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弗莱尔很想在温情脉脉地氛围下,和妻子相聚,吻咬她的唇,有力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拥抱,倾诉离别的苦,责备她干过的错事,设法替她弥补欠下的债,为她赎罪和祈求公正别只惩罚她一人,但至少在目前,这念头无法实现,安玫对他深怀警惕,而卓尔法更是虎视眈眈。
男人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沮丧万分,命运之手残酷的玩笑,让他站在挚爱面前,却吐不出炙热的真实的话语,只能用虚假继续蒙蔽。
但他必须振作,一切都在好转中,他已经忍了四年,比起那漫长的一千四百多个昼夜,眼下的时光虽格外难熬,但能瞟见希望。
金鹅酒馆的橱柜里有些备用的食物,福兰搜索了下,翻出几颗小蕃茄和半磅腌肉,还有半瓶42年朗姆酒,他倒了三杯,问道,“女士先生们,需要吃点什么吗?我们本应该找个更恰当的地方来商议细节,但无论是我还是你们的身份,都导致无法一起出现在耳目混杂的街头。”
“我还真不敢吃一个号称精通魔药的人,所做出来的食物。”卓尔法揉着腿,他有些饿了,还有种激愤过后的疲惫,脑子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不停分析着新的情报和自己应当作出的改变。
一个拥有治愈之力,能改变体型容貌的男人,一场意想不到的同盟,老男人眼眸闪着蜥蜴般的色泽,扫视着敌人兼新盟友,在心底冷笑,“你还算是人类么?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让女士来吧,肉末蕃茄沙拉,我记得你做的味道很不赖。”福兰对安玫说。
姑娘却颦起眉,“先且不论我为何要给你们做饭,沙拉?还做得很好吃?我不记得自己有这种手艺。”
“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你的料理棒极了,也许走进厨房,能让你再记起什么。”
安玫怀疑地考虑了片刻,擦了擦手,站到了厨台前,无比陌生地打量着锅、勺子和一堆调料,她笨拙地拿起一把切菜刀,觉得这没放血槽,也不够锋利的“小匕首”实在像个玩具。
福兰轻轻走过去,在旁边指点着。
“刀功不错。”他拿起一片切好的蕃茄,塞进嘴巴里。
“你认为堂堂的刺客大师,是个不会使刀的蠢货么?”
“噢,尊敬的刺客小姐,调料应该少放点,搅拌的力度要适中。”
“原来如此,就和下毒相似,在匕刃上抹毒,分量不同,造成的效果也有细微的区别。”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沙拉的味道很一般,但福兰很快吃光了,男人心裏半是喜悦,半是辛酸。
卓尔法慢慢将简单的菜肴舀进嘴裏,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嗅到了某种温馨的气息。
他不会相信这个仇人的说辞,但高超的谎言,通常是半真半假,卓尔法还得多花点时间,来辨识出真实和伪装,以便发掘出被隐瞒的东西。
在黑暗的酒馆里,福兰有保留地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卓尔法摸着下巴,轻轻吸了口冷气,他得承认,以往着实是小看了自己的仇人,对方的确够狡诈。
“……你想让金雀花和皇室撕破脸皮,无法继续共存下去?两方的能量都不容小觊,我能预计到一场内乱。”
“我并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也无意让拜伦混乱,只需要打跨莱因施曼家族,而且因为你的加入,能让计划更加充实。”
“我?”
“一个绝妙的机会,还能洗脱你被通缉的身份。”
这个想法是福兰刚得知卓尔法和安玫一起逃离影王组织后,就开始构思的,但他不能确保卓尔法会乖乖依计行事,只能当成一个备用的腹案。
听完安排,老男人嗤笑着,“我之所以成为通缉犯,完全是因为你的诡计,现在你又想把我漂白干净?难道就不怕我趁机报复,让你的勾当毁于一旦?”
“对,我也很难信赖你,所以很难将这件事托付给你。”
“我来保证。”
说话的是安玫,权谋不是姑娘的长项,她一直在旁默默地听着,这个自称友人的男子所提出的计划,确实比单纯的武力更容易达成目的,于是她承诺,“用脑子我的确比不上你们,但监督你俩不会私下捣鬼,却没有比我更恰当的人选,如果被我发觉你们有任何背信弃义的行为,不论是谁,下一刻,就请准备好葬礼上的棺材。”
智谋是航行的舵盘,武力却是舵盘上的润滑油,他们三人很快达成了协议。
但还有一件事没安排妥当,福兰最后对安玫说,“关于劳薇塔,还有塞西莉亚,我不希望你和她们间再次产生误会。”
他暗中叹了口气,提到劳薇塔时,福兰有种出轨丈夫正向妻子承认自己有了情妇的尴尬。
“那本来就不是我个人的意愿,而是执行组织的公事,现在影王是我的仇人了,也犯不着再继续敌对下去。”安玫当然没体会到男人复杂的心理,她轻松地回答道,“只要那两个姑娘别主动惹我,就能相安无事。”
※※※※
无论是良缘,还是孽债,我们得承认,福兰·弗莱尔是个很有女人缘的男子。
另一个来自女人的麻烦,正在逼近。
马蒂达·赫本,不,应该是圣武士米拉凯斯小姐,在海岸边的一座镇子停了下来,她衣着朴素,穿着村人们习惯的那种亚麻袍褂和鱼胶底的布鞋,飘逸的长头发剪成平头,让人远远望过去,误以为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今天是小镇教会公开布道的日子,在镇中广场上,搭起了高高的帆布棚子和木头讲道坛,教友、准信徒和单纯看热闹的人,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面容慈祥的神甫正摇着仪式的铜铃,高声宣读着圣典上繁花似锦的言辞。
忠诚的信徒虔诚地跪下,为主无上的荣耀祈祷,逃避死后那地狱深渊无穷的苦役,对教会没那么虔诚的人,也满脸庄穆,哪怕不信,但对神秘与威严表示敬畏也不是件坏事。
一群特意挑选出的孩子,围绕在讲道坛旁,用幼稚的童音轻轻哼着赞美歌,他们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出自孩子们纯真心性的娇弱嗓音,还是让歌声充满了空灵飘渺的味道。
“父在天上看,无论挺拔高山还是阴暗幽谷;父在天上看,管你衣裳似锦还是孤苦伶仃;父在天上看……”
圣武士姑娘微微闭着眼,不知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还是内心的波动,她满脸胀红,嘴唇无声地揉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窥见了过去的自己。
那些可怖的回忆,像潜伏的冰冷的箭,总在她想遗忘时,再度刺伤心灵,残忍地撕破结疤的伤口,让它流血,让她不得安宁。
“……父在天上看,为你怜悯,为你叹息,为你悲伤。”
能成为唱诗班的一分子,对神学院苦读经义的孩子们来说,无疑是种荣誉和解脱,它代表着一种地位与鼓励,不但能暂且将枯燥的经文教义抛到脑后,比起只能吃豆子和薄面包的普通幼年生,菜肴也更加丰盛。
神学院是种苦修的生活方式,清早的晨祈,午间的祷告,黄昏时的弥撒,临睡前的入睡祷言,什么都得规规矩矩,容不得半点差池。
犯错就得挨鞭子,或者饿饭,做为家中小公主的马蒂达,在初入神学院时,经常因为小小的不适应,被修女嬷嬷狠狠在背上抽上几皮鞭,关进静祷室一整夜。
“妈妈……爸爸,我想回家。”马蒂达抹着眼泪呜咽着,只有透进来的月光回应她。
姑娘无比羡慕同寝室的费怡·李莉斯,那是个品学兼优,深受导师们喜欢的小姐姐,同时也是唱诗班的领唱。
“李莉斯呀,那孩子不但聪明,还有副白灵鸟似的嗓子。”神甫和嬷嬷们都这么夸奖。
曾经有段时间,李莉斯对她很友善,也只有她敢半夜偷偷溜下床,从厨房偷点面包和苹果,窜进静祷室,从门上的小窗户塞给马蒂达。
“喏,你可记得把脸擦干净,万一被发现了,也不许说是我送来的。”李莉斯细声叮嘱着,
“谢谢……”等马蒂达狼吞虎咽,填满凹下去的小肚皮后,才记起来应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