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在雪融后(1 / 2)

时擦 笙离 5144 字 1个月前

擦干净桌子,收拾完一切,然后把厨房的灯关了,就在灯光暗下的一瞬间,她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有些寂寥。

看了一会儿电视,屏幕上的男女又跳又唱,那点欢乐一点都渗透不到心底去,待宋妈妈回来,笑容明晃晃的:“南南啊,小段走了啊。”

她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我晚上睡这裏,先去洗澡。”

“呦,怎么没精神啊,是不是两个小孩子又闹别扭了?真是,都这么大人了,人家段嘉辰才回来,我们以为你跟他有很多话要说呢。”

再没有心情解释,她选择暂时性地逃避这个话题,准备到房间里拿换洗的衣服。

可是宋妈妈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刚才我还跟段妈妈说,你们两个小孩如果对彼此有意思就好了,我们两家反正都知根知底的。”

“我要洗澡。”她没来由地觉得心烦意乱,拧开热水龙头,蒸汽一下子升腾起来,水花四溅,她只觉得眼前恍惚。

“南南,其实我们也觉得段嘉辰不错……”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妈,我跟他只是朋友,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好不好?”

也许,连朋友都做不了。

难得听到她这么强硬的口气,宋妈妈也愣住了,而宋佳南说完就后悔了,可是也不想再解释,低低地说了句“我洗澡了”,就把宋妈妈连磨带推请出了浴室。隔着厚厚的门板就听见宋妈妈在那里跟宋爸爸抱怨:“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她努力地把身子往水里沉,紧紧地闭上眼睛,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缠绕在手臂上,几根头发一扯头皮就疼,温热的水包围着她,好像一条鱼,什么都不要想。

如果当时真的和段嘉辰在一起了,不知道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但是若是再见到苏立,又会是如何?

她觉得她是一个坚定的人,起码在感情里绝不会朝三暮四,但是转念一想,“我觉得”这个想法总是自己一厢情愿,真的到了那种境地,也许就不是“觉得”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醒来,屋外还在飘雪,拉开窗帘一看满屋都是光亮,墙壁被地上的白雪衬托得一片明晃晃的刺眼,寒风吹来,树上积累的雪悉数落下,纷纷扬扬。

地上的雪积得很厚,路上堵车,到了报社一看大半人都没来,刚放心大胆地走到座位上,主任就过来敲敲她的桌子:“老总喊你去他办公室。”

宋佳南浑身一哆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窜到了头顶。

她心惊胆战去了办公室,发现除了老总还有焦点版的主编,眼熟得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研究生时候的外聘教授。老总笑眯眯地问她:“宋佳南,工作了这三个月感觉娱乐版怎么样啊?”

她连忙回答:“还不错。”

“哦,找你来是这样的,我们刚改版完,不便进行大的人事变动,我想问问你想不想去焦点民生时事三版,最近走了几个资深的老记者,我们准备提拔后劲啊。”

宋佳南一惊,呼吸都谨慎了起来,就听到旁边的主编问:“是不是党员?”

“嗯。”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目光和焦点版主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他拍了一下手:“哦,你是王教授的学生,我看这么眼熟呢。”

她莞尔一笑:“是啊,主编记性真好,那时候您还给我们讲过马克思主义新闻观。”

老总抚掌大笑:“原来师出同门啊,那更好了,宋佳南啊,换个部门要好好干啊。”

没有人会在半年内连跳三个部门吧,而且是一个比一个好,她默默地在办公桌上收拾东西,心裏总是惴惴不安。上一次从社会版调到文娱版是爸爸无意中跟老总提起的,而这次毫无预兆地从文娱版去了焦点版,便显得诡异。

黯淡的阳光懒懒散散地在桌子上圈出一道道的光晕,然后被一个巨大的黑影遮住,她抬头一看,懒懒地道:“方言晏,你头发上的水,不要滴在我的本子上。”

“嘿嘿,刚才跟大城的老吴跑了一趟市中心,回来时候门口的树枝仿佛欢迎我的凯旋归来,一下就折断了,雪全堆积到我的天灵盖上了,于是雪融化后变成春天了。”

宋佳南心情低落,没好气地回答:“凯旋,就是归来的意思。”

“嘿,我知道啊。”方言晏整个人挂在格子间上晃荡,“要去焦点了啊,搞点热烈的气氛欢送一下嘛,不要这么没有幽默感啊。”

她一下子抓住话柄:“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焦点了啊?”

方言晏漫不经心地回答:“刚去主任那边听他打电话说的,干吗,大清早的别紧张兮兮的。唉,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好没意思啊。”

旁边有同事从电脑前移开了视线:“怎么,方言晏你也要去焦点了?”

“我实习快结束了,马上要准备考研,就这个星期六日。”方言晏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然后把宋佳南的盒子接过来,“我帮你搬过去啊,不用劳务费的。”

焦点三版只有一个办公室,看上去却是最好的一间,裏面的记者、编辑都是资历很老的,平时这个时候都应该开例会,只是今天不少人都出去采访了,剩下来的人不多。

宋佳南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还没坐下来就听见隔壁的格子间记者边看电脑边大声地说:“网上有报道说湖南那边大雪,广东居然也有雪。”

“打电话给新闻办,让那边透点风,对了,打电话让小王去气象局,再去一趟。”

宋佳南听得仔细,连忙低声问方言晏:“苏立是不是去长沙了,有消息没?”

“嗯,好像被困在京珠高速了。”方言晏眨眨眼,“天寒地冻的,车子也走不了,反正就是很郁闷,等啊等啊,我看看好像差不多有五个小时了。”

那边格子间又是很大的声音传出来:“京珠高速韶关段全面冰封,网上发布消息了。”

“安徽境内大雪,天长段拥堵,高速路段全面限速,春运受阻。”

方言晏听得咋舌:“乖乖,这下完了,我亲爱的表哥回不来才糟糕呢。”正说着他的手机也响了,有记者在催他:“你小子,说是去擦个脑袋一去不回了,省台综艺还有采访。”他连忙笑笑:“佳南姐,我走了啊。”

她连忙笑道:“嗯,我也要忙了。”

立刻打开电脑,接上网线,刚一启动就点浏览器,直奔主题,果然新闻办、央视新闻网最新发布的新闻确有因为大雪封高速的消息。

一页页地点开来看,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到方言晏的话,苏立的影子浮现在脑海中,心脏没来由地一阵狂跳,遍体生寒,站起来倒了一杯热水握在手间,还是冷。

那边主编喊她名字,指着旁边一个中年男子说:“宋佳南,跟老莫去市里看看。”

她连忙跟上去,刚出报业大楼,脸颊上落下一两片雪花,厚厚的积雪从门口一直蜿蜒到马路上。她惦记着苏立,便觉得心裏像是堵了个什么东西,非常的不安,当即也不顾什么女孩子的矜持,拿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就拨过去了。

长长的歌曲,等得她都有些不耐烦了,刚想按了重新打过去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他那边很安静,他说话声音也很平稳:“怎么了,宋佳南?”

她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挤了半天:“你还好吧,那边下大雪,你还好吧。”

很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一声轻笑声传来:“我很好啊,没事的,我早已经到广州了,不过估计要是迟走一两天就要被困在京珠高速了。”

那边有一声关门声,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被风吹的。她听得模模糊糊,连忙问道:“苏立,你说什么?”

“我说,要是再迟一两天就要被困在高速做冰雕了。”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语调不由得也高了好几度:“是啊,人体冰雕,那啥雅典奥运会那人体雕塑多美,北京奥运会直接就把你抬去了多好。”

“嘿,这个倒是有点创意啊。”他那边轻轻地笑,然后宋佳南听到有一个女声在不远处喊:“苏总,开会要继续吗?”她才明白,连忙说道:“你开会呢,我不打扰了。”

老记者走在前面,脚步很快,她跟上都有些吃力,一边手里拿电话一边看四周的车辆,还要留心脚下的雪和冰,手指按上关闭键刚想把电话按掉,那边低沉的声音传来:“宋佳南,出去采访多穿点,别感冒了。”

好似细软的沙子摩擦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可是那口气像她曾经尝过的双皮奶,甜腻爽滑,她脑袋一时当机,没留神手指一用劲,啪的就把电话给按掉了。

打车去了市中心主干道上,刚下车就看见省台那边正在录现场,她站在天桥下看车辆来来往往,旁边的交警说道:“早上时候堵得不行了,过八点才疏通,天还在下雪,晚上气温还要降,我们就担心道路结冰,已经出动全部的警力维持交通。”

路边有环衞工人在铲雪,店铺里的店家也出来清扫门前的积雪,大道上的汽车尾气喷出难闻的气体,骑自行车的人从面前经过,车轮摇摇晃晃的,只有小孩子因为大雪而兴奋地跑来跑去。

“走吧,去别的地方看看,回去发大版。”

出租车走了大半个城市,差不多要到近郊的时候,有一片空旷的建筑工地,老记者喊:“就在这裏停下来,进去看看。”

宋佳南通过大大小小的报道认得这是会展中心,但是并没来过,据说这是今年政府的重点工程,而且要赶在奥运会之前完工,心中就有了数,于是振了振精神跟上去了。

近郊的风大得出奇,耳边尽是尖锐的呼啸声音,宋佳南一走近工地头发就乱得不成样,脸上第一次感到被钝刀摩擦一样的艰涩,鼻子已经不能正常地呼吸,只好扬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气,而那些高架上的工人,还在正常地工作。

她立刻就觉得自己娇气,脚下不由得快了几步,旁边有工地的负责人过来,只穿一件单薄的外套,跟他们打招呼:“呵,你们来得正好,上次几个问题还没能答覆,今儿个巧了,我们建筑师就在。”

然后衝着裏面喊了一声“段工头”,看大家一脸惊疑的表情,连忙解释:“玩笑喊习惯了,建筑设计院的段嘉辰,小段,我们都叫他工头。”

话音未落,一个戴安全帽,手执图纸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过来,宋佳南一愣,向他看去,好似段嘉辰也有些意外,淡淡地看她一眼,跟他们打招呼。

宋佳南心裏有些不自在,但是想到这是公务出行,不便带私人感情,于是敛了敛心绪,她刚想询问工程进度,只觉得鼻子一酸,一个小小喷嚏就出来了。

她想,她最近很擅长在段嘉辰面前出状况。

只是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建筑工地的保安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大衣,然后递给宋佳南,轻描淡写地说:“这裏风大,一会儿爬上去更冷,穿上吧。”

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段嘉辰礼貌地笑笑,跟大家解释:“我们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在她听来很不是滋味,宋佳南向他看去,他只是转过身来淡淡地说:“可以上来看看,不过要戴好安全帽,这裏风大。”

灰蒙蒙的一片天,还有小雪花飘散,他的背影在风中,单薄瘦削。

忽然,宋佳南有种感觉,心,有些酸,也有些疼。

眼睛,也很疼,很酸。

站在建筑工地的高台上,向远方看去,整个城市一片银白,让人觉得百般寂寥而又鲜亮无比。寒风凛冽,无形但结结实实的痛从面颊上一阵一阵袭到心上。

那边段嘉辰蹲在地上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手里的图纸哗哗作响,他滔滔不绝地讲解地下停车场的建造问题。那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运动服一件薄毛衣,脸上被风吹得已经一片苍白,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宋佳南很是担心他会不会感冒。

问了几个问题就结束了谈话,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段嘉辰,他也向她看来,目光相接倒是宋佳南先弱了下来,她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你多穿点,我回去了。”

他轻轻地点点头,转身便走,两个人就擦身而过。

宋佳南到了报社,浑身上下都是堆积的雪,拍掉之后空调暖暖的风一吹,雪全都化成了水,报纸上铅字都模糊成了一片。

她站到空调下,温热的风吹来并不觉得暖和,反而更冷了,发颤得厉害,不知道是路上晕车还是受凉了,只觉得一阵恶心。

晚上查看现场,九点从报社出发,一路往大桥,还未看到大桥上的红旗标志,车速明显地慢了下来。她下车查看,大桥上都是拥堵的车辆,因为夜晚气温骤降,刚融化的积雪都结成了冰,从江面上吹来肆虐的寒风,天旋地转,呜呜鸣叫,好像在嘲笑人类的渺小。

宋佳南身体极其不适,中途吐了一场才觉得好些,半夜回来时候整个人已经虚脱得不能动弹,请假去急诊看病,医生说这是急性胃炎发作,给她吊了两瓶盐水,又打了止吐针。

在医院睡了大半夜,然后冒着大雪摸黑回家,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时候人都那么脆弱,当她按下房间灯的按钮时,一室微黄缓缓地笼罩在周身,竟然难过得想哭。

可是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不奢望有出去时有人帮忙埋单的虚荣,不奢求谁每小时一个电话的甜蜜,更不用做着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的梦,只不过希望生病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就足矣。

陆陆续续被病痛折磨了几天,身体终于有些起色。星期五陪方言晏去看考场,雪停了两天,久违的阳光也露出了一点眉眼,可是积雪还未消融,从报社走到学校并不远,从一条小巷子穿过去就可以。

民居房檐上的融雪一点一点地滴落,一阵微风过去,细碎的水珠沫儿飘跃起来,在淡淡的晕黄阳光中折射出华光,墙角散落星点的淡绿色,忽然间阳光变得灿烂耀眼,金色的光晕暖暖地笼在手心眉间。

积郁了很长时间的病气和心头的郁闷一下子被这些温暖的阳光抚平了,宋佳南心情无限地好。

轻车熟路地把方言晏带到教学楼前,然后指着一间教室:“这就是你的考试教室,不过现在都封楼了,不然可以帮你看看座位的。”

方言晏一脸的阴郁:“我想到考试就害怕,抖得不行了,尤其是英语那个阅读理解,我阅读了但是我理解不了,看了答案更是理解不了,怎么办?”

宋佳南宽慰他:“我那时候也理解不了,基本排除两个,剩下两个就选那个最不靠谱的。”

方言晏一脸怀疑地看着她,还没开口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一听是苏立的声音,心头微微一紧,说不上的复杂情绪慢慢地占据了心。

她抬起头看天空,雪后的天空清亮得有些刺眼,一瞬间,好像什么都变成虚妄,连那些曾经的执着和爱恋,都在碧空中变得那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