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乱世幽兰(2 / 2)

少年屠龙传 管平潮 5137 字 29天前

这一刻,竟有许多人热泪盈眶。

是谁翩翩翱翔于燃烧的天空,四处播撒死亡的怒焰?

今夜的京华城,无论是市井街巷里,还是皇宫贵邸中,注定有许多人,永生都难忘那个翱舞赤霄的神异身影。

那一刻的身姿,有多少人看得目眩神迷?

这时候,那位巡城中郎将童大方,在目眩神迷之余,却还一阵阵地后怕。

他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迷途知返,那这时候,自己虽然能同样看着苏渐点起这把毁灭之火,但自己的位置,却是在对面那群受害者当中……

当苏渐点下第一把火,真正开始火烧宰相府之后,他的灵力也将耗尽。他没有逞强,赶忙用残存的灵力,一展千羽幻光翼,回到府外围兵的后方,开始坐镇指挥。

幽小眉和红焰女的灵力,却要比他充沛浩大得多。当他回返之际,二女还在四处飞腾,专门挑那些难缠的法师下手。

这时围府的玄武衞、巡城军、四灵禁军,也开始了全面的攻击。

越来越强的火势,神出鬼没的“恶女”,还有三军包围的迅猛攻击,在这三重压力之下,实力不俗的宰相府一方,已经开始有了崩溃的迹象。

见此情景,所有宰相的党羽,全都面如死灰。

宰相司徒威,更是在看到苏渐点燃“引凤阁”的那一刻,便跌足悲叹:“唉!引凤引凤,本以为是吉兆,没想到却是谶语!”

眼见事已至此,宰相却还强自支撑,开始叫众人准备突围。

但外有重兵、内有火灾之际,这时想突围,谈何容易?

而这时双方的士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不管怎么说,司徒威还控制着府内的局面,当他的突围之令下达后,便有府中死士冲上高墙,想拼死打开局面。

没想到,这第一批人在围墙上刚一冒头,便听见墙外苏渐大声叫道:“兄弟们!这是奸相给咱送功劳来了!都听清楚啦,每杀一人,赏银百两,若积得多,事后还另有功勋封赏!”

苏渐呼喊之时用了灵力,于是这充满鼓动性的话语,整个地回荡在宰相府的上空,府内府外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渐声音所到之处,宰相府人人面如死灰。

宰相府之人开始不由自主地退缩,而府外围困的官军却个个红光满面,人人嗷嗷叫着,如同下山猛虎般向前挤、向前冲!

不得不说,苏渐这声喝令,内容挺损,效果却十分显着。

此后每当围墙上露出一个宰相府私兵的脑袋,围观官军们便齐呼“功劳来了、功劳来了”。这种情况下,别说打开局面了,宰相府私兵往往刚一露头,脑袋上便集了好几支羽箭。

于是,刚开始时,司徒威还能集中不少人手,上墙突围,但到了后来,兵员渐疏,声嘶力竭地鼓动下,老半天才在高墙上冒出几个人来。

这样一来,就搞得墙外没能杀敌的官兵,很是不满。

他们只恨宰相府中人手不多。

有些心急的,甚至还真心实意地大喊:“还有人吗?还有人吗?千万别当孬种啊!放心吧,墙外没什么危险,快来,快来!”

这种情况下,也幸亏萧龙雀招呼着府中的法师好手,不断地向府外打出犀利法术,这才勉强让官兵们一时没法突入。

见得这样的场面,骑马往来指挥的苏渐,恍惚间也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还记得当年星降高原,他和小伙伴们路遇司徒威父子,简直对他们惊若天人,双方的差距想都不用想,如同霄壤。直到现在,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亚飒当时还感慨,“大丈夫当如是”——没想到,今晚却由自己牵头,负责围困捉拿宰相父子二人。

而当年那个慨叹的好兄弟好伙伴,现在却也成了震动天下的巨寇反贼。

一想到这些,即使在血火战阵前,苏渐的心神也忍不住开了小差,暗中叹息一声:“唉,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围墙上露头的私兵,越来越稀疏。这时苏渐又恰到好处地下令,说头五十个攻进宰相府中的兵士,有重赏。

这种带有排行性质的奖励招数,自古以来就非常好使。当苏渐一声令下,话音还未落定,那些官兵便一拥而上,各显神通,朝宰相府围墙上冲击。

这种情况,看起来有点乱哄哄,缺乏组织,但苏渐却不想阻止,因为他知道,在己方佔着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这样四面开花一拥而上的乱战之法,反而能收到奇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便有零星的官兵攻入宰相府,尤其以擅长渗透的玄武衞武士居多。

刚攻入时,官兵们甫一落地便被宰相府私兵围攻,还多有损伤,但就是这么一纠缠,后续官兵源源不断地跳下围墙,越来越多的人攻进了宰相府里。

虽说此后宰相府集中力量,死命攻击这些入侵者,萧龙雀也四处奔走,到处“灭火”,但相比刚才,双方打斗纠缠的区域,已经从围墙外变成了围墙里。

这样的变化,实在太重要了。

还在战斗的士兵,可能还无法洞察全局,但在那些关注战局的上位者心裏,一看眼前这场面,便洞如观火,宰相府的覆亡,已是早晚的事。

虽然结局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化,但宰相府经营多年,岂是这么快就会陷落的?宰相府占地广大不说,各种防御工事错落有致,再加上多年豢养洗脑的死士层出不穷,还在奋死抵抗,因此纵然苏渐等人着急,却也没那么快奠定胜局。

战火熏天,血肉横飞。

就在官兵攻入府中时,地处宰相府后花园的小姐绣楼中,却忽然传出一缕幽沉的琴音。

此时的宰相府,已经四处火起。

空气中弥漫着焦躁灼人的热意。

于是这一缕泠泠的琴音,如一捧清泉,冷净,幽然,在燠热的空气里,显得那么的安定人心,却又好生格格不入。

弹出这缕琴音的,正是司徒威的爱女,司徒莲。

虽然僻处深闺,但司徒莲也知道,今夜宰相府已经在劫难逃。

虽然相貌平平、举止温柔,但司徒莲的骨子里,依旧继承了她父亲不凡的一面。

大势已去、战火连绵之际,她却镇定非常,在弹琴一曲之前,便已经吩咐婢女下人,在自己绣楼之下堆积起干柴。

她命令最贴身的婢女,待她弹完今生最后一支琴曲,只等琴声一落,便点火烧楼——宰相之女司徒莲,决意与宰相府共存亡!

当然,有这般绝烈的决定,并不意味着,她就认同父亲和义兄做的那些事。

司徒莲是个聪明的女子,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时父兄所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不传到她耳朵里?

事实上,司徒莲每回听到类似的消息,都十分不认同。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司徒威,是她敬爱的父亲;萧龙雀,是她仰慕的义兄。大难临头之际,她必须和他们在一起。

琴声幽幽。

她弹的是古曲《幽兰》,又名“猗兰操”。

清幽哽咽的琴声中,司徒莲正抚琴而歌:习习穀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虽然唱的是怀才不遇的词调,但那种穷途末路的悲凉,却与司徒莲的心意相通。

而悲凉苦涩的歌调,被年轻女子婉转脆滑的声音唱来,更显出一种别样的凄怆。

就在司徒莲鼓琴而歌之时,司徒威也正召来萧龙雀,让他跟自己去书房中说话。

“义父大人唤我何事?”萧龙雀匆匆而来,看着宰相不解地问道。

“龙雀……”急召他而来,会面之时,司徒威却一时无语。

耀映的火光中,他看到萧龙雀灰头土脸,满面烟灰,身上战袍也血迹斑斑,哪还有往日神戟将的丝毫神采?

目睹此景,司徒威满腹悲凉,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义父大人究竟找我何事?”萧龙雀急道,“若无大事,孩儿想赶快回去杀敌。”

“你逃吧。”司徒威一开口,就把萧龙雀吓了一跳。

“什么?”萧龙雀还以为自己听错,忙追问道,“义父,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赶紧逃吧。”司徒威低沉而清晰地说道。

“不行!”萧龙雀大叫道,“我怎么能扔下您走呢?”

“你还不明白吗?”司徒威看着萧龙雀,眼含热泪地说道,“你,从来只是爹爹的一把刀子。刀剑无罪,用者可诛,天大的罪孽,就由我司徒威一人来承担吧。这也是老夫罪有应得,你萧龙雀年纪轻轻,还有大好前程,不需要给我陪葬。”

“不行!”萧龙雀焦躁地跺脚大叫道,“义父盛情,孩儿自然刻骨铭心。值此危难之际,我若弃你而逃,我萧龙雀还是个人吗?此事绝对不行!我将与义父和宰相府共存亡!”

“唉……龙雀,别急,别急。”司徒威道,“你先听我一言。我相信,你只要听了此言,便会听为父的话的。”

“是什么?”萧龙雀狐疑地看着他。

“你,护送我女儿逃命吧。给我司徒家,保存最后一点血脉吧。”说出这句话后,司徒威神情委顿,一下子瘫坐在大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一听此言,刚才还决死不从的萧龙雀,忽然陷入了沉默。

“莲妹……”

片刻的思忖,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司徒大人——”萧龙雀再次开口时,忽然用了一个生分的称呼。

“嗯?”司徒威竟有些心情忐忑地看着萧龙雀——“人心难测”,这一点,他比谁都知道。

“司徒大人,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司徒大人答应。”萧龙雀郑重说道。

“请说。”司徒威看着他。

“恳请司徒大人,能将爱女司徒莲,许配给我萧龙雀。”

“啊?”乍听此言,司徒威先是一愣,转而热泪盈眶,立即连连点头,“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多谢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萧龙雀俯身跪倒在地,给司徒威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好好好!乖孩子。”司徒威颤巍巍站起,上前搀起萧龙雀,连声道好。

“龙雀,我知道,莲儿她配不上你。”司徒威看着俊美的神戟将,终于说出了深藏多年的心裏话,“我知道莲儿配不上你。”

“莫说配与不配,拿你和她相提并论,都是对你的侮辱。所以今日若有幸逃出去,你不需对她明媒正娶,将来三妻四妾,也任凭君意。”

一个父亲,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在视女儿为珍宝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内心的悲伤和痛楚,旁人可想而知。

说此话时,白发苍苍的司徒威,正是泪光点点。

听他之言,萧龙雀脸色大变,大叫道:“岳父大人,这是哪里话?怎可如此说莲妹?好,即使以前不是,从这一刻起,莲妹在我心中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我高攀了她。我不仅要明媒正娶,还要入赘司徒家。”

“从此我的子嗣皆姓司徒,我还要平生不二色,今生不再娶妾。如我萧龙雀有违此誓,便如此砚台!”

说话间,萧龙雀已是挥起佩剑,一剑斩断书桌上一枚青石砚台。

“好,好,好……”到此时,司徒威已是泪流满面。

“对了,岳父大人,”萧龙雀正色道,“我和莲妹,逃往何方为好?”

“亚飒。”含着泪的老宰相,毫不犹豫地说道,“你二人去投奔亚飒魔匪军。”

“这!”纵然有千般的预想,萧龙雀也没想到司徒威会说出这个答案。

“好。”虽然极为吃惊,萧龙雀看着司徒威脸上坚决的神色,便问也不问,点头称是。

他刚说出一个“好”字,没想到立即有人破门而入,大叫到:“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萧龙雀闻声十分恼怒,回头一看,正是司徒莲最贴身的侍女荷香。

“不好了,小姐她要点着绣楼,自焚而死!”荷香惊惶大叫道。

“什么!”萧龙雀惊呼一声,也来不及跟司徒威招呼,便身形如电,急蹿出书房,直往司徒莲的绣楼而去。

也幸亏萧龙雀身手超卓。

当他风驰电掣般赶到绣楼时,司徒莲一曲《幽兰》已是终了。

袅袅的余音中,司徒莲一身盛装,当楼而立,正向侍女仆从下令,命她们点火烧楼。

就在此时,萧龙雀恰好飞奔赶到,眼见此景,他大吃一惊,来不及赶到近前,便大声叫道:“莲妹!我已请示爹爹,要娶你为妻,千万不可做傻事!”

话音刚落,他已疾步奔到近前,“噔噔噔”地蹿上楼,将司徒莲一把搂在怀里。

“什么?”幸福来得太突然,司徒莲只觉得脑海中轰轰作响,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是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萧龙雀的爱妻了!”萧龙雀对着怀中的女子,大声说道。

“是的!”这时司徒威也已经赶到,看到这一幕连忙大声叫道。

这时候,无论萧龙雀还是司徒威,都已经看到绣楼下堆积如山的干柴,两人心中便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十分后怕。

萧龙雀毫不迟疑,立即半搂半挟着司徒莲,飞身跳下绣楼,又急行几步,冲出了干柴火堆。

“爹爹……是真的吗?是你逼他的吗?”被挚爱的人环抱,司徒莲还在恍惚之中,很不自信地问自己的爹爹。

“是真的,也是我自愿的。”还没等司徒威回答,萧龙雀已抢着朗声答道,“莲妹,其实我对你爱慕已久,不敢开口。今日大事将临,我不得不说了。刚才正是我斗胆跟你爹爹开口,请求他将你嫁给我。他……答应了!但我还要问你,你愿意么?”

“我、我愿意!”温柔如水的女子,眼含热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莲儿,我的好女儿,”司徒威强作欢颜,看着爱女说道,“今日起,你就是龙雀的妻子,以后要好好照顾他,相夫教子,谨守一个妻子的本分。今日我就将你托付给他,他会带你突围出去。”

“嗯。”司徒莲已经离开了萧龙雀的怀抱,听着爹爹的话,半含羞怯、半含悲伤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