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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all>你点亮了一盏灯,我靠近一看,那的确是我所向往的世界。</small>

很久以后我才从康婕口中得知她决定离开酒吧的真实原因,而这件事除了我跟陈沉之外,她没有再对任何人说起过。

“跟谁说都没用,不能让事情变得好起来,还有可能变得更坏,所以就懒得说啦。”她是这样说的。

而当晚陈沉的反应也是吓了一大跳:“强|奸?你说得太严重了吧?是不是又想上次一样,只是无聊的人恶作剧啊?”

“屁!是真的!我衬衣扣子都被扯掉了!”康婕一激动差点把那张原本就颤颤巍巍的旧茶几给掀翻了,她语无伦次:“我也不是刚到社会上来混,真的假的我难道分不清吗?”

顿了顿,陈沉放下手里的筷子,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就像安抚一只受惊的雌性小动物:“你慢慢说,慢慢地说。”

那是一个看起来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的夜晚,等清洁人员打扫完场地,换好工作服的康婕刚把在赛百味买的三明治当晚饭给解决了,她还顺便给李珊珊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会儿:“珊珊,现在的夜店都不是你我的天下了,以前我们出来玩,最多也就是化个烟熏妆了,现在的小姑娘不打两针玻尿酸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泡吧的,哎,人要服老啊!”

“滚,是你老了,我还没有!有钱了我也是要去打玻尿酸,打肉毒杆菌,打羊胎素,女明星打什么我就打什么!”

挂掉电话的时候,康婕被一个男人撞了一下,手机都撞掉了,她刚想爆粗口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上班时间,只好硬生生地把那句脏话吞了下去。

对方停下来替她捡起手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那是一个你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劲可是看着就是很不舒服的男人,并不算胖的脸上浮着一层叫人作呕的油光,坑坑洼洼的皮肤,还有典型的因为嚼槟榔嚼出来的腮帮子,还有,白色的衬衣穿在别人身上那么飘逸,可是为什么穿在他身上就显得那么猥琐。

电光火石之间康婕知道为什么了,因为,他,把衬衣下摆,扎在,紧身牛仔裤,里,腰间那根D&amp;G皮带的logo金光闪闪。

“真是刺瞎了我钛合金的狗眼啊。”康婕默默地想。

过了十点,人越来越多了,服务员们也越来越忙了。

就在康婕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一个同事跑来跟她说,那一桌有人找你,你去看看吧。

从密不透风的乱舞群魔中一步一步艰难地挤过去时,康婕心裏还在琢磨着是谁在找她,难道又是上次那个贱男?

没错,又是个贱男,不过不是上次那个,这次是衞生间遇到的那个紧身裤贱男。

我和康婕生平最恨男人穿紧身裤,每次走在街上看到那些下半身绷得紧紧的男生我们都恨不得冲过去把他们打一顿:让你穿紧身裤!让你穿紧身裤!

可能是平时鄙视他们太多了,这次遭报应了,当康婕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几乎要风化了。

“先生,请问是你找我吗?”她扯着喉咙大声喊。

紧身裤一脸的殷切:“是的喽,美女,过来喝杯酒喽。”

他边说边用玻璃水杯——对,不是小酒杯——是平时喝水的那种容量的玻璃杯,倒了一杯什么饮料都没兑的纯百龄坛给康婕,裏面还丢了两块冰块。

看着他猥琐的脸,康婕心裏那只恐龙又在咆哮了:“我X你妈啊!老娘生理期你叫我陪你喝酒啊!他妈的还给我倒这么一大杯纯的,你这不是摆明了要老娘的命吗!”

表面上,她只能微笑着说:“先生,真的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上班时间不可以跟客人喝酒,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

她刚转身,原本站在她对面还隔着个桌子的紧身裤男就像会凌波微步一样,瞬间来到了她的面前,两只手像两把钳子一样死死地卡住她的手臂:“我跟你们经理是朋友,打个招呼就没事了,就喝一杯,一杯。”

那一刻康婕真的很想破口大骂,喝你妈呀喝,这么喜欢喝你怎么不去喝妇炎洁啊!

那是在理智崩溃之前的最后一次警示,她沉着脸,冷冰冰地说:“真的不好意思,身体原因,实在不能喝……”

话还没说话,酒杯,已经逼到了嘴边,玻璃杯口碰了她的牙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一秒钟之后,康婕奋力地甩开那两只肮脏的手,吼出来的声音超过了音响里震耳欲聋的鼓点:“滚开!臭流氓!”

沸腾的人群在顷刻之间,有了短暂的停滞,紧接着,是更火暴地起哄和煽动。

康婕狠狠地瞪了那个傻逼一眼,转过身大力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没看到对方因为涨红的面孔以及凶狠的眼神。

整个晚上康婕没再靠近过那一片区域,虽然在员工室被经理狠狠地说了一顿,但她拒不认错,也不道歉,其实当时她心裏已经有了走人的念头。

离开这个男盗女娼的环境,她恶狠狠地想,却怎么都没料到就在几小时之后会经历那么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

康婕称之为,被强|奸未遂事件。

因为是周末的缘故,下班之后几乎都快天亮了,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去了,剩下她一个人无精打采地换好衣服从平时的员工通道出来,刚下到一楼正想拐弯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东西吃,忽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拽了一把,于是重重地倒在了楼梯间里。

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外套就被粗暴地扒开了,那双在几个小时之前死死钳制住她的手,此刻带着泄愤的目的,正预备把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剥掉。

“x你妈!”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量,康婕衝着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的这张脸愤怒地骂着,手脚并用,狠狠地踢打着对方。

没用的,她太瘦弱了,何况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衬衣的扣子已经被扯开了,这个楼梯是有多久没人打扫了啊,躺在水泥地板上的她感觉到地上厚重的灰尘都在往她的肺里钻,旮旯里还有蜘蛛网,离她的脸不远的地方明显看得出有痰干了的痕迹。

她忽然停下了挣扎。

真脏,真的,这个肮脏的楼梯间,这个肮脏的城市,这些肮脏的人。

对方原本沉迷于她的挣扎反抗,看到她忽然鬼魅似的笑,不禁也停下了动作。

“你有套吗?”康婕问。

那个背对着光的男人在这一刻,的的确确被她脸上那种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形容的奇异神情吓住了,好半天,他没动弹也没说话。

“问你,你有套吗?有套就快戴上做了完事,没套的话就赶快去买一个,我是为你好。”康婕继续说。

楼梯之间微弱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这个猥琐下贱的男人发现她的眼神里真的有一种不惧的淡定,甚至可以说是胸有成竹。

这一下,他反而慌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康婕面无表情:“我们经理没告诉你吗,我在这裏做事是为了赚医药费的,我男朋友在外面乱搞把我也传染了。”

“呵呵,你这招对我没用的。”对方挤出了几声干笑,但手脚却并没有动作。

“那随便你吧,我反正不亏,就当找了免费的鸭。”康婕边说边伸手去拉男人的D&amp;G皮带扣,还没碰到它,她就被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贱货。”

从她身上爬起来的时候,对方丢下这句话,然后扬长而去。

她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在那段时间里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一个这么蹩脚的谎言,竟然帮她逃过了一劫,是不是因为在这个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隔膜真的太深了,是不是在这个传统道德沦丧的时代,这样的谎言可信度真的太高了?

她拉紧了身上的衣服,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裏,发出了轻微的冷笑。

“那天早上我很平静地买了一杯咖啡,从火车站坐早班车回去,像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她这样告诉陈沉。

陈沉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每一根都是燃到了过滤嘴那儿。

在听康婕叙述的过程中,有好几次,他差点气得把茶几给踢翻,掀翻,气得差点揪着康婕骂“傻逼”。

可是他忍住了,心裏所有的愤懑和狂怒都被发泄在大口大口吸进肺里的香烟上。

就算他再粗糙,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曾经也是那么真切地相爱过,他对康婕还是很了解的,就算他冲她吼,说你这个白痴怎么不早点说,我找人砍死那个畜生,她也只会很不当回事地觉得他不过就是逞口舌之快。

他满腔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焚烧了却还是没办法让她相信,他是真的可以为了她去拼命的。

是的,他们早已经没有了十五岁的时候,踏着落叶一起爬山的少年情怀,可是在他的心裏,她跟他后来交的那些女朋友多多少少总是不一样的。

他在别人面前总是很爱逞能,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老大的样子,兄弟有事他一定到场,借钱二话不讲,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扛。

可是只有她,真的只有对着她,他可以嬉皮笑脸地说,借点钱给我嘛。

有些女孩子跟他分手之后越过越不堪,可是传到他耳朵里也就当个笑话听了,唯独康婕这个家伙,她不可以堕落,她要是堕落了,他第一个动手扇死她。

“算了,没真的被强|奸啦,只是受了点惊吓。”康婕看着陈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好轻描淡写地安慰他。

陈沉一语不发,突然站起来侧身进了逼仄的厕所。

她知道,他是对她有脾气,怪她没早点告诉他这件事。

她也知道,虽然她用很平静的语气来说这件事,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凌晨,都明明白白地宣告着,这些惊吓和伤害都镂刻在生命的底板上,永远不会湮灭。

很久之后我得知了这件事,第一反应比陈沉激烈多了,我差点没把手里那杯柠檬水泼到她脸上!我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可越是气愤越是心疼我就越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泪汪汪地瞪着她。

康婕也真是倒霉,这件事她总共也就告诉了两个人,结果这两个人都反过来需要她宽慰。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一个二个好像我被轮|奸了一样。说真的,这事不怪别人,怪我自己,我他妈的就不应该在那种地方混,到处都是衣冠禽兽,凭什么要别人把你当大家闺秀呢?所以,我没做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一根毛都没少。”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是广告公司的职员了,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这个夜晚,陈沉留在她租的这件屋子里,第二天很早他就走了,当康婕醒来的时候,那张旧茶几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上面放着一叠钱,昨天签好的租房协议反面上写着几句话。

“昨天赢了点钱,你拿去吃饭吧,有事给我打电话。垃圾我替你丢了。”

这么多年,他的字还是这么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那行字在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慢慢地变得很模糊。

就是在那天早上,我收到康婕的新地址,她说:“楼下有个老信箱,我问过了,可以收,你给我寄明信片吧,我也装一把文艺女青年。”

我看着那条短信笑了好半天,站在阳台上忽然很矫情地说一声,大理的清早,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