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臂弯中,小姑娘似乎被吓到,眼睛微微睁大。明明并非人类,可她的眼睛干净、澄澈,倒像是对世间一切都懵懵懂懂。她显然是犹豫了下,眼皮颤动,过了片刻季寒川隐约觉得,宁宁是否在和另一个人沟通才轻轻点头。季寒川直接问:“你刚在在和谁说话?”宁宁眨巴眼睛,细声细气,回答:“和我爸爸。”另一个爸爸。季寒川一顿,抱着宁宁的手拧紧一些。张老板还在讲话,周围人都认真专注,好像没人在意这对“父女”的低语。季寒川问小姑娘:“你爸爸在哪里?”宁宁不说话了。季寒川看她。她还是太小,不懂得遮掩脸上的神色,这会儿并非以往的羞涩,而是真的为难。季寒川见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宁宁好像根本不会与人相处。他并不知道游戏降临之前,“正常”的小孩子是什么样。但以上一局游戏的所见所闻,与宁宁一样身高的男孩女孩会抱着游泳圈,走在路上又跑又跳,兴奋地拉着爸爸妈妈看这看那。相比之下,宁宁实在腼腆过头。季寒川疑心,她是否与旁人有过交流、是否得到过适当的教导。这样想之后,记起宁宁的状态,季寒川又叹气。其余玩家看不到她,上一局游戏里,npc也会忽视她。到眼下,不知什么缘故,小姑娘忽而有了实体。穿一条新裙子,兴奋成那样,蹦蹦跳跳。季寒川温和地问:“这回是真的没法说吗?”到这一步,季寒川认为,如果还是把“游戏”比喻成一个编码系统,那宁宁兴许是其中的bug、病毒,会四处游走。而她毕竟身在系统之中,总要受到一定限制。季寒川迅速理解了这一切,见宁宁轻轻点头。这时候,张老板也讲完话。季寒川心里的疑惑散去一点,逗宁宁:“之前我想,我大约是有个小孩的。正好你就出现了”宁宁握住他的手臂,惊喜地凑来。季寒川:“……”对船员说宁宁是自己女儿时,他其实并不认真。很大程度上,是觉得宁宁不是人,又亲近自己,加上自己信任她,那小姑娘就是一个天然的掩护。季寒川也想试探一下,这局游戏里,“符合逻辑”的界限在哪里。可而今,见了宁宁的表情,季寒川心里“咯噔”一下。他迟疑着、不确定地,冒出一个无比诡异的念头。“你真的是我女儿吗?”…………这一刻,遥远的时间、空间之外,有另一个人,听到季寒川的话。他原本坐在城市最高的建筑上,低垂着眼,看满城夜色,与其中霓虹。耳边是“玩家”惊慌的尖叫,仓皇的逃窜。在这期间,所有“恐惧”,都会成为他的力量。同时,他始终有一丝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地方。此刻,透过宁宁的眼睛、耳朵,他看到季寒川,也听到季寒川。邵佑缓缓眨眼,抬头。他眼前不再是那个数十年前后的城市,而是上世纪中叶,一艘从海城开往对岸的轮船。他看到富丽堂皇的装修,看到满室衣香鬓影,看到志得意满、立在人群之中讲话的张老板,看到那些隐藏在npc中,谨慎观察情况的玩家。他也看到季寒川。俊美的、温柔的季寒川。和他们初遇时相比,寒川成长了很多,不像从前那样,完全是被伤透了的小兽,缩在屋檐下舔舐伤口,原本光滑的皮毛都变得黯淡。见有生人过来,就弓着身子、竭力做出凶恶的姿态。可在旁人眼中,他还是那个漂亮的、受伤的小动物。而今,寒川却强大、自信,光彩照人。两人视线相对,季寒川眉尖拧起。他说:“又是你?”邵佑想:他明明不记得我、不记得宁宁,但他还能认出来。这样的想法,让邵佑心中潜藏的戾气散去一些。高楼上的男人微微笑了下,透过女儿的嘴巴,回答:“是。”他讲话的时候,宁宁的身体迅速变冰。季寒川意识到什么,言简意赅:“你别说话。”邵佑:“……”他耸一耸肩,从女儿身体里离开。在无人见到的地方,无数条通道被打开、又关闭,像是水面上一圈一圈,迅速扩大、又消散的涟漪。而在轮船上,宁宁虚弱地趴在季寒川怀里,叫他:“爸爸”在季寒川“发现”真相之后,她身上的枷锁、限制,也被减轻。她认认真真,说:“我吃点东西就好了。”小姑娘的身体,就像一个存储装置。平时积蓄力量,邵佑过来的时候,那些积蓄的力量又迅速消耗。季寒川还不知道这些。他皱眉,摸一摸宁宁额头。眼下,解决了一个疑问,心中却浮出更多疑惑。如果宁宁是自己的“女儿”,那他又算什么?还有,那个和宁宁讲话、会透过宁宁眼睛看自己的家伙季寒川心情微妙,问:“刚刚那个,是你妈妈吗?”虽然宁宁之前说了,对方是“爸爸”。但出于某种常识判断,季寒川还是觉得,是否是小姑娘在人际关系上的认知出了岔子。可宁宁坚定地摇头,又很困惑,说:“我没有妈妈啊。”季寒川眼皮一跳。宁宁说:“我有两个爸爸。”季寒川:“……”五、雷、轰、顶!上一局游戏结束时,他见到一张全家福,然后在自己心里也勾勒出一副自己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画面。虽然那时候,老婆孩子都面容模糊。可想着画面,季寒川就觉得平和、安宁。此刻,这样的平和,却开始摇摇欲坠。季寒川难得恍惚:我是gay?我没有老婆?不,我老婆呢!兴许是他的表情太复杂,宁宁紧张地看着他。季寒川垂眼,看着女儿,完全想不通:如果我是gay,那女儿是从哪里来的?宁宁叫他:“爸爸?”季寒川深呼吸,把自己恍恍惚惚的心神拽回来。他想:大人的事,不要吓到孩子。然后温和地,问:“你之前说要吃东西,想吃什么呀?”宁宁又开始扭手指了,害羞地笑一下,说:“其实今天有吃过一点。换衣服的时候,有一个哥哥从爸爸你旁边走过去,他好害怕。我其实也没有很饿,但还是想吃。”这话说的,像是全天下所有喜欢零食的小孩。宁宁吸一吸口水,“但我只吃了一点点!”她比划着,食指和拇指掐出一点缝隙,“这么一点点,不会被发现的!”季寒川一顿。有点棘手。…………先前,吴欢、朱葛……他们所有人都强调,“游戏”想让玩家绝望、痛苦。而造成这一切,最好的方式,有两个。恐惧,和饥饿。而今,宁宁却说,聂曲的恐惧,是她的食物。季寒川抱着她。怀里的小姑娘轻飘飘,虽然身体很凉、来续无踪,但这样看时,她明明就是个普通小孩。他心中的问题越来越多,可下意识的亲近是真的。先前扎头发、现在抱小姑娘……这样的姿势,都很熟练。哪怕直觉会骗人,身体总有记忆。他抱着一肚子疑问,见宁宁吸一吸鼻子,低声说:“爸爸,我闻到香味了。那边有吃的。”季寒川暂且压下问题,顺宁宁所见方向看过去。他眼力好,一眼看到,晚上见过的一名女玩家,这会儿被npc围在中间。她显然惊慌失措,想要找地方躲避、离开npc的包围。可兴许是太慌乱,她完全没有留意到,npc们是在有意无意,把她往墙边带去。与此同时,厅内另外几名玩家周边,也聚满了npc。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站成几个小圈,裹着其中的玩家。发觉这一点后,季寒川再看自己四周。不是他迟钝、分心,而是他身边确实没什么人在。好像不知不觉间,所有npc都从他身边散去了。而宁宁问他:“我可以吃一点吗?”季寒川想一想,回答:“你吃了,其他人是不是就吃不了?”所以宁宁之前有意强调,自己只尝了一点,不会被发现。宁宁回答:“对,他们会觉得那个姐姐突然没有味道……”季寒川一顿。怎么说呢这倒是在帮人了?如果npc们不能从那个玩家身上闻到“恐惧”,他们是不是会对她失去兴趣?季寒川有意实验,抱着宁宁,往叶芳身畔走去。他看似悠哉,可事实上,始终在观察四周。先前是与宁宁讲话,所以注意力偏移。此刻,他却明显觉得,厅内比先前更加潮湿、发冷。他甚至在墙壁上看到一点细微的、肉眼几乎不能察觉的水珠。而灯光都黯淡一点,npc与玩家的影子都被拉长。礼堂中没有窗子,见不到外界景象。可如若自上而下俯视这艘船,就会看到,船上的木板渐渐湿润,越往后,越像是浸透了水。船侧阴雾弥漫,洋流像是骤然消失。海面平静、毫无波澜,而船行驶着,却是在雾中转圈。最后,季寒川走到叶芳身侧、npc围成的圈外围。宁宁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偷偷地吸溜,身上的温度也升高一些。如此,季寒川心态平和一点:原本觉得,小姑娘口中的另一个“爸爸”太不负责,如果说之前在地下廊道中的附身、提醒是迫不得已,那刚刚,就纯粹没事找事。可眼下看,这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相处之道,并不会真正危害到小姑娘。这时候,叶芳身在人群之中。这是她的第二场游戏,前一局游戏共有八天,另附两天休息。她懵懵懂懂被拖入,眼见着身侧前一秒还在一起打气、鼓劲的朋友被鬼拖走,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惶恐地逃脱。如果她可以活得久一些、经历更多游戏,更多磨炼,那假以时日,叶芳或许也能有韩秀那样的心性。可至少在此刻,她只觉得害怕、几乎崩溃。却没有人能帮她。她脑中一片混乱,含含糊糊地回答着npc们的问话。为什么要从海城离开、家里是做什么营生,怎么大家都觉得你面生。还有一个贵妇握住她的手,很温柔亲切的样子,可她的手那么冰、那么冷。叶芳在她掌心感觉到了一丝潮意,就好像贵妇的手刚从水中拿出。而叶芳身上一片干燥,在这样的场景中,格格不入。她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可太害怕了,于是大脑发僵、无法思索。离墙面愈近,愈有一种窒息感。胸闷、呼吸不畅。这时候,叶芳忽而听到一道男声,说:“啊呀,小姑娘唔好意思,侬大概吓到伊了。”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21:0025号理论上打算日万,但精力有限,隔壁文又在最后完结阶段,如果实在来不及的话会优先隔壁文,&会在这篇文案上挂通知。还有就是,想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现在评论区锁着,但看到一些蛮有趣的留言。隔壁文会在作话里放和剧情有关的评论,标明读者id那种。这篇的评论少很多啦,但大家觉得这种形式会不会增加一点互动感呢v如果不希望被放作话的话也可以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