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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些在淘宝上都要买六七十元的披肩在这裏才卖三四十块时,市侩的我立刻振奋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买了一大堆!

在付钱的时候,我心裏已经盘算好了:这个给素然姐,她那么仙风道骨的气质披这个一定很好看!这个给李珊珊,她可以用来扮成阿拉伯女子,这样就不用戴墨镜了……但是,好像,这个比墨镜还要抢眼啊……这个给康婕,她可以用来当围裙,做可乐鸡翅给我吃。

最后这个,啊哈,这个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把这种中年妇女最爱的枣红色驾驭得这么完美啊!

我裹着枣红色的披肩武装得像个恐怖分子,蹦蹦跳跳地回到客栈,经过前台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大包。

他看到我的时候,友好地跟我打招呼:“诶,买了这么多地毯啊?”

我瞪了他一眼,“噔噔噔”快步上楼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间的顶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地板上,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过夜,内心既有新奇,也有感慨。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着我的行李,许至君给我的那包药品就放在桌子上,从板蓝根到痛经宝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

在惨白的月光下,我静静地想,也许,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比他更珍惜我的人了。

到底是什么令我们错过,我想应该是我的问题,我太不安分,比起现世安稳我显然更憧憬信马由缰,比起跟他在一起时那种细水长流的温暖,我好像更享受跟林逸舟纠缠时那种勒得我濒临窒息的,每一分钟都煎熬得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佛学讲究轮回转世,很多科学和医学解释不了的时候,玄学都能给出一个妥帖的答案。

以前我不听话,不好好念书的时候,我妈总是很伤心的说,我怎么会有个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女儿,我真是前世欠了你。

这天晚上我写完明信片之后,我躺着在床上看着那扇天窗,伤感地想,也许我妈说得对,真是前世欠的,我欠林逸舟,许至君欠我,所以这一世我们都得慢慢还。

真正的爱情其实是相当卑贱的,你不同意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而已。

康婕换好衣服下班的时候,灯红酒绿的解放西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只有几辆的士停在路边,司机们降下一点玻璃,在车上抽烟。

她在这个城市里长大,她的青春期跟这条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无数次看到踩着十公分高跟鞋的女生,在酒醉后,仰着通红的脸,站在路边泣不成声地打电话,也无数次看到英俊的男生神色匆忙地穿行于深夜的大街赶着去新开的夜店。

这个城市这么喧嚣,却又,这么寂寞。

在喧嚣而娱乐的长沙,每个貌似彪悍的人都有一颗孤单的心。

但现如今,这些人当中,永远不会再有那个叫林逸舟的男生,再也看不到他微微有些泛蓝的眼睛。

这是没有林逸舟,也没有程落薰的长沙。

想到这裏,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原本想伸手拦辆的士,可一想起从这裏打的回家的的士费都够明天一天的饭钱了,只好坐上了停在的士旁边的摩托车,跟司机说,去火车站。

从她在酒吧开工以来,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她是不会打的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反正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缺的是钱。

除了陈沉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每天凌晨下班之后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去火车站的麦当劳买一杯热饮坐着,等到六点,再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回家。

她从不抱怨这有多辛苦,她甚至觉得比起那些大包小包守在乱糟糟的候车室里的人,能够坐在麦当劳喝一杯朱古力,翻翻杂志,已经挺舒服的了。

可是,这一天,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拉开麦当劳的门,那个人才抢先一步闪到她面前说:“美女,我想跟你道个歉。”

她差点没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浑蛋给吓死:“我靠,你是鬼啊!”

对方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失了,真不好意思,我叫萧航。”

藉着麦当劳里的光,惊魂未定的康婕这才看清楚这个人的脸,原来就是那个要花一个iphone4的价钱买她一夜春宵的贱男。

“我管你叫什么,滚!”

“你怎么没抽那个贱人一耳光啊!”隔天得知此事的李珊珊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

康婕耸耸肩,佯装豁达:“算了,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要咬回去吗”,还没等李珊珊接话,她忽然又仿佛人格分裂了一般怒吼:“得了狂犬病他妈的不去治病学人泡什么吧啊!把我当小姐!奇耻大辱啊!”

李珊珊被她前半段的宽容和后半段忽然爆发的癫狂吓了一跳:“他妈的你也疯了啊!一句话分成两次说你很爽是不是啊!”

没有程落薰在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像是两枚随时会爆炸的原子弹游走在长沙街头。

这一天,原子弹·康要陪原子弹·李去做第二次激光祛疤的手术,去之前康婕给我打电话说:“我跟你讲,其实我觉得,她姓董。”

“啊?”我莫名其妙地接着电话,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

“她应该叫董珊珊!”

“为什么啊?你能不能快点说啊。”真是急死我了,康婕这个神经病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就算珊珊要冠夫姓也应该是宋啊!

“你是没看到啊,她去做手术啊,那个气场啊,简直啊,就像董存瑞烈士附体啊……哈哈哈”

……

沉默了三秒钟,我轻声的说:“康婕……”

“嗯?”

在挂电话之前我终于咆哮了:“日你妹啊!以后能不能不用无聊的事能不骚扰我啊!!!”

站在美容整形医院门口,李珊珊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透过墨镜看着玻璃上的巨幅广告,上面那些姿态做作的女人觍着一张假脸,挺着假胸对着路人搔首弄姿,标榜着自己是破茧重生的奇迹,旁边配着极富煽动性的文字:我的双眼皮是假的,我的鼻子是假的,我的美丽是真的。

墨镜后到底是鄙视还是艳羡的眼神,旁人无从得知,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裏的酸楚:她居然成为了她从前嗤之以鼻的那种人。

她回过头跟康婕说:“反正你来都来了,不如把那颗泪痣点了算了?”

康婕飞了个白眼:“你休想骗我陪你一起疼!再说了,没钱,你以为我不知道,这裏点颗痣的钱在街边的美容院都可以点几十颗了!”

奸计没有得逞的李珊珊还了个白眼给她:“没钱你昨晚干吗放走赚钱的好机会啊!”

康婕娇笑:“人家想放长线,钓大鱼嘛,偶像剧里的女生都是这样演的嘛。”

整容医院里的护士小姐都穿着粉红色的褂子,眼影一个比一个妖媚,果然不是正规医院,谁见过省人民医院的护士涂指甲油的吗?

康婕拉拉李珊珊:“你真放心?”

可是谁也拉不回李珊珊要恢复美貌的决心。

看着她宛如就义一般走进手术室,康婕心裏忍不住一颤。

我们都忘不了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李珊珊跟人对打时的飒爽英姿,曾经我还很小人之心地跟康婕说,我们哪天不跟珊珊打招呼就直接冲去她家敲门,倒要看看这个死妖精素颜是个什么样子。

事实上,我们也确实这样做了,她在清晨怒发冲冠地打开门,猥琐的我们双双惊呆了。

天生丽质,确实有这么回事的。

手术开始之前,李珊珊跟康婕说:“待会儿我要是尖叫,你千万要镇定啊!别进来看啊!很吓人的!”

康婕于心不忍却还要跟她斗嘴:“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明星!”

手术进行中,康婕坐在走廊里静静地抽了一根烟,从十六岁开始,烟对于我们来说,就像多出来的一根手指,我们说了无数次要戒,却从来没有认真实践过。

事实上,在李珊珊发出骇人的尖叫时,她的心的确是揪成一团的,但是也的确没有勇气冲过去看看手术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或许落薰陪我去医院的那一次,坐在走廊里等我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吧……”她想。

做完手术之后李珊珊戴着口罩从裏面走出来,肿着一双眼睛骂骂咧咧:“我操,一次五百,一次又五百,再这样下去包都卖光了,只能去卖身了!”

说罢她还不解气:“宋远那个没出息的,还不如去送快递,顺丰快递的派件员月薪都上万了!”

她这番话引得康婕又想起了前一天晚上不愉快的事情。

六千,区区六千块,装逼犯们一个手机的钱,那个叫萧航的神经病居然认为一个手机就可以买她一夜!

其实当萧航哆嗦着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她是很想很想哭的,那种委屈非要号啕大哭一场才能得到宣泄。

那天的早班车上,晨光熹微,空气清冷,她很难过地想,如果我也是出生富贵之家的千金小姐,二十几岁就开着玛莎拉蒂到处乱撞……或者是每个白天捧着工具书去图书馆自习的女生,整天思考的问题是出国留学还是考研,甚至,哪怕是每天晚上背着名牌包包拿着iphone泡夜店的辣妹……他应该都不会,也不敢这样直白地侮辱我吧……

在天光微亮之际,她深深地感到一种悲哀的羞耻,为了自己的贫穷。

贫穷,是这样无从掩饰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一眼洞穿你的窘迫,然后以此作为要挟你的砝码。

而最悲哀的地方在于你是那么清醒地知道,对你的生活构成最大威胁的不是别人,而是生活本身。

从医院里出来,康婕和李珊珊手挽着手顺路去素然姐家看浅浅的时候,我正在大理街头跟那些逢人就问“要不要包车?要不要坐船”的当地黑导砍价:“不要这么贵嘛,人家还是个学生呢,很穷的呢,便宜点嘛好不好?”

为了显得我真的很无助,我还特意装呢把“呢”字发成“捏”的音,一脸貌似单纯的笑容底下是一颗仰天长啸的心啊:“长沙五块钱就坐船游湘江啊!你们要不要这么欺负外地人啊!”

经过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我终于说服了那个皮肤黝黑的大姐,给我便宜了十块钱。

十块钱,在长沙好歹可以吃碗粉,还可以加个煎蛋呢!

到了买船票的地方我惊喜地发现原来学生证可以打折,啊啊啊,好开心,趁着学生证最后的期限再谋取一点福利吧!

可是我翻遍全身上下,只差没当街把袜子脱下来找了,也没见到学生证的踪影。

我,好,想,哭,啊!

就这样,买了一张巨额全价票的我,丢三落四完全没有一点生活自理能力的我,穿着领口巨大的短袖Tee和凉鞋,一点儿防晒工作都没做就兴致勃勃地游洱海去了,当我举着手机45°自|拍的时候,我死都没想到,仅仅在两小时之后,裸|露在阳光里的皮肤就迅速地开始脱皮,发红,惨不忍睹!

游轮上有美丽的白族姑娘给大家表演三道茶,据说是白族待客的礼仪,那个不知道应不应该称为主持人的姑娘向大家介绍“头苦、二甜、三回味”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康婕在手机那端神秘兮兮地说:“我今天偶然遇见你前男友了。”

我这个白痴脑袋在那一瞬间竟然短路:“我哪个前男友啊?”问完我就后悔了,除了许至君还能是谁,她要是见到林逸舟岂不是见鬼了吗?

果然,那端的她也停顿了片刻,才用一种懒得跟我废话了的语气继续说:“他身边有个好漂亮的妞儿,气质也好,珊珊说话那么不好听她都没生气。”

那一刻,原本是喝在嘴裏的“二甜”忽然变成了“头苦”,那种突如其来的苦涩充斥着味蕾,萦绕在口腔之中,让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也许那一刻,康婕也后悔给我打这个电话了吧。

后来我们很默契地扯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上,什么浅浅的尿布,李珊珊的手术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题,然后我们适时地挂掉了电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身边有另外一个人了,这不是我曾经衷心希望的那样吗?我不是很慷慨地说,他值得更好地去爱和被爱吗?

那心裏这种奇怪的酸楚,是怎么回事?谁可以给我一个确切的回答?

难度系数再高的奥赛题都会有一个精准的答案,但是爱情,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