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现在很佩服自己那些玄武衞同僚,因为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些玄武衞的人精们,虽然同样不知道怎么回事,却给他指出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逃!
这时候没命奔逃的苏渐,还不知道就在昨晚,对他的抓捕暗地里已经发生一场激烈的交锋了。
交锋的两方,自然是司徒威和轩辕鸿。
昨晚,司徒威为苏渐之事,特地拜访轩辕鸿。
不过当他刚一说明来意,轩辕鸿顿时就恼了。
当然轩辕鸿也是城府很深的人,没有立即翻脸,只是忍住怒火,让宰相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说,宰相就把鲁王炮制的那些所谓的龙兵俘虏口供,一一呈现给轩辕鸿看。
不得不说,鲁王虽然痴肥,做起事来,可和他蠢笨的身形大不相同。即使以轩辕鸿这样的公门积年老手,也根本看不出这些口供有什么破绽。
但到了轩辕鸿这种境界,怎么会只看表象?“眼见为实”这个常识,在他这裏根本行不通!
所以当司徒威一本正经地呈现完口供,轩辕鸿便皮笑肉不笑道:“相爷,口供嘛,都是人说出来的,也是人问出来的。你我心知肚明,都知那三木之下,想要什么样的口供没有?这样的东西,就不要拿到我轩辕鸿面前来了吧。”
对他的话,司徒威早有准备,立即不慌不忙道:“大统领此言甚是。不过口供可假,也可为真。现下圣上对通敌奸细查勘甚急,你我同殿为臣,当为国分忧。面对这样的口供,虽不尽信,也不可轻忽视之。”
“哼!”轩辕鸿终于忍不住怒火,提高声音,不客气道,“司徒,你在我面前就别玩这一套了!且不说这些口供是真是假,当日苏渐那小子奋勇杀敌,总不是假的吧?”
“杀敌不假啊,”面对轩辕鸿的怒火,司徒威毫不动气,依旧耐心地说道,“可有句话,大统领难道忘了?‘大奸若忠’,若苏渐真是汉奸,为了长期潜伏,一时卖力杀敌也是有的。”
“胡扯!这简直是颠倒黑白!”轩辕鸿没想到司徒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叫骂。
和鲁王不同,他还真敢在宰相面前这般叫嚣。他可不是虚衔王爷,手底下握着整个玄武衞,所以一听司徒威狡辩,他心中不爽,骂也就骂了。
不过对他这点,司徒威同样早有心理准备,这时依旧不慌不忙。
“宰相肚裏能撑船”嘛,被轩辕鸿这么一骂,他竟然还能面带笑容,轻声细语地说道:“大统领,随你怎么不快,但咱得说理。别说奋勇杀敌了,就算他和贵公子并肩冲向龙军大阵之事,依本相看,也大为可疑。”
“什么?”轩辕鸿怒极反笑,冷笑道,“呵,你倒说说,怎么就可疑了?”
“当然可疑啊,”司徒威不疾不徐道,“你想想,如果不是和龙族勾结,心裏早就有底,就凭苏渐这小子,哪敢和承天侄儿孤零零两个人就往千军万马冲?”
“所以依本相看,这个疑点,甚至比那些言之凿凿的俘虏口供,还要确凿啊!”
“哈哈!”轩辕鸿闻听此言,狂笑一声,一双虎目瞪视司徒威道,“这么说,是不是要把我儿也抓起来?”
一听此言,司徒威心裏顿时叫道:“那敢情好!”不过嘴上却说道:“轩辕老弟,这是哪里话?别说气话、别说气话,你我多年相交,知你惜才,我也一样啊。鲁王那边也只是想把苏渐找来问问,又不是已经认定了。”
“你想想,这样也好帮苏渐洗脱嫌疑啊,否则有这些口供在,就算我们一时压过去,对他迟早也是个病,不知哪天就发作了。到时候影响了他的大好前程,就真不好了。须知,我和你一样,也非常看好他啊。”
听他这么说之后,之前大喊大叫的轩辕鸿,忽然变得平静了。
还别说,之前司徒威什么话都没能让他信服,但这一番苦口婆心,倒真让他迟疑了。
“也对啊。”轩辕鸿看着一脸诚恳的宰相,心想道,“司徒老儿说的倒还真有几分道理。苏渐这孩子分明前程远大,如果今日不弄清这些事情,迟早都是个病。”
“毕竟现在还好说,等将来他有大前程时,再爆发出来,破坏力可比现在大多了。”轩辕鸿心中这么想着,脸色也随之变得平和起来。
司徒威一直在注意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一见这模样,心中顿时道:“成了!”
果不其然,轩辕鸿虽然还板着脸,说的却是:“相爷,既这么说,审清楚也好。”
“太好了!”司徒威立即大声赞道,“就知轩辕老弟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怪不得玄武衞经营得这么好!”
对他的吹捧,轩辕鸿却似乎没听见,根本不搭茬。
当司徒威告辞离去,轩辕鸿却忽然开口,在他背后阴沉沉地说道:“相爷,你我相交多年,也知我是粗人,可没你想的那么通情达理。我是说,若审案过程中有什么手脚,造成了冤案,我轩辕鸿可不是吃素的。”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司徒威却不以为意,回过身来一笑,拱拱手道:“老弟放心,鲁王那人虽然痴肥,做事还是极精明的。那些龙族若起任何诬良为盗的心思,绝逃不过他的法眼。”
“如此最好。”轩辕鸿沉声说道。
大统领的心暂时放下了。只是他却不知道,那负责主审的鲁王爷,其实已和宰相联手了。
事实上司徒威刚从他这儿离开,就径直去了鲁王爷那里。
就在去王府的途中,刚才一副公正大度模样的宰相,却在马车厢裏面色狰狞地想道:“嘿,苏渐啊苏渐,你可真有本事!先是在红焰晶海坏我好事,要了阮天择的性命,便如断我一只手臂;现在竟又唆使小弟勾引王爷的宝贝女儿,真是哪里都有你!”
“怎么就你这么多事?怎么就你一个人正义?好好好!喜欢多事是吧,可你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就快没了!”
一脸凶恶地想到这裏,他的车驾也快到鲁王府前了。
听到外面随从们高声唱喏,说“鲁王府到了”时,司徒威却又阴阴一笑,心忖道:“李陌啊李陌,你也是蠢货!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的用意?一副急公好义、为我报仇的样子,其实不过是苏渐的兄弟弄大你女儿肚子而已。”
“你也是没种,想公报私仇就公报私仇呗,却还胆小,听到红焰晶海之事的一点点风声,就想来利用我。怎么,你怕轩辕鸿,难道老夫就不怕?这浑人刚才还真说了,若成‘冤案’,他可真会反击的。”
“现在好了,鲁王啊鲁王,你个死胖子,到时候你就是老夫最好的替罪羊——不,替罪猪了!”
到这时,宰相司徒威好像算到了一切,却忘了自己漏算了一点:虽说轩辕鸿暂时不知内情,但他多年刀头舐血,那种站在刑事侦缉领域顶端而养成的惊人直觉,却成了此事最大的一个变量。
于是到了第二天,虽然轩辕鸿想不清到底哪儿会有问题,但总觉得心惊肉跳,不能平静。
他也是当机立断之人,一番思索后他立即授意手下亲信,用“送寿桃”的方式,向苏渐间接示警。
当然他也没想到,苏渐这小子在玄武衞中,人气竟然如此之足:刚开始只是少数轩辕鸿的亲信来传信,到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然连盖英衞这样的角色也收到消息,前来示警。
轩辕鸿这做法,思路很简单:自己想不出答案,就让苏渐这小子自行决定吧。
所以,当他听人来传报,说巡城军出动抓捕时,苏渐毫不犹豫地就逃了,轩辕鸿顿时就头皮一麻,心中一阵后怕!
轩辕鸿心道:“苏渐这娃儿别看年轻,做事向来有谱。他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虽不拘小节,也从来服从王法。现在刘耿那厮已经挑明了道理利害,他却仍然翻身就逃,说明此事绝不像司徒威说的那么简单。”
想到这裏,轩辕鸿骂了司徒威一句“老狐狸”,便叫来亲信的血晶徽衞,吩咐他调查最近和苏渐相关的一切动向。
当血晶徽衞应诺而去时,仿佛福至心灵,轩辕鸿心中灵光一闪,顿时叫住正在离去的血晶徽衞,让他重点调查苏渐那个几个月前不告而别的混血兄弟。
就在轩辕鸿着手安排的一个时辰前,京华长街上大乱,如同刮起一场风暴!
苏渐冲出衞所门外,立即全力奔逃;刘耿等巡城军兵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时候,从长街的两侧,又不断冒出早就埋伏好的巡城军,他们要么在后面紧追,要么在前面阻拦,一番围追堵截,动静闹得极大。
见得这场面,别说街边民众了,连苏渐自己都很吃惊。
“怎么会搞出这么大场面?”极力逃窜时,苏渐心裏纳闷道,“平时这巡城军只知鱼肉百姓,何曾见得这般出力?”
“哎呀!会不会是上次金运来赌坊之事,跟巡城军结下梁子,这次他们便公报私仇了?”
他这猜测,倒也合理,却不知道,背后的真相比这严重十倍。
对他抓捕如此升级加料,实在是司徒威特地交代了巡城兵马司的中郎将童大方,让他务必将苏渐小混蛋抓捕归案。
和苏渐想象的相反,上回结仇的“老朋友”童大方,乍听到这消息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一肚子的不踏实。
他又不是聋子瞎子,这几年苏渐闹腾出来的事情,他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此时再想起当年金运来赌坊那件事,他唯一的感想就是“后怕”。
像他这种官僚出身的人,最是趋利避害,刚听到宰相这吩咐时,直觉就不太好。
但他又不敢违逆,毕竟众所周知他是宰相一党,首鼠两端绝对不行。所以当送走宰相府的传话人后,他立即找来得力干将刘耿,命他布置周全,务必要将苏渐一举成擒。
所以这一点就和司徒威大人的预想有偏差:面对他的密令,巡城中郎将童大方,竟然没有亲自动手。
童大方没有亲自出现,不拘多少还是让苏渐找到些机会。
只是一番亡命狂奔后,那长街两侧冒出的巡城军越来越多,拦截的位置也越来越精妙,苏渐奔逃的速度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
很快,那武艺不凡的刘校尉,就带人冲近了他背后。
而这时,苏渐前面乱哄哄的街道中,已有五六名巡城军冲过来,眼看就是个前后合围瓮中捉鳖之势。
“苏渐!”眼看就要得手,刘耿大叫道,“快快束手就擒吧!您毕竟是官身,要真撕破了脸,下手太重,这大白天长街上的,大家脸上须都不好看!”
刘耿这番话,还真不是因为他内心敬佩苏渐,实在是那回千军万马中,苏渐随轩辕承天纵横冲杀的神武英姿,已经深深印在了他们这些华夏武人心上。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他“怕”啊!
但苏渐此时岂是言语可说动的?
面对刘耿的劝降,他头也不回,继续闪动身形,迅速往斜刺里插去,准备从包围圈的空隙中跑出去。
见他还想突围,刘耿也有些恼了!
一股子热血冲上脑门后,他立即大吼道:“姓苏的你既不识相,我等也不客气了!兄弟们,给我上!”
说罢,他和几个精锐亲信飞身扑上,想要和前面的巡城军前后合围,将苏渐扑倒在地!
其实这种场合,刘耿各种担心实属多余。毕竟长街逼仄,行人很多,再加上这一番鸡飞狗跳的追逐,这段长街正是乱七八糟,苏渐双拳难敌四手,其实很难逃脱的。
所以先前刘耿一直没得手,实在是他想得太多了。
不过当最后这一发狠,刘耿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他立即大喜过望,那飞扑的动作变得更加矫健,眼看就要和八九个得力属下将苏渐扑倒。
到这时候,苏渐已陷于众人合围,眼看避无可避了。
谁知就在这时,却见街旁人群中,忽然有人猛吼一声“我来了”!
众人一惊,循声看去,却见是一胖大少年,手抡铜锤,朝他们奋勇扑来!
而这锤大势沉,挥舞如风,瞧这磕着就伤、碰着就亡的势头,谁敢轻易上前?
于是变起突然,抡锤少年一副不要命的模样,一下子竟把局面给翻转过来。
不用说,这时舍命相搏的胖少年,正是唐求。
大锤挥舞,势若猛虎,唐求不仅把那些巡城军吓得哭爹喊妈,就连街边看热闹的百姓们,也一时惊得四下奔逃。
见此情形,苏渐哪还会迟疑?
人仰马翻中,他只来得及给唐求一个感激的眼神,便毫不犹豫地左扑右窜,一下子冲出包围圈,一溜烟般消失在茫茫街巷中。
“哪来的浑小子?”见弄成这局面,刘耿气得大叫道,“来人,把这死胖子给逮起来!”
一旦他发狠,如狼似虎的巡城军士立即扑上,很快就用套索将唐求肩背套住,使劲一拉,就将他扯翻在地。
将唐求制服后,气恼的巡城军们抡起了棍棒,就朝唐求劈头盖脸地打去!
棍棒加身,是极疼的;但平时挺怂的胖少年,这时候却硬挺着脖子,不仅不求饶,反而不断高声嘲笑道:“怎么巡城军的好汉,被上司克扣粮饷,没吃饱饭吗?这手软脚软的,打在小爷身上,直如同挠痒痒!”
见他如此挑衅,巡城军们气得下手更狠、打得更欢了。
只是才打得片刻,那为首的刘耿却忽然一愣,然后立即大叫道:“都住手!都给我住手!我们快去追人犯,快快快!”
被他一叫,众人也都醒悟过来,连忙收了手,转身就要朝苏渐逃窜的方向追去。
这时,刚才被打得那么狠都没喊疼的唐求,却神色骤然一紧,立即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伸手抱住最近那名士兵的腿。
只是这样的阻拦根本无济于事,那军士抬腿一踢,就将他踢得个滚地葫芦,滚出去好远。
鼻青脸肿地滚到街旁,一心救友的唐求,终于无计可施了。
不过也是急中生智,唐求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扯着破锣嗓子没命般大叫:“京华城的爷们,你们都是孬种吗?你们不知道这些鹰犬狗腿在抓谁?是抓咱的屠龙大英雄苏渐啊!”
“什么?”许多刚才乱哄哄没看清怎么回事儿的老百姓,一听到唐求这嗓子吼,顿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没听错吧?”很多人面面相觑,还在相互询问,根本不敢相信。
这时候倒是那刘耿气急败坏叫道:“死胖子!你胡咧咧啥?什么屠龙大英雄,咱上官都审过那些俘虏了,都说苏渐是奸细!”
“呵呵呵!”唐求长声冷笑,以最大音量吼道,“你们这些狗官,不信自己亲眼所见,却去听信生死仇敌。也罢也罢!你们这些丘八,不知道‘亲者痛,仇者快’!”
“混蛋!”刘耿奔过来抽了他一棒子,然后回头朝下属们吼道,“还愣着干啥?等人请客?赶紧给我去追苏渐!”
“好,追!”他手下缓过神来,转身就要继续追捕。
只是这时候,刚才如鸟兽散的百姓们,却已经重新聚集,还恰好挡住了追兵的去路。
“你们要干啥?”巡城军士们一愣,立即大声呵斥道,“朝廷办差,你们谁敢阻拦?都给我一个个闪开!要不然,把你们都抓回去!”
“好,你抓吧!”让巡城军没想到的是,平时畏官如虎、胆小如鼠的老百姓,这时候却一个个梗着脖子,束手上前,一副任你抓捕的样子。那卖肉的放下了肉刀,卖菜的放下了菜篮,连出来卖点针线零活儿的老太太,都颤巍巍地搁下包袱,小脚迈着碎步往前挪。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街头,在这一刻,忽然就变得寂寞无声了。
但正是这样的寂静,却比刚才的嘈杂更让巡城军卒们心慌。
见这场面,刘耿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想发作,但面对这无声的黑压压人群,却感到一阵心悸。
于是他满腔的怒火和惶惑,最后化成了一阵尴尬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