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骑上坐骑之后,狂禅立即挥手作法,掀起强大的风暴,暂时阻止了追兵。
当狂禅逃到自己临时驻扎的军营中时,那股子醉意已经被自己一路掀起的风暴,吹得十分清醒。
这一清醒,狂禅又怒又悔。
对冰龙国的实力,他很清楚。
他更清楚,这回自己只是押运物资路过而已,兵力不足就不说了,这次押运之物,还是对血祭大阵极为重要的火、冥二系晶石,不能有丝毫差池。
所以,哪怕狂禅现在心中已是怒火万丈,却也不敢作丝毫逗留,只得连夜逃跑。
狂禅果然不愧为力量不凡的龙魔混血者,在冰龙国军民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逃之夭夭,追之弗及。
再说冰昆王庭。
当狂禅逃出帐外后,此间的主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成名已久的冰龙王,仿佛没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面沉似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他如此,沧雪纵有满心的委屈和愤怒,一时也静默无语。
他们两人都这样,其他作陪的冰龙族人,一时更不敢有任何响动。
于是,刚才还人仰马翻、冰飞火舞的金顶大帐中,这时竟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和平静。
静谧了良久,方才由冰龙王打破了沉默。
刚才还脸色铁青的厄古烈,这时开口,已神色如常。
只听他淡然说道:“苏将军,刚才谢谢你。来,请上座。”
说着话,他看也不看,便手一指,示意某人来坐刚才狂禅所坐的上宾之位。
“怎么回事?”眼见冰龙王这举动,大帐中其他冰龙族长老高官,全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多谢大王!”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时,却听得从大帐角落的王庭侍衞人群中,有人朗声道谢一声,然后便昂然出列,径直往上座而去。
“咦?怎么是个侍衞?”冰龙族高官们一看此人装束是个侍衞,正要喝止,不过仔细一看,却见有些眼生;这些也都是明智无比之人,这时他们再想想刚才发生的一切,顿时闭嘴,静观其变。
当一身侍衞装束的苏渐入座之时,自然有许多冰龙侍从往来奔走,将刚才被狂禅掀翻的桌椅盘碟重新收拾好,又换上了新的桌椅和饭菜。
“苏将军,刚才谢谢你。”待苏渐入座,冰龙王厄古烈举起一杯酒,向他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苏渐也不客气,举起面前案上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见二人如此表现,其他冰龙族人,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
这时,刚才还冷若冰霜的沧雪,也款款走近苏渐;她的手中,正举着一只琉璃酒杯,走到苏渐近前时,她也举杯说道:“刚才,谢谢你。”说罢,一扬脖,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没事。”苏渐看着少女,含笑又饮一杯酒。
看到这裏,之前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就有些明白了。
“原来,刚才是这什么‘苏将军’,紧急中打出那两道火焰攻击,才解了沧雪大人的燃眉之急。”
“不过也奇怪了,这人只不过是个侍衞,厄古烈大人如何叫他‘将军’?还是说,准备提拔他当将军?”
“嗯,一定是这样!”
“其实不管他是不是救了沧雪,他紧急间这两手法术,就说明其经验和法力都非同小可,当个将军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以前埋没了。”
“不过,这个倒好想通,但还有件事,却是真的奇怪了——咱们的沧雪巫女大人,从来醉心法术,对男子不假辞色,甚至有人传出她对男人根本不感兴趣,怎么刚才跟这位男侍衞说话的语气,这么温柔啊?简直、简直太温柔了!”
“哎呀,这比今天狂禅那厮发狂抢人,要不可思议多了!”
正当这些冰龙国的位高权重者胡思乱想时,却听得厄古烈清咳一声,郑重说道:“诸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说到这裏,厄古烈用威严无比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才慢慢说道:“这位,就是人族派来的使者,苏渐苏将军。”
这句用词十分朴实的话语,一经说出,整座金顶大帐中,便是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整座大帐都好像噼里啪啦炸响起来!
“人族!是人族!”
当苏渐回到苍玉山顶木屋时,整个脑袋里都充斥着刚才宴席中的纷乱嘈杂。
一个人族少年的到来,还被奉为上宾,即使救了冰龙国的天之骄女,也仍然让很多冰龙国高官将领很难接受。
不过这并不是让苏渐最头疼的。
当他趁着酒席间隙,跟冰龙之王厄古烈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和政敌实权派结下这么大的梁子,要是再不下决心,恐怕就晚了”时,厄古烈还是迟疑了。
苏渐的进言,并非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高明看法;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更别说冰龙王了。
别看他之前想了很多反叛之事,甚至跟族中长老重臣们都沟通过了,但事到临头,真正要做决定时,冰龙王才觉得,以前看起来顺理成章的“反叛”之事,还是显得十分不可思议。
毕竟,别说占领神州的这二百多年了,就算再早之前,跟魔界掀起那场滔天大战时,哪怕最是艰难困苦的时刻,都没有核心的上龙之国反叛圣龙帝国。
感觉到厄古烈的退缩和迟疑,苏渐十分无奈。
这会儿,无论是他,还是背后的人族母国,都处于极为弱势的一方;现在苏渐出使冰龙国,虽然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但说到底,也只是自己的种族看到了一丝机会,便赶紧让自己来投机而已。
本质上,他根本没有任何议价的能力。
面对这种情况,苏渐感到非常苦恼。
他这些年一路走来,无论遇到多么强大的敌人,无论碰到多么难解的困难,始终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尽量解决;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心中,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愁闷之时,他在苍玉山顶的木屋中休整了一阵,便推门走出房去,在一块悬崖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远处的群山解闷。
这时候天色向晚。白天炽烈无比的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光辉柔和的圆球。
虽然日光之色,依旧金红相间,但已经能让人直视;看着慢慢西坠的日头,苏渐的内心,也感受到一丝温暖。
高山之巅,天风涤荡,向晚之时,更觉寒凉。
不过这样的冷风,对于苏渐这位星流武士而言,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寒意。
正当苏渐闲看红日、呆呆出神之际,猛然觉得身后纵横的天风中,袭来一缕极为尖锐的劲风!
“不好!”苏渐惊呼一声,顿时身体前扑,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躲过了身后的偷袭;刚才他还姿态悠闲,这会儿却扑了个嘴啃泥,狼狈无比。
“莫非是狂禅报复?”这是苏渐的第一反应。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觉到脑后又是一缕劲风袭来!
这一下,他心中大骇,因为刚才自己坐在高山悬崖边,前面的空地很少;刚才躲避第一次偷袭时,已经占用了大部分空地,现在要再往前躲闪,根本没有余地。
甚至如果自己稍微用力猛点,身后的兵刃倒是躲过了,自己也就轰然坠下悬崖去。
虽说,他有星流术能够保命,但这苍玉山实在太高,谁知道下面是什么地形?
万一掉下来才一点距离,自己的千羽幻光翼还没来得及发动便已经被乱石枯枝扎死,那岂不是倒了大霉?
“完了!”苏渐心中惊呼,“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就是我啊!”
只听得“当”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苏渐整个人都吓得一震。
他这时候根本来不及感知自己有没有受伤,听得这声金铁交鸣,他本能地往斜后方一翻滚,心说不管怎么样,拼得受伤,也要先从眼前的险地闪开去。
就在这时,苏渐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愤怒地喊叫:“霜甲,你干什么?”
“我、我杀这个人族奸贼……”另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怯怯地响起。
“沧雪!”苏渐一下子就听出来,那个愤怒质问的声音,正是老熟人沧雪。
这一下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心神顿时安定,赶忙翻身而起,看见夕阳的红光中,两位冰龙族男女正在紧张对峙。
沧雪自不用说了,这时苏渐看清,刚才偷袭自己的,正是一位冰龙族的青年男子。
“他就是‘霜甲’?”苏渐想起刚才沧雪的话,心有余悸地打量了两眼霜甲。
苏渐第一眼,当然是看那把刚才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凶器。
霜甲手中提着的,是一柄长柄弯刃大斧;那斧头,好似一弯明月,晶莹雪白,仿佛雪玉铸成,锋刃却呈乌青之色,看似并不锋利,但苏渐很有经验,一眼看出这样的斧刃,锋锐得能吹毛断发。
一柄玉斧,要做得锋利,并不容易;这样的奇异锋利玉斧,正是冰龙族世代相传的神兵之一,“苍月白玉斧”。
霜甲其人,身姿高挑,面目明俊,并和大部分冰龙族人一样,眉毛发丝全是冰霜之色,肤色也十分白皙,整个人仿佛传说中的雪山天神,气度极为出尘。
这位霜甲,并不是一般龙族人;用人族的话来说,他属于冰龙国中的世家大族。
即使不谈家族背景,他本人也极为优秀,年纪轻轻,便封号“腾云将军”,麾下五千腾云军,和另一位“追风将军”晶白齐名。
霜甲有如此家世,又有如此事业,还容貌出众,自然是许多冰龙族女子的梦中情郎。
只可惜,她们梦中情郎的心裏,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这不,现在霜甲那张英俊出尘的脸,正充满了憋屈和愤怒。
“沧雪,你为什么护着他?”沉默片刻后,霜甲终于忍不住,仿佛爆发般大叫道,“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低劣的人族,现在花言巧语,想来骗你?”
说到这裏,霜甲极为痛苦:“沧雪,我听到那些流言了。本来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可是你刚才这么维护他,难道你真的和他有私情?别忘了,和你青梅竹马的,是我啊!”
“咦?”听他这一番感情充沛的话,沧雪却有些愕然。
“霜甲,你说什么呢?”她奇怪地问道,“我和你青梅竹马?我怎么不记得了。对,虽然我俩年龄差不多,从小也认识,却和什么人族说的‘青梅竹马’搭不上边啊。”
“啊!沧雪,你竟然这么说!”霜甲一脸悲愤,攥紧拳头大叫道,“那是因为你醉心法术,没注意到吧!”
“哈?”旁听着二人对话的苏渐,闻听此言,不由得心裏乐道,“原来这个霜甲,说什么‘青梅竹马’,结果对这位只顾醉心法术武技的天才冰龙巫女而言,只是他单方面的青梅竹马啊。”
想到这裏,他不由脑补出无数霜甲一厢情愿、自娱自乐地和沧雪“交往”的场景。
不过想到这些,苏渐倒也一愣,心想道:“原来,我中原人族‘青梅竹马’的说法,也被他们龙族采用了啊。”
正当他浮想联翩之际,只见沧雪衝着青年龙族将军不高兴道:“霜甲,你说什么呢?要真是从小爱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你为我做的事情,都没有苏渐为我做的多!”
“是啊,”苏渐在心裏接茬道,“我都骗了你那么多次了,能不多吗?唉,我容易嘛,多费脑子啊。”
“沧雪!”霜甲痛心疾首地叫道,“你根本就不懂爱情!否则,你怎么可能觉得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从小爱恋呢?”
“我不懂爱情?”沧雪一愣,转过脸来看着苏渐,“苏渐,你觉得呢?”
“我俩是真心相爱的。”苏渐面不改色接茬道。
“啊?你、你竟然这么说!”沧雪简直喜出望外,既惊喜,又羞涩。
当然这时她再次忘了,眼前这少年,可是一再骗自己,数年如一日,而自己每一次,都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不管怎么说,苏渐这句“不要脸”的话,可把一直暗恋沧雪的霜甲给气坏了!
“不——”他仰天号叫,想吼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气得无语。
好不容易平静一点,他忽然灵机一动,对沧雪说道:“沧雪,你别忘了,他是个‘人’啊!人族如此孱弱,你若与他相恋,以后他怎么能保护你?”
本来说这话前,他觉得找到了一个劝说的新思路;但这句话说完,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强大如沧雪,不去毁灭别人就罢了,还需要人保护?
她这辈子,可以说,唯一一次需要保护的,就是今天中午狂禅发狂——等等!不对啊,就算这一次,竟还是这个叫“苏渐”的人出手保护的啊!
一想到这件事,霜甲就觉得非常惭愧。
中午的宴席,他也在场,否则也不会看出沧雪对苏渐的一片情意,从而含愤来刺杀苏渐了。
只可惜,那时候巫龙执政官借酒发狂,挟持抢掠自己的心上人时,他霜甲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反应甚至还没这个人族虫子快。
一想到这个,霜甲就无比地自责。
当然,霜甲却不知道,苏渐比他快,是有原因的。
本来苏渐就身份特殊,冒充冰龙侍衞,正是时时精神紧绷。不仅如此,他在二次人龙大战中,还曾和狂禅对战过。
所以,在中午那样喜庆的宴会场合,别人心情放松,他却把整副心思,都放在了狂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