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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很快很快,那条线就要断了。

自从那晚尴尬的场面之后,康婕又有将近一个礼拜的时候没有见到萧航,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承受起来似乎也就没那么难受了。周末的时候康婕还是像往常一样背着几本书去学校上课,专心地把老师讲的重点画出来,再在旁边画上一个五角星作为标记。

只是偶尔抬起头看见窗外刺眼的太阳时,她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思绪便会不由自主地飘起来,想起那些她并不太愿意记得的事情。

前排的眼镜妹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她:“好久没见你男朋友啦,吵架了?”

是时候撇清那层原本就子虚乌有的关系了,虽然根本不用对眼镜妹这样的萍水之交做什么交代,可是康婕还是微笑着说:“他从来都不是我的男朋友呢。”

面对眼镜妹有些诧异又有些怀疑的眼神,她低下头继续在白纸上乱画一通。

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有条小虫子在啃噬她的心,一开始是痒痒的,然后紧接着就变成了细细碎碎的痛。

原来是真的,有些事情只要亲口说出来了,就真的结束了。

眼睛有点儿痛,她用力地眨了一下,一颗很大很大的眼泪“吧嗒”一声落在了她刚刚乱画的那张纸上。

虽然已经被涂得乱七八糟,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出那原本写的是一个名字。

萧航。

下课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酷暑的炎热还炙烤着皮肤,阳光字学校门口那些高高耸立的梧桐树的缝隙中洒下来,在掌心裏明晃晃的,好像流淌的水一样。

眼镜妹推了推康婕,一脸挪揄地笑:“你还装。”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萧航一脸沉静地倚着车门站着,手里拿着一盒冰淇淋,神色淡然地看着康婕。

忽然之间,康婕的脸“刷”地脸红了,跟他第一次来接她时那种又气又无奈的情绪有些不一样,这次,看到他的眼睛,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她的鼻腔里慢慢弥漫开来。

“你怎么来了?”康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丁点儿异样。

萧航才是真的云淡风轻:“前几天有些事要忙,就没找你,今天太闲了就来接你去吃饭。喏,香草味儿的,吃不吃?”

眼镜妹和另外两个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毫不掩饰羡慕之情,康婕的脸更红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羞涩”,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在自己还很年少的时候,跟陈沉在大街上亲吻,被来来往往的路人鄙视时,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萧航难得开车开得这么沉稳,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裏说道:“今天猴子请客,带你去蹭饭。”

康婕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盒冰淇淋,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斯文地吃一样东西,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那些细小的冰碴儿卡在喉咙那儿下不去。

萧航又说话了:“你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一句也不会问。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说。”

此刻康婕好像突然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似的,就是不肯回过头来让萧航看到她的脸。

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

猴子他们对康婕很热情,就好像曾经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他们不在场一样,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当时是他们逼萧航去跟康婕开那个玩笑的,一个个笑脸相迎:“美女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康婕那么大大咧咧的性格都被他们弄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儿地微笑,摇头,讲些客气话:“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都行。”

吃饭的时候康婕总觉得多多少少有点儿放不开,萧航却丝毫没理会其他人暧昧闪烁的目光,一直细心妥帖地替她夹菜。

最后,还是猴子忍不住问了:“你们是在一起了,还是在一起了,还是,在一起了?”

一时间,康婕又尴尬得脸红了,她心裏不停地骂自己,脸红个屁啊!装什么淑女啊!这么做作干什么啊!

可是萧航始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包括面对猴子的调侃:“吃你的饭,喝你的酒,闭上你的嘴。”

本来也就是简简单单一顿饭的事,如果不是起身的时候,萧航忽然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的话……

一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航,他自己也傻了半天,就在服务员试探着过来问,要不要报警时,他一把抓住康婕的手,二话不说地冲了出去。

在车上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U盾,打开网银后,他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问康婕:“你卡号多少?”

康婕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萧航才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白了她一眼:‘蠢蛋!我的卡和身份证是放在一起的,卡里还有点儿钱,我先转出来。’

虽然萧航说的是“有点儿钱”,但以康婕对他的了解,这绝对不是几百块的小数目。

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夹层里找到一张银行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小心翼翼地报给他听。

就在他皱着眉头转账的时候,康婕心裏忽然蹿起一个念头:他怎么这么信任我?

很快,猴子他们就替她问出了这个疑问,不过他们是以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的:“这么多兄弟在这裏,怎么不把钱转到我们卡里来呢?”

丢了钱包对萧航的心情似乎影响不大,短短的十多分钟之后,他脸上又像平时一样笑嘻嘻的。

“破财消灾。”他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在安慰康婕似的。

那晚送康婕回家,车停在巷子口后,康婕本想下车却又忽然停住了开车门的手。

老城区的房子看起来总是那么陈旧沧桑,几时夜幕降临也无法掩盖其日渐腐朽的气息。

康婕身体里那股惴惴不安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平息下来,就像这个世界的关口突然之间闭合了,再也没有嘈杂的喧嚣撞击她的耳膜了。

她知道自己经过了怎样的克制才可以这么淡然地说话,才能好像真的连自己也没觉得有多难堪似的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个人是我以前的初恋,现在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我也没想到他会有我家的钥匙,可能他只是担心我,怕我一个女孩子独居会有什么意外情况,我们之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萧航忽然很突兀地插嘴道:‘我没以为什么,真的。’

他的眼睛里有些真诚、很透彻的东西,一闪一闪的,不像是装出来的。

康婕忽然又觉得有点儿鼻酸,她深呼吸一下,接着说:“其实本没必要跟你讲这些,因为也不关你什么事。但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其实明明是个很随便的人……当初在酒吧时却又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装×……”

这些话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跟平时那个伶牙俐齿的康婕比起来实在是判若两人。

萧航一直很安静的听着,直到她停下来,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我从来就没那么想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康婕的左手。

夏天的夜晚,即使在城市里也可以听到蝉鸣。

她忽然想起那张明信片上,程落薰写的那句话:我们都需要一个人,可以安心地在他身边入睡,可以说话,或者和他相爱。

同一时间和空间内,某些事情正迅疾地发生着扭转。

许至君回到家里后,他妈妈态度坚决得不容他有半分反驳:订婚!就在这个月底!

他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一样,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目前。一贯温柔的母亲,在这个夜晚所表现出来的强势,是他二十多年来从不曾见过的。

他想大喊一声“荒唐”,可是他妈妈抢在他前面说的那句话,让他心裏所有的愤怒和惊诧都在瞬间化为了齑粉。

“你要是不想让妈妈死不瞑目,就老老实实地跟唐熙订婚!”

在某条黑暗狭窄的巷子里,刚喝了几瓶冰啤酒的阿龙摇摇晃晃地走着,冷不防地,一根铁棒当头砸来,霎时,血如泉涌!

他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更重的力道砸得连嘶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手臂上的纹身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喉咙里只发得出“啊——呀——”之类模糊的声音。

他想不到这场无妄之灾跟很久以前,他朝一个女孩儿泼去的那瓶硫酸有着直接的关系。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只知道他在路边摊上跟人吹牛×,夸下海口说没有自己不敢做的事情,然后就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教导一个僻静的场所,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毁掉她的脸。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毁掉的不仅是她的脸,甚至是她的人生。

那根铁棒是那么粗粝坚硬,他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在碎裂,一下,又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双手只能在黑暗里徒劳地抓着空气。

最终,他靠着墙壁,慢慢地,慢慢地滑到地上,不省人事。

在西藏扎达县,某个不知名的、破旧的招待所里,在一尘和阿亮此起彼伏的鼻息声中,我听见陆知遥在小声地打着电话。

我知道他在订机票,可是当他挂掉电话转过来看着我的时候,我依然不敢问出让我害怕的那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就快分开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不敢开口,我没有为我那些不可捉摸的言行做过解释——在他跟别的姑娘嬉笑打闹的时候,我紧绷着脸就像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他也从未问起过我,他的泰然处之总让我自惭形秽,而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还太年轻。

年轻得还没有习惯离别——即使,林逸舟已经离开了我。

我们的关系如此生分,我害怕惊扰到他。

握着陆知遥垂在床边的那只手,我的眼泪像失控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将我的理智悉数淹没。

我想起了彼时的林逸舟,此时的陆知遥,对我来说,他们都是刻在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跟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人生当中不可复制的绝版珍藏。

可是对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个清浅的存在。

长沙,暴雨将至。

高原,淅淅沥沥的小冰雹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