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得对,这厮在外面一定有得力帮手,正在暗中替他行事。他那些作为,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所以,龙雀,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断枝弱干’之策了?”
“义父明鉴,龙雀明白了。”萧龙雀垂手说道。
“明白就好。”司徒威转头看向窗外,面对着沉沉的夜色,目露凶光道,“苏渐,你这次在金殿上大大落我面子,我不仅要叫你人头落地,你那些挚友亲朋,也一个个跑不掉!”
这时的司徒威,沉浸在一种古怪的兴奋之情中,萧龙雀从旁观看,心中却有些别样的感觉。
他发现,上回义父来找自己议事,安排怎么对付苏渐时,整个过程中,最多有些感慨,感慨世人不明他的良苦用心;但这一回,虽然表面并无流露,但司徒威各种举止言辞,竟显得有点慌张。
往日那个沉稳大气的一国之相不见了,今天站在萧龙雀面前的,更像一个面对危险张牙舞爪的普通人。
萧龙雀虽自谦为武夫,实则心思细腻,绝不是一般莽人。
现在他不仅看出了司徒威的异常,甚至还十分细心地留意到,目露凶光的义父宰相,仔细看其眼角,竟渗出点点的晶莹。
“义父流泪而不自知!”
这一个发现,不亚于一个九霄惊雷,猛然震动了神戟将的心神。
“此为不祥。”萧龙雀在心中默默地下了结论。
“好了,龙雀,”这时司徒威情绪平静了一些,便转过头来对萧龙雀道,“你放心,这等事情老夫见得多了,对付起来不在话下。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去看看莲儿吧,她这几天可经常念叨你呢。”
“好,龙雀这就去找她。”萧龙雀闻言会意,躬身一礼后,便出门去找司徒威的爱女司徒莲了。
等他见到司徒莲,两人相互间依然恭敬有礼。
只是,当二人同登引凤阁时,萧龙雀却一反常态,不似以前那般沉默。
凄迷的夜色里,凭栏观景,萧龙雀看着远近星星点点的灯火,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脸对司徒莲道:“莲妹,若有闲暇,还请多尽一尽孝道,你爹爹他不容易。”
“啊?”见他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说话,司徒莲先是一讶,然后便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啦?”她问道,“是不是我爹爹他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吗……”萧龙雀沉吟半晌,想否认,但最终还是说道,“不算大,但确实有些麻烦。唉,环顾国中,光武帝是为真龙,你爹爹有如猛虎;本来龙虎相谐,但朝中始终群狼环伺。”
“李潮风、皇甫怒涛、东方青玄、轩辕鸿,这四灵军团之首就不用说,各自拥兵自重,即使你爹爹是百官之首,他们也从来面服心不服。”
“你爹爹对他们也曾百般拉拢,但始终未能成功。这其中尤其要数玄武衞大统领轩辕鸿,和你爹爹一直不对付,有时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
“这些人也就罢了,位高权重,拥兵自重,自有其分庭抗礼的本钱。但现在,在这些群狼之外,竟还有像苏渐这样的恶狗,突然在朝堂上血口喷人,所说之事,简直欲置你爹爹于死地!”
“啊?”听到这裏,司徒莲大为吃惊。
要知道以前这些政事,无论司徒威还是萧龙雀,一丁半点都不会讲给她听;现在她忽然听到义兄跟自己说起这些血淋淋的朝堂争斗,便受到极大的冲击。
当然,她最吃惊的,还是萧龙雀最后提到的那个名字。
“苏渐?”她惊叫起来,“萧兄,你没说错吧?是苏渐?玄武衞那个苏渐?”
“就是他!”萧龙雀咬牙切齿道。
“啊!”这一下,司徒莲真是大吃一惊。
“萧兄,怎么会?”她叫道,“苏渐不是万民景仰的孤胆屠龙大英雄吗?他出生入死、智斗奸臣、勇救红颜、扬威异域、笑傲龙魔,好多事迹呢!”
“不怕萧兄笑话,我们京城贵家闺阁之中,那些小姐妹们还经常调笑说,若不虑及苏渐的门阀出身,她们最想嫁的人,除了……除了你、轩辕承天,就是这苏渐了。他、他怎么会这么坏,想陷害爹爹呢?爹爹他辅佐君王,忧国忧民,可是一等一的大忠臣啊!”
“哼!苏渐就是这么坏!”萧龙雀怒气冲冲道,“什么大英雄?什么孤胆屠龙?他就是个真小人!你们姑娘家,就是容易轻信。哈!还智斗奸臣、笑傲龙魔呢,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些一看就是花钱收买无知小民,替他在坊间编故事传播,往自己脸上贴金来哄骗无知妇孺而已。”
“就算有些事是真的,也只会显得他大奸大恶。”
“就算最广为传扬的那些所谓好事,仔细推敲起来,不是搅浑水,就是坏人事,纵然有点小功绩,那也是时运使然,是他走了狗屎运。还英雄呢,狗屁!小人!小人!”
萧龙雀这一连番怒骂,可谓痛快淋漓,也确实一抒萧龙雀郁积在胸的怒气。
毕竟,他已经听说,那苏渐小贼,今日在朝堂上,竟公然指称他是杀澹台兴的凶手。
当然了,也就只是一点怒气罢了。
他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毫不在意。毕竟在灵洲之时,他和苏渐两人之间就已经揭开了盖子,如果苏渐不这么闹,他还觉得奇怪呢。
但这又能把他怎么样?他对自己做的事从来都十分有信心,哪一件不是手尾干净?想抓他的把柄,下辈子吧!
所以萧龙雀认为,自己这连珠火炮般一通怒骂,只是面对司徒莲这样毫无干系的亲近之人,一泻心中的怒气而已。
这么做之后,他也确实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这时候恰巧又有一阵风吹来,吹得他浑身清爽干凉,简直酣畅淋漓,沁人心脾。
只是虽然他觉得这只是正常的倾诉发泄,但在旁观者的眼里,未必如此。
此刻的司徒莲,心情是五味杂陈。
作为宰相千金,又和萧龙雀时常接触,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位京华第二杰,像今晚这般失态。
在她心目中,她的萧大哥,从来都是优雅、自信、冷静、深邃,永远焕发着一种神秘的迷人光彩。
但今晚,他却对着夜空,极其失态地破口大骂,说了不少从来没听他说过的粗话。
女人的心思,宛如眼前的夜空,幽沉如水,蕴含着许多奥秘。
比如,让萧龙雀没想到的是,正因为他自己亲口说苏渐是“狗屁的英雄”,所以司徒莲反而没有对苏渐那些事迹,产生真正的怀疑。
不是吗?能让着名的美男子、神戟将、京华第二杰,如此失态,还能是一般人吗?
如果萧龙雀知道司徒莲现在的真实想法,他不仅会震惊于女孩儿家奇特的思维方式,估计还会吐血。
萧龙雀更没能想到的是,半晌之前,他看着自己的义父举止失常,暗觉不祥,现在司徒莲看他失态的模样,竟是同样忧心,在心中同样以为不祥……
当两人从引凤阁上下来,萧龙雀便告别了司徒莲。出了宰相府的大门,他便走到了宽敞的朱雀大街上。
夜晚的凉风,顺着长街吹来,带着料峭的春寒。
深夜之风的寒凉,让萧龙雀恢复了清醒。他默默走了数步之后,忽然心中一动,便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刚离开的地方。
华夏宰相府,高大轩敞,楼屋连绵,在夜色中犹如一只默默蹲踞的巨兽,即使在深夜里,也流露出一种巍巍在上的强大压迫感。
看着这样巍然连绵的楼台,萧龙雀以前都是无比的欣慰和景仰,但在此刻,却不可自抑地升起一个念头:曾几何时,自己觉得那苏渐,只不过是只小臭虫,别说跟义父大人比,就算跟自己相比较,也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如果不是因为幽小眉,他甚至连注意到这人的兴趣都没有。
但现在,不仅是他,连位高权重的义父宰相,都不得不慎重应对苏渐。
这种转变的过程,就像,本来悠然卧于床榻,躺着就能赢。
后来,要坐起来了。
再后来……要下地了。
监察御史百里英,作为御史言官,最近着实出了一把风头。
当然这风头,是好是坏很难说。无论是他出面弹劾司徒威,还是昨日在金殿上发声支持苏渐,许多和他相善的同僚看在眼里,都觉得后脊骨直发凉。
他们也在暗地里劝过百里英不止一回,但不知道百里英着了什么魔,就是不听劝。
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有多年同窗好友,最后甚至负气道:“百里兄!你再这样一意孤行,小心也跟澹台大人一样,人头落地!”
这样的气话自然很吓人,百里英也并非无动于衷,但他表面还是依然故我,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样子。
见他这样,真心相劝的老友,只得叹息一声,摇头而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百里英却在心裏不住苦笑:“唉,说我着魔?说我不要命?笑话!我百里英岂是不听劝的死硬妄人?但老友啊老友,你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我不这么做,那个姓苏的家伙,现在就要我人头落地啊!”
“不过,也罢,昨日苏老弟在金殿上,舌战宰相,一腔忠心日月可鉴。就冲他敢做到这样的分上,我百里英,就继续陪他走一程吧!”
这么想时,正是苏渐金殿立誓的第二日散朝。
又被好友同僚劝诫一番的百里英,带着这样的想法,在朱雀广场边坐上二人抬的轿子,沿着京华城的街道,往自己的住处而行。
百里英被轿子摇摇晃晃地抬着,穿街过巷,走了一会儿,他心裏忽然一愣,想道:“哎呀!我刚还说陪苏老弟继续走一程,这一程大抵就是黄泉路吧?唉,真是晦气、晦气!”
这么想时,他下意识地抬眼往周边道路看去,没想到这一看,他忽然一愣。
迟疑了片刻,他朝前面那个轿夫叫道:“张大,怎么今日走这条路?”
原来他偶尔一抬头,却发现周边环境陌生,道路狭窄,还是小巷,根本不是平日所行之路。
世上事就是这样,没有亲身经历过,哪怕事先从旁人处听说,从书上看来,好似很懂,但根本不算真懂。
百里英现在就是这样。
作为敢捋虎须的监察御史,他不是没有想过会遭人伏击暗害,但真正临到自己头上时,却一时反应迟缓,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问出这句话时,多年的亲信家人张大,却把二人抬的轿子往地下一扔,转过身来弯腰一拱手,道:“大人,您待小人不薄,可是小人也要养家糊口,还要保妻子儿女性命,便对不住了。”
他说这话时,百里英正从摔落的软轿里滚出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一时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时,无论前面的张大还是后边的刘二,都已经转身飞快跑掉,瞬间没了人影。
“坏了!”百里英终于反应过来。
他慌忙爬起来,想跑,却见胡同深处的阴影里猛地冲出一个黑纱蒙面之人,手里正提了一把雪亮的钢刀。
让百里英觉得恐惧的是,现在还是光天化日,倏然出现之人,却好像从黑夜中突然出现的魔鬼,自然而然带一股黑暗气势,如一团阴影,朝自己逼来。
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这人走得并不快,好似闲庭信步,却如同鬼魅一般,很快就将自己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一半。
这时候,百里英如同能看到此人面纱后狰狞的脸色和轻蔑的嘲笑。
别说来人身法诡异,肯定武力高强。即使不高强又怎么样?他百里英只是一介书生文官啊。
刹那间,百里英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苏渐还算个正人君子,虽然当时舞刀弄剑地威胁自己,但若自己死活不答应,他还真未必会杀自己。但宰相司徒威……可真会啊!
生出这个念头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蠢笨,那司徒威敢在万众瞩目之下杀死澹台兴,其凶残放肆程度,世间没有第二人可比;他百里英聪明一世,怎么被苏渐轻轻一吓,就和司徒威做了对头呢?现在好了,报应到了吧?
自怨自艾间,百里英转身想跑,还没跑几步,就已经感觉到脑后一阵风声。
“完了。”百里英心裏想,“下辈子,别当官了。”
临终之念,刚刚升起,却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不是凶徒只有一个人吗?”百里英心裏奇怪,本能地转身一看,却听“嗖嗖”两声,从旁边屋脊围墙上,又蹿下两人。
百里英果然只是一个文官,虽然这会儿出奇勇敢地、简直自暴自弃地放弃了逃生的宝贵机会,专心致志地观看,却还是没来得及看清战斗过程,就发现眼前的打斗已经结束了。
原来那蒙脸的刺客武艺的确高强,百里英确实没有误判。刚才刺客举刀要砍百里英时,突然从两边高墙上蹿下两人向他突袭,这刺客也在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当时他把钢刀望空一抛,竟化作一条鳞爪锋锐的乌黑恶龙,在空中急速飞旋狂舞,要在瞬间撕裂割断两人的脖颈和胸膛。
不仅如此,这刺客还迅速从怀里掏出两张晶符,一左一右朝两个不速之客扔去。
刹那间,晶符应声激化,锋利冰凌横空狂舞,明耀烈火吞吐飞腾,一左一右朝二人飞扑。
这一团乱糟,百里英根本看不清细节,但只观大体,也知道两位拔刀相助的义士情况不妙。
但没想到,在如此神乎其技的攻击下,眨眼的工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百里英就目睹狂舞的钢刀之龙碎成无数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冰凌瞬间化成清水,反过来朝飞扑的烈火笼罩如雨,瞬间就将汹汹的火焰浇熄,还顺便把街坊百姓晒在围墙边的衣服被子,淋了个透湿。
而刚才举重若轻的刺客,则被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青年义士,挥出一根金光灿烂的棒子,“砰”的一声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