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立国前后,苏渐一直都留在幽州,并没有着急离开。
他这么做,倒不是想留下来看热闹,而是自从收到天宸阁暗中传递的情报后,他便一直盯着天雪国中的风吹草动,誓要揪出那个危险的隐龙客大人物。
对这件事,刚开始时他还觉得,让唐求出马,带上玄武衞的好手去追踪侦缉,已算非常重视;当唐求有了些眉目,把有关情报回报给他后,他大吃一惊,觉得自己对此事的严重性还是大大地低估了。
原来,根据唐求回报,当他们一行人使出浑身解数,追踪那个神秘女子的去向,果如苏渐所料,她最终进入了天雪城。
如果只是这样,苏渐还不至于这么吃惊,毕竟自己先前就猜想到;但唐求他们说的是,那神秘女子进了天雪城后,七拐八绕,最后竟然消失在最中央的天雪皇城中!
“竟然隐藏在皇宫?”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苏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很快,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心中原本模糊的那个想法,忽然间明朗起来了。
原来,他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因为实在太过大胆,便一直压在内心裏。
现在听到唐求说,疑似隐龙君的女子最终竟遁入天雪皇宫,他这个被压抑已久的猜想,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他毫不犹豫地去找雷冰梵。
这时幽州国刚立,可以说是百废待兴,事事要等雷冰梵指挥;但一听说是苏渐求见,雷冰梵毫不犹豫地推掉一切事务,在内室接见了苏渐。
相见后,苏渐毫不掩饰,直截了当地把手头最新掌握的情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雷冰梵;并且,在最后,他还把自己那个隐秘的猜想,毫无保留地说给雷冰梵听。
听得他这番话,雷冰梵也是吃惊不小。
愣怔了片刻,他才喃喃地问道:“你是说,这疑似隐龙客最高首领隐龙君的女人,竟是那个人?”
“正是。”苏渐铿锵答道。
“那,唐求侦察的情报可靠吗?要知道,对此女,我也早有怀疑,总觉得她如同横空出世,还能有如此能量,作为女子很是可疑。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说的那上面去。”雷冰梵颇有些疑虑地说道。
“此事定然可靠!”苏渐斩钉截铁道,“别看唐胖子身材胖,但这几年的历练,我发现他最适合做这类追踪侦缉之事。”
“咦?当年没看出他有这才能啊。”雷冰梵有些奇怪地说道。
“对啊,他当年——啊,我明白了!”苏渐忽地恍然大悟道,“冰梵,还别说,胖子当年,还真表现出这样的才能来了。你记不记得,他当年在灵鹫学院中,不就常年偷窥师姐师妹吗?那时积累下的丰富经验,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哈,那就没错了!”雷冰梵听了忍俊不禁,果断说道,“既然能够确定,那咱就把这个人揪出来吧!”
“对!只不过,现在要劳烦你了。”苏渐郑重说道。
“咦?”雷冰梵惊讶道,“你自己不行?”
“不行。”苏渐摇头道,“如果这回目标是其他人,哪怕那人是什么名宿猛将,我也不怕,毕竟这回华夏派来帮我的,全是精兵强将。只是,现在有两个问题。”
“什么问题?”雷冰梵肃容问道。
“第一,那目标是遁入天雪皇宫,尽管我华夏玄武衞‘无孔不入’,但对你们天雪皇宫,渗透得还是不够。”苏渐老老实实地说道。
“这……”雷冰梵闻言,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苏渐,你这么说,我该高兴呢,还是……”
“咳咳,这我也不瞒你,你又不是外行。”苏渐坦然道,“当下各国间,这些斥候间谍之事,哪国缺了?冰梵啊,你可别刚当幽州王,就跟兄弟装傻,可别告诉我,华夏国中没你们的缇骑衞和雪杀组潜伏。”
“好吧,”雷冰梵点点头道,“这也是常态。说回正题吧。那女子不是遁入皇宫么?没问题,我会动用雪杀组和你们一起行动。那皇宫大内,看似禁衞森严,但我跟你保证,你们做事之时,将如入无人之境。”
“那就太好了!”苏渐高兴地说道。
“不过,我有个条件。”雷冰梵话锋一转道。
“什么条件?”苏渐一愣问道。
“不准你对我那二弟下手。”雷冰梵郑重说道。
“啊?”苏渐闻言一愣,然后笑道,“没看出来啊,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兄弟情深,真是让兄弟我佩服佩服!”
“你别嘲讽我了。”在外面冷脸铁面的新幽州王,这时在内室中,却和兄弟言笑无间,毫不掩饰道,“苏渐,你也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我此举的真实意图。”
“我那二弟,志大才疏,表面谦恭,才华横溢,内里却极度固执自傲。现我已摆明车马,争霸天雪国,留着他,绝对比没了他更有利。”
“哈哈哈!”看着雷冰梵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阴谋话,苏渐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以为就我和亚飒鬼点子多,现在一看,你可一点也不差啊。”
“嗯嗯,我懂我懂,你父皇杀伐果断,一生征战四方,什么没见过;如果没你二弟拖后腿,你还真不一定斗得过他啊。”
“呵,就说你看得明白。”雷冰梵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所以呢,你必须留着他,毕竟我想睡得安稳些啊。对了苏渐,你可别觉得我不孝。这么多年来,我已想得很清楚,我与父皇之间,已经道不同不相为谋。父皇他现在固执己见,沿着歧途往前走。我现在反对他,反而是‘大孝’。”
“这个,我懂。”苏渐收起笑容,也郑重说道,“雷兄此举,是为大孝;只可惜你一片苦心,天下有多少人看得清?即使因为眼前利益而支持你的那些人,恐怕内心裏,还是觉得你犯上作乱、忤逆不孝吧。唉,兄弟,你注定要被世人误解很多年啊。”
说到这裏,苏渐已有些动容,觉得眼前的银发少年,才是当今之世最难之人。
“呵,苏渐,果然这世间,只有你是知我之人。”雷冰梵感激地看着苏渐,停了片刻,便洒脱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苏渐,你应该了解我。只是区区误解,于我何加焉?就如我那不肖弟弟阵前所说,‘欲成大事,至亲可杀’,我受这点误解,又算什么?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到,有两个问题,那除了宫禁之事,还有什么?”
“对,这第二件事,是最重要的。”苏渐神色无比认真地说道,“是这样,如果我手头情报没错,我们要揪出之人,可不是一般人物。据我所知,她很可能就是巫龙之王撒菩勒伯的亲妹,雪冽迩。”
“这!”雷冰梵神色霎时一紧,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知道,苏渐这情报,源自天宸阁;即使雷冰梵身份尊贵,也才刚刚自立为幽州王,一时还无从接触到天宸阁之事。
所以,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现在面对的,竟很可能是巫龙之王的妹妹!
正因如此,雷冰梵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低头沉思了许久后,才抬起头,对苏渐沉声说道:“苏渐,如是她,以你手头实力,根本斗不过。不过你放心,我会以全幽州国之力来帮你。”
“那倒不用。”苏渐摇了摇头道,“你这幽州国新立,底子也薄,上回虽然大胜,却是巧胜,还利用了对方主帅的骄傲自大。现在你这么一大摊子事,可经不起折腾。”
“嗯?”雷冰梵一愣,“那你的意思是?”
“就算她是巫龙之王的妹妹,毕竟在我人境之中,也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要我等设计得当,谅她翻不出多大浪头来。到时候,你只需要支援我几个好手,保管成事。”苏渐胸有成竹地说道。
“没问题!”雷冰梵点点头道,“只要能揪出她,就算是我,到时候也可以亲自帮手的。”
“嗯。”苏渐停了停,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贼兮兮的笑容,“冰梵,相信我,按我的设计,到时候她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已经侦知目标,剩下的便是如何生擒活拿。但让苏渐等人始料未及的是,那目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段时间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天雪皇宫中。
这一来,就给苏渐等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要知道天雪城已经是天下雄城,皇宫更是重中之重,戒备森严;想去皇宫内院抓一个位高权重的特殊人物,可谓千难万难。
面对这局面,苏渐也十分头疼。
在研究了许多可能性之后,苏渐终于明白,要完成这个使命,唯一的可能便是把她引出皇宫。
只可惜,这个目标,也同样难以达到。
冥思苦想许久之后,在某一刻,好似福至心灵,苏渐忽然心生一计,便再次去找雷冰梵。
当他跟雷冰梵简单地说出现在面临的困难后,银发皇子冥思苦想一阵,也陷入苦恼之中,只觉得一时并没有其他法子。
毕竟,现在他已与父皇交恶,业已自立为王;想引那人出宫,以前可能还有些明面上的法子,现在已经完全不行。
苏渐等了他一会儿,见他只是俯首沉思,也是毫无头绪,便适时说道:“冰梵,其实也不必苦恼。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灵鹫学院中,我是如何引出那个连环失踪血案真凶的?”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得苏渐此言,雷冰梵顿时眼前一亮,脱口说道:“你是说……”
话只说了一半,苏渐便点了点头:“没错,就如你想的那样。”
“没问题!”雷冰梵立即斩钉截铁应道。
他俩在说这番对话时,作为现在的国中重臣,雷华晖、昭武长风也都在一旁。
看着两人这番打哑谜般的对答,年轻的石国王子昭武长风,率先沉不住气,开口疑问道:“殿下,请恕微臣无礼,不知殿下和苏大人到底在说什么?微臣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很简单,”苏渐对这位雷冰梵的亲信武将,十分友好,耐心解释道,“昭武兄,咱们现在想向那人动手,则必须将她引出深宫。”
“只是,像这等人物,百般设计,近来却被冰梵幽州之事当头一棒,再加上那回遇到高强敌手出现,所以如果没有极强的动机,很可能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出来。”
“当然干等也行,但那样太被动。所以我们必须要给她一个即使怀疑,也无法拒绝的诱饵。”
“诱饵……”昭武长风迟疑片刻,忽然脱口叫道,“难道你是想让殿下当诱饵?”
脱口叫时,刚毅的石国王子,目光投向了雷冰梵。
“嗯。”面对他询问的目光,雷冰梵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反对!”昭武长风立即叫道,“这太冒险了!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让他当诱饵,蹈险地?”
“有何不可?”雷冰梵道,“此事别说对我幽州国,对我整个人族都极为重大。我区区一个幽州王,来当这个诱饵,有何舍不得?”
“对,”这时苏渐也在一旁说道,“昭武兄,其实你的心情我也理解,因为我的心情,也和你差不多。但正如殿下所言,此事意义重大,再看天雪域中,除了雷兄,别无他人可以承担这个重任。”
“难道不能换个计策吗?”昭武长风不甘地叫道。
“不能。”这时倒是雷冰梵先开口回答,“我相信苏渐,他提出这样的建议,应该就是最后的选择。”
听他说得这么坚决,昭武长风即使还想反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实在不愿雷冰梵以身犯险。
这倒不单纯是因为他把石国复国的希望寄托在雷冰梵身上,而是他跟随了雷冰梵这么久,内心中对雷冰梵已有真正的君臣之情了。
虽然内心强烈反对,见主上如此,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愣了片刻,他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沉默的大将军雷华晖身上。
作为被雷冰梵从天雪皇屠刀底下救出来的老将军,雷华晖自然和昭武长风心思一样,也不想雷冰梵冒险。现在见昭武长风投来求救的目光,他不再沉默,也开口劝了起来。
只是,才劝了两句,尤其话里话外说苏渐的想法可能不太靠谱时,就被雷冰梵截住话头:“雷叔,我相信我的兄弟。您可能还不太了解他的本事,他……”
“我懂了。”没等雷冰梵说苏渐当年的光辉事迹,雷华晖便一副理解的样子,不再劝说了。
见他如此,在场之人十分惊奇,不知道老将军怎么忽然就被说服了。
他们却不知,刚才被雷冰梵话头一勾,雷华晖就忽然想起来,上次自己刚被救到幽州,誓死“不从贼”时,就是这位小苏大人,找人冒充自己登台拜帅,弄得自己“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想到他连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主意都想得出来,雷华晖忽然对苏渐的计策,有了一种奇怪的信心。
在昭武长风失望的眼神中,雷华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注意安全”,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大约就在苏渐定计的半个月后,这一日下午,天雪皇城中两个地位尊贵之人,在日影西斜时出了皇城,来到天雪城南市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中。
这家客栈,名叫“溪声客栈”;只因一条小溪绕流客栈前后,流水不息,潺潺声远,故此得名。
说起来,这条环绕客栈的无名小溪,两边多植杨柳桃李,更有野花伴溪而生,此时时节正好,花红柳绿,争奇斗艳,再听得流水潺潺淙淙,倒是耳目愉人,不愧为天雪城南市一景。
客栈的老板姓丁,也会做生意,把自家的环境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他曾找了几个冬烘先生,把后院各间上等客房全都取了雅名,诸如“听溪阁”
“枕水榭”之类,平白就把自己的客栈拉升了一个档次。
不过即使如此,这家溪声客栈的档次,跟今天店里来的这两人的身份,却还是天差地别。
对这一点,客栈丁老板从二人非同一般的姿态举止,就有些猜出来了。
丁老板这人的好奇心也挺大,有心看看到底是什么尊贵人物,只可惜这两人全都披着斗篷,戴着罩帽,只知道是一男一女,那女的还罩了面纱,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
不过呢,人就是这样,越是看不清真容,就越是想看清楚。
也真是“心想事成”,丁老板刚动心思,便有一阵风吹来,丁老板无意中抬头,恰看见那女子的面纱被清风一掀,面纱后的容貌,竟是集清新曼丽于一身,气质十分罕见。
本来这样更加逗引了丁老板的好奇心,但当两人中的年轻男子,拈出一只金锭递给他后,他天大的好奇心也瞬间平息下来了。
如此一来,丁老板对他们两个来这儿的目的,也就猜到了个大概。
收到沉甸甸的金锭后,他立即心领神会,给二人开了一间上好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