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在雪融后(2 / 2)

时擦 笙离 5144 字 2个月前

方言晏小声说了一会儿话,转过身来:“佳南姐,我们先去附近的K记坐坐,饿死了,我下午还没吃东西呢。”

宋佳南点头:“嗯,我去买杯咖啡提神,晚上还要加班。”

K记人不多,她想买了咖啡立刻跟方言晏告别,倒是他点了大堆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推,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份都市晚报,边看边吃薯条:“佳南姐,吃啊,你晚上还要加班呢,报社食堂又不好吃。”

她没办法坐下来陪他看报纸吃东西,看得正舒心的时候,身后有人拉椅子坐下来:“看到什么好看的新闻?拿张给我看看。”

是苏立的声音,宋佳南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却在情理之中,她放下手里的蛋挞,擦了擦手,随便递给他一张报纸:“你回来了?”

平淡地问句,平常的对话一样的熟悉,可是语调中的冷漠让苏立微微一愣,宋佳南转过头继续看报纸,似乎还未觉察到他的异常:“去了几天回来挺快的。”

苏立有些意外地向她看去,那口气好像是跟他赌气似的,几天没见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下巴变得削尖,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原来那双透亮的眸子变得暗淡,怎么也看不到从前的俏丽和飞扬,他试探地问:“宋佳南,你是不是瘦了?”

宋佳南头一偏,眼睛还留在报纸上不肯移动,还未反应过来便随口一问:“什么?”

他觉得她的态度古怪得很,但是又不敢多问,只好怔怔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去摸索放在盘子里的吸管,还未触碰到,膀臂就被紧紧地圈住,宋佳南吓了一跳,立刻往他看去:“你干吗啊?”

她的左手上赫然的一大片淤青,还有顺着血管的三个针眼。

答案昭然若揭。

心狠狠地被撞了一下,他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哦,没事,吃坏肚子了。”宋佳南轻描淡写地说,“加上吹了点风。”

“是不是晚上去采访的,这几天大雪,你究竟有没有多穿点衣服?”他声音急得有些不像平常那般淡漠,“生病了还不请假休息,天天都要发稿?”

宋佳南被他拽得有些尴尬,轻轻地晃了晃胳膊,示意他放下,对上那双凌厉的眼睛又觉得心虚,只好叹气:“那是工作呀。”

很长时间,她都觉得周围的气流缓缓地凝固在耳畔,然后手臂被他轻轻地放下,苏立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眼神复杂,好半晌缓缓开口:“宋佳南,对不起,其实我不应该让你去焦点的。”

脑中那些诡异的过往终于连贯了起来,宋佳南惊异地看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空气中激起涟漪般的光圈,连他那双寡淡冷漠的眸子都微微有些闪亮的光晕,和第一眼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想为一个人多做些事情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可是似乎,我做错了。”

午后的阳光突然变得好强烈,转瞬又黯淡下来,苏立的脸上光影不明,可是那双眸子里透露些许的温柔,好像是深潭中暗藏的水草顺着水痕轻轻地摇曳,连带着那丝丝缕缕的涟漪,全数地倒映在她的眼睛里。

神志有两三秒钟的恍惚,还未来得及理解那句话的意思,手机在桌子上轻轻地振动,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她扭过头去接电话:“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不好意思,主任催了,先走了。”她连苏立都不敢看,觉察出脸颊有些诡异地发烫。

午后的K记人不多,多半是逛街逛累了进来闲聊的小女生,三三两两地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捧着咖啡无聊地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宋佳南拎起包站起来,不远处两个小女生的说话声传了过来,说的是粤语,也许是估计这裏的人听不懂,声音有些肆无忌惮的大,她有意识地看了那边一眼,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说道:“快睇,果边的靓仔,系我中意的style。”

顺着她们目光看来,除了苏立再不会有其他人,倒是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简单地收拾了摊在桌上的报纸,声音又恢复到平常的清冷:“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只有五分钟的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那边另外一个女生的声音又传来:“我都好中意啊,好有型,咁样,如果你可以拿到佢的电话号码,我就请你吃沿福堂秘制的生滚鲍鱼粥。”

呵,生滚鲍鱼粥,那可是排队都等不到的美味,苏立这个身价还真的挺高的,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不小心对上苏立探究的眼神,慌忙地躲过,他嘱咐她:“路上小心点,晚上不要加班加到太晚。”

那种脸颊上微微发烫的感觉又来了,宋佳南头一低连忙推门出去,她来不及想太多,可是那句话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只好伸出手拍了拍脸,神志算是回来了,可是心倒是更慌了,脸更烫了。

苏立买了一杯热红茶,然后招呼方言晏收拾东西准备走,他看到刚才说话的其中一个女孩子向他走来,还未等女生开口,就先缓缓开口:“抱歉,我不会把电话号码给你们的,怕是你们吃不到沿福堂秘制的生滚鲍鱼粥了,不好意思。”

那个女孩子僵住了,一瞬间表情万变,尴尬地只有说“对不起”,然后急匆匆地跑回位置上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倒是方言晏很惊讶,偷笑完了就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广东话?”

“能听懂一点,不会说。”

方言晏觉得蹊跷,他一直跟苏立亲近,可是从来未曾真正地了解过这个表哥,他隐隐地觉得苏立对宋佳南肯定不一般,两个人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过去。

从未生活在广州还能听懂粤语,更加奇怪。

想到这裏再也忍不住了,他快步跟上苏立的脚步:“哥,我一直觉得奇怪,佳南姐被调到焦点,是不是你找人说的?”

“嗯,是我找他们报社的老总说的。”

“为什么?”

开车门再关上,系上安全带,可是久久没有启动,方言晏笑道:“说吧,说吧,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想追她,我是不会阻拦的。”

“你心裏明白干吗说出来。”他冷冷地看了方言晏一眼,“少说两句。”

果然是千年大闷骚一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方言晏仰头长叹,一口气还未吐出,宝马猛地向前一冲,方言晏整个人狠狠地扎进软垫里,他大喊,“你灭口啊?”

“心情不好。”

方言晏气得头顶冒烟:“有种就告白去,别咿咿呀呀地闷在肚子里,烦死了。怎么了,你平时带着的冷漠面具终于给现实击碎了,不爽了是吧。”

“你少说两句吧。”他的声音终于变成了一贯的冷淡,“不用你操心。”

方言晏翻翻白眼,话到嘴边又滑了下去,他侧过身看苏立,越看心裏越得意,原来一贯待人冷漠无情的家伙,也会有脾气的,于是他闭起眼睛静静地享受突如其来的意外喜事,同时也开始琢磨怎么做“红娘”。

宋佳南回到报社,看同事都忙疯掉了,自己也不敢怠慢,连忙开了电脑就赶稿子,写了两句话就卡得厉害,脑子总是浮现出苏立的那句话。

“想为一个人多做点事情”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真的想不明白,又不敢往深处思考,这是一句太模棱两可的话。

也许是简简单单地作为一个朋友的心情,也可能是种歉疚的心情,宋佳南清楚地知道,这么多年的相知他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现在,他究竟用哪种心情对待自己?

雪后的城市处处透出些许欢愉,窗户上的流水早已经干透了,只留下纵横的水渍,她的心情就像这些水渍,密密地交织在一起,烦乱又纠结。

赶稿子一直忙到八点才回家,因为这几天生病便在家养病。

回到家,宋妈妈和宋爸爸正在看电视,她就进了厨房准备做点白粥,却很意外地在桌子上面看到一个保鲜盒,还未发问,宋妈妈说道:“南南,冰箱里昨天的粥我给扔了,好像坏了,桌子上是小段给送来的皮蛋瘦肉粥,你热热吃了。”

伸向盖子的手缩了回来,“他?为什么?”

宋妈妈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来还保鲜盒的时候估计是看到你丢在客厅桌子上的药水了吧,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跟他说你急性胃炎,那时候我正好在热饭,顺口说了一句白粥馊掉了要重做,他就跟我说他家正在做皮蛋瘦肉粥,就拿了一碗过来。”

说不上心裏什么滋味,她捧起保鲜盒,还是温热的,就像那天他给她披上的大衣,又好像很久以前她生病时他偷偷地送药给她,暖暖的都是温情。

可是,他凭什么一边指责自己自私,一边又不断地关心自己,这算什么?这不是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吗,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些恼恨地把保鲜盒丢到微波炉里,阵阵香气传来,宋佳南却瞬间没了脾气,算了,浪费食物多不好啊,还是把粥吃了再跟他说清楚吧。

吃完饭洗了澡,她想起明天开例会要做汇报需要列一个提纲,想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便签条,摸索了一下却碰到一个凉凉的金属质感的锁。

她拉开抽屉一看,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很久以前她以为搬家时候丢失的日记本,完完整整地躺在抽屉里,而那柄小锁是开着的。

一张小纸条夹在第一页,是段嘉辰的字迹。“宋佳南,我不是有意发现你的秘密的,在美国的时候,我就不停地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好奇地去偷看你的日记本,我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我曾经不断地想,也许那就是命吧,上天安排我们错过,也许就真的错过了。

“你喜欢苏立,没有任何错。没有苏立,也许你也会喜欢上其他的男生,这个人也可能是我,时间和耐心可以改变一切,只是我太怯弱,太不自信,轻易地松开你的手,到我后悔的时候,真的已经晚了,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你当时一定很怨恨我吧。

“我晚上躺在床上就在想,我现在对你是什么心情?是愧疚,还是后悔,还是其他什么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我希望你会很快乐,就可以了。不管那份快乐,是谁给的。”

隔壁传来电视嘈杂的声音,可是周围的空间异常地沉静,她轻轻地抚过那本日记,封面的颜色褪去了不少,裏面的纸也微微地泛黄,那里记录着所有年少的记忆。

可她没有勇气去翻开看看那些心情往事,只是默默地把锁重新锁上,放在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那些美好的、忧伤的往事,就让它们死在心底,永不再提起命运给予他们的玩笑。

忽然手机响起来,一条信息跳了出来,陌生的号码:“我是段嘉辰,你现在在家吗?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就在你家楼底下。”

宋佳南愣了两秒钟,连忙跑下楼,果然段嘉辰站在楼道里等她,一脸的笑意:“慢点,莫不是收到我信息立马就跑下来了?”

她也傻傻地笑:“找我有什么事情?”

“随便走走吧,说说话。”

夜晚的小区家家都亮着灯火,时不时会有电视的声音传来,小区的花园里的积雪融化得很慢,一堆一堆地遮盖住了一地的枯草和尘埃,树枝在寒风中轻轻地摇曳。

“宋佳南,你还记得我家以前的无花果树在哪里吗?”

她抬起头看着花园里弯弯曲曲的走廊:“好像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那时候被砍了吧。”

“是啊,你还哭了一场。”

“那是哭没有无花果吃了好不好。”宋佳南不好意思,“可是真的很可惜啊,那时候长得好高,夏天的时候叶子都能遮住我家的阳台。”

段嘉辰轻轻地笑道:“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很早我就知道,可是一直不能理解,现在才明白,就像砍掉的无花果树,再种下一棵亦不是原来的那棵。”

她安静地看着他,黑夜之中,他的额发被轻轻地掠起,他的眼睛就像一幽潭水,藏着深深的喜怒哀乐。很多年前,这个男孩子曾经在砍倒的无花果树下安慰抽泣的自己:“佳南不哭了,我们以后可以再种一棵,等它长大之后又可以结果了。”而现在他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他们中间的那段青涩纯真的岁月,已经被世俗和距离磨得只剩下模糊的痕迹,她对他的隐瞒,他对她的不信任,生生地割裂了他们所有的牵绊。

对一个人只有一次真心的付出,不管时间长短,仅仅一次,无论被背弃还是主动放弃,过去的一切重新拾起再开始,似乎真的不可能了。

她不要他这样,她亦承担不起他的反悔。

指甲在掌心裏慢慢地摩挲,在寂静的黑夜里,有种惊心动魄的决然,她仰起头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段嘉辰,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只是一厢情愿地不肯承认而已。”

“我知道,宋佳南,你说的我都明白,甚至我明白的比你都多。”

路边有私家车开过,明晃晃的车灯,慢慢地压过来,地下两个人的影子一下子被拉得好长,影子和影子重叠,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好像是被灯光惊扰,花园雪松上的一堆雪重重地坠落在地上,然后一切重新回归黑暗。

“宋佳南,你不用觉得困扰,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而我也明白我们之间不会再回去了,其实昨晚我想了很久很久,慢慢地做了一个决定。”

“嗯?”

静谧无声的夜里,他的声音在呼吸出的白汽中模糊一片,却说不出的坚决:“宋佳南,我想,在你嫁人之前,我会一直单身的。”

“为什么?”

他狡黠地一笑,“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了,刚从一个火坑爬出来,立刻跳下另一个,你不觉得有些残忍?所以暂时没必要了。”

而在宋佳南的家里,被她遗忘在床上的手机一遍一遍地响着,宋妈妈眯着惺忪的眼睛愤愤地冲到她的房间里,捡起手机啪的一下就关掉了。

“真是吵死了,忙了一整天都不让人睡一个安稳觉,老宋,你把家里电话线也给拔了,我都快被吵死了,心烦意乱得难过死了。”

那边方言晏躺在软软的沙发上,嘿嘿地衝着苏立笑个不停,而他紧缩眉头。

慢慢地,那股不确定毫无把握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一如许多年前一样。

那时候他跟她说:“我想见你。”

她说好。

可是茫茫人海,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