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其实苏渐心中,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看看雷冰梵怎么想。
“你猜得没错。”雷冰梵看着他,直截了当道,“出价的,正是我那位好二弟!唉,很好,很好……”
说着“很好”之时,苏渐却看到雷冰梵眼中,露出好几分悲伤之色。
见这样冷峻的人竟伤心如斯,苏渐倒有些惊讶。
他看着银发皇子,也直言不讳地道:“冰梵,虽然此事骇人听闻,但难道你对这种事没有预期?不至于现在这般伤心吧。”
“不,苏渐,你想错了。”雷冰梵痛心地说道,“我伤心的不是二弟对我心生杀意,而是伤心他不敢直接面对我争夺皇位。”
“没想到我这么多年悉心教导,他却搞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唉,我多年的苦心,算是付诸流水……”
“这……”苏渐听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心中一动,便问道:“冰梵,你和他……是一母所出吗?”
“不是。”雷冰梵摇了摇头,“我俩虽是兄弟,但我是母后所生,雷冰烨却是德妃生的。”
“哦,还好,还好……”苏渐语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还好吗……唉……”雷冰梵也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叹息。
当雷冰梵将二皇弟称为“雷冰烨”之时,这两位皇子之间的兄弟之情,便正式地宣告结束了。
雷冰梵与雷冰烨,还真应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
出了松山刺杀这样的大事,心性冷峻的雷冰梵可以不予追究;但幕后主使之人,已经停不下来了。
盖世雄仓皇逃回,刚回到玄霜城,便用两人间单线联系的特殊秘密通道,向雷冰烨报告了刺杀失败的详情。
听说刺杀失败,二皇子雷冰烨顿时惊慌失措,完全没有当初指使盖世雄出手时的狠辣冷酷。毕竟自幼相处,雷冰梵已在二皇子的心目中,形成了无形的威压。
于是,被刺杀的苦主还没动手,雷冰烨却惊惧过度,经历过一个烦躁惊恐的不眠之夜后,他终于决定,要跟皇兄大哥雷冰梵,全面开战了!
在京师天雪城风雨欲来之时,南方边陲的幽州城中,这一日从南城门外来了一行华夏国的公干之人。
他们个个风尘仆仆,刚来到城门边,就迫不及待地跟守城官兵说,他们自新京华城而来,有要事求见幽州城守大人。
见是华夏国京城来人,幽州南城门的守门官兵不敢怠慢,验证了他们的关牒文书无误后,便连忙恭恭敬敬地将他们护送至城守府。
这时雷冰梵和苏渐已知传报,听得是新京华来人,全都十分重视,一起在城守府议事厅中耐心等待。
本来还以为是谁,没想到当领头的华夏来人一进门,别说苏渐了,就连雷冰梵也一下子乐了起来!
“唐求!”苏渐率先大叫一声,如一阵旋风般冲到议事厅门口,和头一个进来之人热烈拥抱!
“唐求,怎么是你?”这时雷冰梵在后面看见,也有些惊讶。
不过刚说到这裏,他忽然愣了一下,看着门边惊讶说道:“咦?这位姑娘,莫非就是苏兄口中的‘红焰女’?”
“啊?”只顾着和唐求拥抱的苏渐,听得雷冰梵之言,不由得一愣。他这时这才感知到,在唐求身后,忽然有一阵熟悉的热意扑面而来!
这种热意,暖入人心,就好像如红焰晶海畔永恒吹拂的熏风,朝苏渐扑面而来。
“这是……”苏渐松开唐求的怀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温软热烈的胸怀,给紧紧地拥住……
这时候,苏渐晕晕乎乎,“只缘身在此山中”,还不能一窥全貌,暂时没能反应过来;但这时候城守府中一众官员幕僚,看到议事厅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全都惊呆了!
他们首先震惊的,便是拥抱苏大人的女子,那出奇的外貌和衣饰。
他们从没有见过,竟然有女子生着一头金色的发丝;那金光闪闪的长发从女子肩头柔顺披下,熠熠生辉,如阳光照耀下的金色瀑布。
而这女子,不仅容貌极美,身材也婀娜曼妙得惊人;如果说这一切都还好,那她现在身上那极简、极少的衣物,真正让北国的官员惊呆了。
作为苦寒之地的天雪官员,他们看到这女子身上,除了必须遮住的敏感之处覆盖着简短的鲜红胸衣和短裙,其他部分竟然一览无遗!那白生生、粉腻腻的肌肤,就这样任性地裸|露在寒凉空气中!
先不说她这样合不合礼法,就这样几乎赤|裸裸的样子,怎么受得了北国寒冷的?
当然,这女子不仅穿戴不守礼法,和苏渐一见面就在众目睽睽下热烈拥抱,更是不合礼法至极。
于是这些幽州城守府中的大小官员,一边大饱眼福,一边心中愤怒谴责,同时还十分遗憾,遗憾这火辣女子不守礼法的对象,居然不是自己……
不用说,这位曲线玲珑的热辣女子,便是来自红焰晶海的万年焰气之灵红焰女了。
红焰女和她一心倾慕的苏哥哥,也是太久没见,所以在此久别重逢之际,难免表现得比本身热辣的性情,还要更加大胆热烈十倍。
这样的作风,对红焰女来说倒是没什么出奇,但苏渐就吃不消了。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是连忙连挣带推地挣脱了红焰女的怀抱,连退了四五步,这才定下了心神,看着对面这群久别重逢的好友故人。
这时那胖子唐求,眼中早已饱含热泪,定定地看着苏渐,目光一瞬不瞬;他的口中,却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按照往常的作风嘲笑着女子:“我说,红焰姑娘啊,来的路上你不是还说,见到你的苏哥哥,你会很镇定的吗?你看看,这一上来就又搂又抱的,这就是你说的‘镇定’吗?”
“当然。”
红焰女语气哽咽地说道,“这,已经是人家极镇定的结果啦……”
回答时,红焰女的明眸中也饱含了热泪,目光紧紧盯着对面温然含笑的青衫少年,一刻也舍不得转移。
这时候,还是雷冰梵清咳一声后的话语,打破了凝滞伤感的气氛:“咳咳,唐求,难道你忘了本皇子也是你的同窗故友吗?还有这位红焰姑娘,你穿这么少,难道不怕我北地的寒凉吗?”
听他此言,唐求的胖脸上立即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他看着悠然踱近的银发少年,也是颤抖着声音说道:“天雪国的大皇子,灵鹫学院的旧同学,原来你还记得我唐求啊。”
“当然。”雷冰梵看着他,微笑回答。
“当然”,只是这样短短的两个字,便融化了唐求和他之间仿佛遥不可及的阶级距离。
“对了,你们怎么来幽州城了?”寒暄完毕,苏渐有些奇怪地问唐求。
“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唐求指着他和雷冰梵叫道。
“什么?”这下苏渐更摸不着头脑了,“唐求,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好,那你听好了,”唐求的神色忽然变得极为郑重,“轩辕大统领不仅让我将他的指令带给你,还带来了皇上的旨意。”
“啊?皇上有旨?”苏渐又惊又喜,连忙想下跪接旨。
“大哥,莫急,”唐求连忙伸手拦住他道,“大统领来之前,特地叮嘱我,无论他的还是圣上的令谕,都只是口谕,全无半个文字落在纸面。”
“啊?”苏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古怪道,“胖子,那就是,虽然他们说过了,但万一有问题,都可以不认?”
“哇,对啊!”唐求夸张地叫道,“临行前我使劲问,大统领就是跟我这么解释的!大哥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苏渐苦笑道。
看着一副震惊模样的唐胖子,他在心裏叹道:“唉,看这样子,这次大统领和圣上交代的事情,小不了啊。”
正想着,唐求便上前一步,也不掩饰,就在这幽州城守府议事厅中高声宣道:“轩辕大统领着我有要事传谕铜徽衞苏渐:前番海捕罪名,今已查明,乃敌族龙囚意图反间,遂信口雌黄,妄言子虚乌有之事。”
“冤屈一洗,本望尔早日归来,然闻天雪国中将有大事,则不若留其域中,静观其变。”
“又闻天雪之南,侨置‘西幽州’故郡,其城伏踞星降高原下,近瞻华夏。其城主竟为尔同窗旧友,则可择此城暂驻旅足,徐徐观之。”
传完这大统领的令谕,唐求看着苏渐,故弄玄虚道:“苏渐,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苏渐也毫不掩饰地说道,“我华夏严令通缉的血义盟,竟然堂而皇之地立足天雪朝堂,还几番攻讦太庙山之战中给我华夏雪中送炭的大皇子。想必我华夏国中君臣,也是心中忧虑吧。所以大统领要我带你们,暂驻幽州城,看看形势的发展如何!”
“大哥,”唐求闻言,苦笑地看着苏渐,“你能说人话吗?”
“好吧,”苏渐忽然声音一寒道,“大统领这是要我们,协助幽州城,和天雪国中的逆流斗到底!”
说出此话时,他脸色一扫先前的笑容,变得神色凛然,双目如剑,整个人也傲立如苍松,当年那扳倒高衙内、挖出吴山云的冷厉肃杀之气,重又回到了他身上。
见他这样,雷冰梵、唐求、红焰女,以及同来的玄武衞好手,并不觉得奇怪;但此时议事厅中那些幽州城的官员幕僚,并不了解苏渐先前的事迹,见了这一幕后,便觉得无比惊奇。
这时只听苏渐又开口道:“唐兄弟,还有圣上的口谕呢?你应该先说它啊。”
“别急,”听出埋怨之意,唐求挤了挤眼睛,笑道,“我把圣上的口谕放在后面说,是让你先苦后甜啊。”
“皇上可说了,这次你在海岛中立了大功——对了大哥,你究竟立了什么大功啊?还有海岛是什么?北沧海岛吗?好好好,稍后再问你——因此,皇上就要赏你个爵位。”
“皇上说了,你这次功劳极大,从勋爵来说,完全可以从白丁布衣,一下子提到大夫级爵,成为八等‘公乘’之爵!”
“啊?”听到皇上竟愿意一下子赋予自己八等爵位,苏渐霎时又惊又喜。
原来,华夏国奉行唐体汉辅,这爵位制度依照汉朝旧制,共分二十等。
其中一至四等为士级爵,爵位名称依次为公士、上造、簪褭、不更;五到九等为大夫级爵,依次为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十到十八等为卿级爵,依次为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十九和二十等则为侯级爵,为关内侯与列侯。
列侯再往上即为诸王,不过这个除非偶尔有谁功勋太过卓着,否则一般封王者皆为皇家子弟。
对二十等爵位的颁发,华夏朝一向控制得极严,所以别说连升八级了,连升两级都很困难,所以苏渐听了才会这样欣喜若狂。
不过还没来得及高兴谢恩呢,就听唐求话锋一转道:“按理说是这样,但是呢,圣上明察万里,知道了大统领的布置,就知道苏渐你在天雪国中公干,一定会闯祸,所以要预先削爵惩罚,就从大夫级的八等‘公乘’爵位,预降到士级爵的最低级一等‘公士’爵吧。”
“啥?”苏渐一下子就呆住了。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跟唐求苦笑道:“胖子,皇上这一下子就给我连削七级,看来咱兄弟这回在天雪国中,要闯的祸不小啊。”
“啊?”直到这时,唐求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转身朝南边大门的方向夸张地叫道,“哎呀,灵珊啊,弄不好这次你要守寡了啊!”
“晦气!”苏渐忙叫道,“我们几个谁像命薄之人?倒是你的口谕到底传完了没?怎么听着都是让人寒风嗖嗖的。”
“哦……对对,还有还有!”唐求转过身来道,“圣上说了,预先削你爵位,你肯定不高兴。但是呢,皇上他老人家听到民间一些传言,便决定,把京华城东郊的火枫林,及其林中的心碧湖,一并赐给你。”
听得这话,苏渐没来得及高兴,就一脸悲愤地叫道:“冤枉啊冤枉,我和小眉妹妹是清白的!是哪个挨千刀的传谣言?我接近她,都是为了国家啊!”
“对对,为了国家!”唐求一副理解他的模样,挤眉弄眼道,“我知道大哥您和幽小眉好,是为国捐躯,都懂的都懂的。”
“胖子你——”苏渐气急败坏地看着唐求的胖脸。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唐求连忙道,“这是好事啊,你该往好处想想。你看,你这绯闻——好好好,是谣言、是谣言好了吧?你想想,因为这个谣言,皇上他老人家就把火枫林和心碧湖赏给你,你多赚啊!”
“咦……这倒是啊,哈!”苏渐顿时反应过来,转忧为喜道,“有了这片枫叶林子,若将来穷困潦倒,还可以围起来跟游人收钱呢。”
“你们两个……”雷冰梵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了,插话道,“你们这说得也太远了。唐求,贵国皇上的旨意你都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我要大排筵席款待你们了!”
“哈哈,你是该请客了!咱皇帝和大统领,都很帮你呢。”唐求笑嘻嘻说道。
“是该谢谢。”一向冷着脸的天雪皇长子,听了唐求这句话,也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这时候,整个议事厅中的幽州官员幕僚们,也全都忍不住欢腾起来。在他们眼里,虽然华夏国派来的只是区区十数人,好像实际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这只是战术层面的。
华夏此举,更重要的意义是,在战略上他们表明跟天雪皇长子站在一起;将来若真有事时,他们会站在幽州城这一边。
这一点,对现在四面楚歌的雷冰梵和幽州城来说,太重要了!
别看天雪国素以武力闻名,但当今神州大陆上,若论人族第一强国,还得属华夏国。所以,华夏光武帝用这种非正式的方式表态,对失宠的雷冰梵来说,意义实在太过重大。
能在幽州城守府中和雷冰梵一起接风的大小官员,全都是坚定的大皇子派,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全都喜笑颜开,少数人甚至还老泪纵横了。
举共欢腾之际,唐求也不再啰唆,任由雷冰梵命人安排宴席。
庄严肃穆的城守府议事厅,很快便摆满了食案,堆满了美味佳肴,各种美酒轮番斟满。除了美味佳肴,雷冰梵还罕见地召来了一队歌女官伎,在宴席间往来歌舞,以助酒兴。
以前苏渐行事低调,但到这时,所有的幽州城官员,都知道了他是雷冰梵面前的红人,便不能免俗地按照官阶大小,争先恐后地跟他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