾兄,何出此言?”诸葛贤笑着看着他,“你看你,取个‘山宾’的风雅名字,却还是俗人。莫非你不懂得拈花微笑的禅语吗?”
“唉,丞相啊!”陆山宾苦笑道,“您这时还有心拿我打趣?难道您不清楚,阳瓜江水源一断,国中群情激奋,那主张铁血激进的血义盟,现在不仅将陛下蒙蔽,连那些贩夫走卒都一个个对他们挑大拇指叫好呢!”
“哦?”面对老友激动的情绪,诸葛丞相只是淡淡地说道,“山宾兄,这很奇怪吗?只能说,夏侯怒风这个人,有本事啊。”
“丞相!”陆山宾急了,瞪着他叫道,“难道您真的不着急吗?难道您真的不想早点复出吗?”
“想啊。”诸葛贤随口应道。
“可现在血义盟势力大张,您复出的希望更加渺茫了啊!”陆山宾着急说道。
“时势使然,我有什么办法?”诸葛贤摊摊手,云淡风轻道,“我说你啊,就别瞎操心了。老夫都没着急,你急吼吼地干吗?该干吗干吗去。你不想帮血义盟做事,那就常来我家串门,跟我同看天上云卷云舒,静赏庭前花开花落吧。”
“哎!”陆山宾大摇其头,气呼呼道,“都什么时候了,丞相您还在这儿说什么修身名句;您知不知道,那灭门绝户的‘翡翠惊天雷’,已经被血义盟的死士秘密运往泪原了!而这季节,正是横断山脉风暴最弱的时期,他们这么干简直疯了,绝对不行!”
“是吗?”看着心急火燎的老朋友,诸葛贤却依旧不动声色。
停了一下,他看老友实在焦急,便忽然放低声音,轻轻说道:“山宾兄,我说你是俗人,你还不信。实在着急,你回去翻翻,我去年冬日曾送给你的两幅字。”
“就是四字的上下联,看看到底写的什么。我跟你打赌,你看了那字,就不急了。”
“是吗?”陆山宾有些不信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马上想到,这位丞相老友可从来没骗过他。
一想到这,他急得连句告辞的话儿都没说,翻身就朝门外冲去。
当他离去,诸葛贤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残花,又看了看老友匆匆而去的背影,最后叹息一声道:“花啊花,你无言也便罢,怎么我这一向知书达理的老友,告辞时一句话也不讲啊……”
当他在庭园中瞎嘟囔时,那陆山宾一路急赶,很快便跑回自己的家中。
一到家里,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妻子儿女打招呼,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