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上人如海潮,是多如海潮,上上下下。而我的心情也如同这人潮来来往往,不得安宁。
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打工的日子。因为伯仁的伤让我数日难以安寝,那伤来自选民顺手甩动,鞭中胸膛,看似轻轻一击,却让伯仁停止晨练长达一周。
当我陪他到医院照了X光,才知道那随意的一击,已经造成肋骨轻微骨折。本来该住院,可是伯仁坚持不肯,因为住院必然会惊动家乡的村长,伯仁不愿让家人担心,也不信任西医。所以就自己抓药来服,自己找药来敷。
这倒好,我帮村长带来的内伤药立刻派上用场。
一周过去,伯仁的伤渐渐转好,我的内疚才慢慢减轻。
而这段时间我无心于学业,更别提家教的事。等到上课的日子到了,才发现全没准备,只得硬着头皮前往学姊的亲戚家。
虽然这份工作很重要,未来的生活费和注册费可能都要倚赖这份家教,可是此时此刻的我又无心于此。不管怎么说,伯仁的伤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身上的风引起选民的觊觎,伯仁也不会因而受伤;要不是伯仁正好待在我身旁,也不会碰上那妖人;要不是我如此无能,他哪会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从小伯仁就一直帮我,而我却给他带来这种接近死厄般的危难。用拳头打打架也就罢了,最多就是瘀青血肿的,再严重也不过是脱臼或轻微骨折。可是扯上了选民,非死即重伤,要是伯仁有个万一,我岂不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车子停停走走,心思纷乱,想东想西,不知不觉中已经到站。
走下公车,收拾好心情。还好坐公车不像搭出租车,车站离那如同植物园般的大宅院还有一小段距离,可以让我调适心情。
当我走到大门口时,才将心中纷乱的思绪排除,准备迎接第一次的家教。
刚刚还是那位伯伯在看门。他一见到我,二话不说,立即开门,还迎上来,笑容可掬地问好:“是陈公子吧?请进,请进。夫人已经在裏面等着了,要我领你进去吗?”
“谢谢。我知道路,不用麻烦老伯了。”
“哪儿的话,您是大小姐的朋友,又是K大的高材生。竟肯答应为了几位小少爷的课业来帮忙,为陈公子服务,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老伯,您太客气了。可是这门口也不能放着不管。”
“啊……还是陈公子想得周到。好吧,就请您自个走进去……”
最后,老伯还是送了我一小段路,才回到工作岗位。这家人的期望越大,无形中我的压力也跟着增加了。
当我走到林中的木造雅宅时,一名妇人已经在门口等着。
“陈同学倒是很准时,来,快进来。”
“谢谢,呃,素……”
她笑道:“别客气,你就像小姐一样,喊我一声素姨就好。”
走入这房子,还是这么古色古香,虽然不乏现代化的家电,可是却融和得相当巧妙。住在这种地方一定相当享受,有文明的便利,又能在城中偷得清野乡居的雅趣。
素姨引我入内,招呼我就坐后,遂熟练地泡起早就准备好的茶叶。
她一面动作着,一面说道:“可终于盼到你来了。那三个孩子也许是换了个环境,变得无心读书。虽然佳琪自上次跷家之后,变乖了不少,可是却成天长吁短叹的,正处青春期的小丫头最难搞了。她没再惹事虽是好事,但却叫人更加不安。”
素姨帮我倒了一小杯茶,继续说道:“哲仁那孩子也叫人担心。虽然他看起来乖巧听话,可是却把事情全往心裏压去。别看他经常坐在书桌前用功,其实那颗心往往不在身上。父母的伤亡给他的心灵造成严重的打击,这些日子失去理智爆发的频率更加频繁,我这做舅妈的就只能看着他干着急。”
“还有士谦最让人头痛。打架惹事快成了家常便饭,最近好像还成了学校的大哥。劝也劝不听,管也管不动。那孩子就是太有主张,又不服人。唯一能让他安分一点的,就只有母亲的眼泪。只是咱们家近来的状况也不甚好,虽然把孩子放在这儿,当母亲的还是得出外工作,张罗学费。那母子每周相见总少不了一场冲突。我知道孩子只是嘴硬,可就拉不下脸,老让当娘的以泪洗面才懊悔,一再形成恶性循环。”
素姨把这几个学生的近状说了一番,我听了可就头大了。第一次当家教,就遇到这样的问题学生,这钱可不好赚。
“那么……素姨,你希望我怎么做?”
素姨慧黠地笑了。
“小姐找的人果真不一样。课业倒是其次,他们是高二生,而你也才大一,说穿了,也算是同一辈的年轻人。年纪相近的人所说的话,他们应该较能接受,也比较好沟通。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陈同学能当他们的大哥,关心这几个苦命的孩子就好。”
“好的。自是尽力而为。”口中说得漂亮:心中却是十分不安。这回,我不但要当家教,还兼职心理辅导人员。天底下果然没有容易到手的钱。
喝了几杯茶,交代完这几名学生的近况,素姨才带我到房间去。
敲着门,素姨喊道:“佳琪,老师来了。马上到书房去。”
“喔,好啦!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出来!”
“好啦、好啦,烦不烦啊……”
门开了一个缝,除了喇叭锁外,裏面似乎还有扣锁。这位大家闺秀本来门开了一半,才想到还有扣锁未开的样子,只见她在门缝中瞧了一眼,又把门重重地关上。
“碰”的一声,倒把我吓了一跳。
“我马上就过去,你们先走啦!”
果真是叛逆期的青春少女,叫人想不透,摸不清。只是女孩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应该是叫我印象深刻的声音,却又摸不着头绪。
随着素姨进到书房,裏面已经有一位男生坐在桌前。
不用素姨介绍,看他脸色与长相,差不多能断定这就是那位叛逆难驯的士谦。
“士谦,可别再找老师麻烦了。他可是练家子,别怪舅妈没提醒你。”
“知道了。”这小子的声音是由鼻孔中飘出来的,八成不把素姨的话当一回事。
素姨似乎也拿他没辄,只能摇摇头,叹了口气才道:“这就交给你了。等会儿我再送点心过来。”
素姨离开后,书房内就只剩我跟这倨傲的小子干瞪眼。
这种气氛好生难过,还好没多久剩下的两名学生也进来了。
哲仁长得不高,眉清目秀,看似乖巧,只是双眉深锁,似乎有着无形的东西压着他。跟在后面的当然就是佳琪,怪的是她低着头,怪害羞的样子。
他们进来后,哲仁很有礼貌地对我点点头,才坐到位子上,那女孩却是不发一言,默默地像是避着我坐到位子上。
“喂!小琪,你今天是吃错药还是脖子断了,头抬不起来啊?虽然你的长相是满吓人的,倒也不至于完全见不得人。别在那装淑女了。”
士谦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一开口就激得女孩抬头骂人。
“你才见不得人!本姑娘的事不用你管!”
啊!她,我可看清她了。
“你!”
她马上偷踩了我一脚,亲切地笑道:“你好,陈大哥。第一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第一次见面,也请你多多指教。”
是该说世界小,还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就是她?怎么这么巧。
要在这裏揭穿她之前做的坏事吗?还是先藉这个把柄让她乖乖上课?
“陈大哥是吧?要立刻开始上课,或是要先自我介绍一下?”
瞧她现在乖巧的样子,全无之前凶悍的模样,这会是上次在百货公司见着的那个凶恶阴狠的坏丫头吗?这可叫我心裏犯嘀咕。
“也好,就由我开始。我姓陈,名武成,武功的武,成功的成。现在是K大土壤系一年级生,是你们表姊介绍的。你们可以叫我陈老师,不过,喊武成哥倒是比较亲切。”
那丫头佳琪先甜甜地说道:“武成哥你好。我叫王佳琪,朋友都叫我琪琪。现在高二,个性开朗,没什么不良习性。生日四月一日,虽然是愚人节,可不许拿我生日开玩笑。要送礼物的话,衣服、首饰、戒指都很欢迎。喜欢的食物是可丽饼,还有白雪屋的蛋糕;讨厌的有青椒、胡萝卜、茄子和苦瓜。”
“嗯,那你呢?”
哲仁接着应道:“陈老师好,我姓陈,名哲仁……”
陈哲仁简单地说完,本来似乎还要开口,不过却突然停住,就这么结束。
“倒很巧,跟我同宗,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那你呢?”
剩下最后一位士谦,也不看我,轻佻地应道:“老子姓刘,名字你已经知道了。”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家好歹是表姊介绍来的。你不给他面子,不给舅妈面子,也得看在玉芳表姊的份上敬他两分。”
刘士谦可不乐意了,便道:“你今天是吃错药还是发春了?以前损起人来可不在我之下,就不曾见你看过谁的面子。表姊是表姊、舅妈是舅妈、他是他,还扯什么关系。难不成他还是未来的表姊夫。看他这德性,也不过是绕在玉芳姊身边的坏虫之一,何必给他什么好脸色。还说什么空手道界的新星,我就没瞧过各种比赛场上有他的影子,八成是说些胡话来拿跷的。”
“你说什么,再说,我可要跟表姊告状了!”
士谦的脸色先是退缩了一下,却马上又不服气地叫道:“说就去说。上课就上课,还自我介绍个头,又不是要相亲的。再说,他能教多久还不知道呢!”
“哼!只要你别捣乱,会有什么问题。”
“怪了,平常捣乱找人麻烦的,不都是你?今天是天下红雨还是怎么了,竟然会被你教训。”
“你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
这可不妙,还没开始上课,两个表兄妹倒是先吵起来了。我赶紧喊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吵的。现在开始上课!”
刘士谦也就不再斗嘴,冷语道:“也好,就看你有什么料?”
他这话一出,我倒难办了。虽然是当家教,却也没说要教哪一科,更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教学进度,这要叫我端什么菜出来才好?
“那么,你们分别是哪几科比较弱?不用害臊,尽管说,我好想办法帮忙加强。”
陈哲仁先静静地应道:“也没什么较不拿手的,就是上次的月考,物理只拿到八十分,算是较差的一门。”
“物理拿八十算差,那其他科呢?”
“都有九十以上。”
都有九十分,这可不得了?想当初,高二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物理还没人及格的,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放水,还是都市的学生特别优秀?“喔,功课还不错嘛,你考八十,那你的同学都考几分?”
陈哲仁低头不语。
“说啦,又没外人。”
刘士谦冷言道:“谁说没外人,你不是外人是什么。”
“喂!你不开口也没当你是哑吧,少在那多嘴。成哥又没问你话。”
“哼。”
真麻烦?他们这样也有得吵,以后这课怎么上……
等等,那小妮子对我的称呼怎么又改口了?这回变成哥了,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枪?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上回在百货公司明明就使计让我分心,再狠踢我的命|根|子,差点让我绝子绝孙,现在却处处帮我,可别又有什么心眼了。
陈哲仁见他们又吵了起来,红着脸答道:“我考得不算好,也有人考九十几分的。”也有人考九十几分?这话的学问可就大了,得问个清楚。
“很多人吗?班上的平均分数是多高啊?”
“……”
“没关系,你就说。”
“对嘛,说嘛。”佳琪也又帮忙搭硿。
“……九十分的有一个……平均嘛……好像是四、五十分吧……”
“咳、咳……”
这样还叫物理不拿手?这还算不拿手,可还有天理存在?“你……月考是考第几名?”
这孩子又低下头了,以蚊声答道:“……还输给两个人……”
还输给两个人?那不就是第三名了。
“……这很好啦……”
“可是……承蒙舅舅、舅妈收留,我什么也帮不上。只希望功课上不用他们担心,但我还是考差了,还让他们破费为我请家教……这不是太对不起舅妈……”
天哪……这孩子……这不是过于自我压抑了。他的功课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心态上的问题可大了。可得想办法好好开导开导才行。
转过头,我又问:“那你呢?”
佳琪傻笑回道:“我跟他差不多,也算是第三名。”
“那很好啊?”
“呵……是啊,是啊……”
刘士谦却讪笑道:“没错,没错,是第三名。只是由后面数上来第三名。”
“喂!别光说我,你就厉害了。”
“哼!我是不怎么样,可也没吊车尾,更没浪费学费,绝不会多花一年重读一次。”
“别小看我,不就是几本书,背一背不就得了!要是本姑娘肯花时间,考试?还不简单!”
“是啊!等你有一科及格后再说大话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老天……这可怎么教?两个都是第三名,一个是从前面算的,另一个则是倒数的。再加上一个敌视我的家伙,这份家教工作可真是前途堪忧。
“嗯……这样吧,哲仁,我想素姨可没怪你功课不好的意思,只是光请我来教佳琪和士谦,怕你说她偏心。关于功课,你倒不用多心,只要利用时间复习你的功课,有问题再提出来讨论就好。至于佳琪,我们就先由你最拿手的课目开始研究;至于士谦,还请你先自习一下,做做习题还是什么的,有不会再问我好了。”
“哼。”刘士谦斜瞪我一眼,就自己拿了几本书出来,默默地提笔研究起来。
“这倒怪了,一般的家教不是都在加强最弱的部分,成哥你怎么要由我最拿手的部分开始。”
我苦笑道:“学习,不就是要先培养乐趣。由浅入深,由易渐难。”
“嗯,这好,我喜欢。”
没一科行的,能有什么拿手的科目……
稍微探了一下佳琪的底子,才知道她没把心放在课业上已经很久了,别说高二的功课,就是国中的东西也都没学好。这也难怪,家中有问题,造成她逃家打架,还能有心向学吗?
正当我努力地向她解释根号的演算,刘士谦却跑过来了。
他推了我一下,倨傲地说道:“这几题我解不出来,你要是有几分能耐,倒是教教我。”说完,顺手抛上了他的笔记本。
看了题目我可慌了!这是哪门子的题目?
他一递上题目就冷笑道:“可别乱解,误人子弟。”
第一题:当三党人获选人数分别为:xl、x2、x3三者均大于或等于零的整数,xl+x2+X3=2n+l,X1、X2、X3大于或等于n,这种三党不过半的情况(xl、x2、x3)有多少解?
……跳过……
第二题:证明等差级数l+2+3+……+n合的个位数不可能为2、4、7、9的其中一个数字。
……还是跳过……
第三题:……依然跳过……
不用多说,这种题目我哪里解得了。他这哪是高中的东西,分明是来找碴!这个死小孩,一脸得意的样子,分明就是要看我怎么办。我这个人平常好说话,但面子就是拉不了。
只是这一次是学问上的关卡,可不像开学不久的空手道比赛,练一练,还能打场像样的比赛。更何况,他们还是我未来的衣食父母,往后的生活费还得由这几个高中生身上赚取。要是不能跟他好好相处,这钱怎么赚?
“不错喔。你现在已经在研究这种东西啦。不是我不想教你,只是现在的你如果有空的话,不如再多花点时间在较弱的科目上,现在的时间应该做一些有助于考大学的事。如果你真的有兴趣,不如下课后我再跟你研究这些题目。”
“唉……不会就说嘛,何必说一堆好听话,就算你奉承我,你这个家教老师无能的事实依然不会改变。连学生问的几个小问题都解不出来,还好意思领这份薪水。”
好个毒舌的刘士谦!被他这么一说,我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
佳琪冷言冷语地呛声道:“喂!你别找碴了。想表现你的数学很行吗?也不想想其他科,有时间还不如把平均分数拉高。那些东西分明就是你花了好几天设计出来的题目,平常也不见你在用功,为了找别人麻烦,倒是变得很认真啊!”
刘士谦瞪了她一眼,骂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发花痴吗?一直护着外人,不过是个三流的大学生,让他上家教有什么好的?”
佳琪骂了回去:“你才有问题!为什么就非要想办法把人赶走?人家跟你无冤无仇的,还好心来指导我们功课,怎么?你很厉害,什么事都自己来就行了吗?既然你这么强,那就别给素姨添麻烦啊!”
“你别仗着自己是个女的就这么嚣张!”
“想打架吗?本姑娘还怕你!”
“打女人?哼!”
“看不起我啊!”
“我可没说。”
“你这家伙!”
佳琪目露凶光,冷不防地就挥动拳头往士谦的脸打去。
士谦也不简单,退了半步身子,略微后倾就闪过这一拳。
佳琪一击失误,马上追加一脚!毫不客气就朝士谦的下阴踢去!
士谦也怒了,不管眼前是不是女孩子,照样出拳。
我可急了,让他们打起来,不论结果如何,我这当家教老师的都难辞其咎。不得已只好插入两人之间,提脚、散手,分别将两人的攻击架开了。
原本只是情急下的动作,也没多想。可是,我竟然能这么顺利地化解两人的攻击,不禁在心裏惊讶了一下。
“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的,都是……”
话还没说完,佳琪又喊道:“小心!”
士谦的拳头又来了!
不知怎地,士谦的拳头看得好清楚。也不能说是慢,只是拳路的轨迹,还有他的目标,好像表现得一清二楚,他一挥拳我就知道打向哪里。
很自然地,伸手侧拨,轻易地化开他的拳头。
接连两下让他出手失误,他的脸色可变了。原本带着轻视人的目光不复现于脸上,而变成怒目相对。
“喝!喝!喝!”不死心的家伙又接连出拳。
士谦的动作真的很不错,虽然我是近来才开始认真练武,可是从小看伯仁打到人,怎样的动作算好,如何挥拳才有力道,我可是清清楚楚。士谦的拳头不但用上了腰劲,还加上了转拳的旋劲,让他的拳头破坏力再加一成。一般人大概挨不了两拳就要躺下,不过我却接二连三地架开,让他招招落空。
士谦的脸上满是惊讶之情。其实我心中也差不多,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是跟选民那种可怕的怪物打过几场架后,这种小场面就变得不算什么了吗?还是所谓的云体产生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