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为君送别,为卿流连</h3>
“长歌,听说父皇要派苏逊去晋国那边打仗了。”
长歌手里拿着刚折的柳枝条,青嫩带叶的枝条轻轻划过静如碧玉的湖面,惹起一圈圈宛如别离的涟漪。听见濯颜的话,长歌的指尖不知怎的就微微一颤,任由柳枝落到水里,没过水面后又轻轻地浮了上来。
长歌道:“父皇这样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况且我想,瑾郎也必然能担此大任。”
濯颜不由地皱眉:“长歌,你不担心万一苏逊在战场上……”
“担心什么?”长歌不由微微地抿了抿唇角,露出些微清浅的笑意,一时间恍如弱柳扶风,姿态婀娜无限,“父皇有父皇的想法,瑾郎也自有瑾郎的主意。若要我猜,这次的决定还不定是谁先提出来的呢。”
韶都是好,烟柳繁华之地,富贵三千人家。只是闺阁胭脂气太重了,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三千裡外的山河是怎样的血腥和残酷。
她曾经跟随父皇去过两国边界相争的地方。那里是一片戈壁大漠,到了傍晚,血一样的残阳染红了半壁天空,剩下的那半壁也已是阴沉沉的鸦色,让人感觉有一种绝望不断地扎根、发芽,然后充斥着整个人的五官感受。
也许……真的应该让瑾郎去看看了。
濯颜刚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声低笑。回头望去,正是身着深青官服的苏逊——苏瑾之。
濯颜似乎有些气恼。
“你这个人,来了连一声也不吭,诚心要吓死谁吗?”
苏逊折起玉白扇,抵住下颌,整个人身姿宛如玉树临风,说不出的潇洒风流。眼角微微地挑起,纵使不在笑,亦仿佛是含了三分笑意。他眼神扫过濯颜,便落在了长歌身上:“臣苏逊叩见长歌公主、濯颜公主。”
说是叩见,却连个假动作也没有。濯颜又气又笑,不由得打趣道:“你倒真是的……简直是把长歌的蒹葭宫当成自己家了,连个好好的礼都不行了。”
苏逊微笑:“反正也快成一家人了。”
此话一出,即便是淡定的长歌也不由玉颊微赧,嗔瞥苏逊一眼。
一旁的濯颜更是目瞪口呆,缓了半晌,仍是受不了这二人之间的情意绵绵,只好起身告辞:“罢了罢了,长歌你这蒹葭宫我是待不住了,还是你和你家官人……好好谈一谈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濯颜刚走,苏逊就坐到长歌身边,声音低沉地问道:“她要你和我谈什么?”
“没什么,只是刚刚她提起父皇要你去打晋国的消息罢了。”长歌抬起头来,盯着苏逊,“你什么时候走?”
苏逊叹了一口气。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十日后。”
长歌静默无语。半晌后,她才又开口问道:“带多少兵?”
“我带五万,皇上还另派了闻戚临带三万……”苏逊慢慢低下了头,拥紧了长歌,细细地嗅着她秀发间微淡的香气,“长歌,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回来后,我拿晋国作聘礼——娶你。”
坐在湖边,长歌闻到了微微清凉的水的味道,闻到了混合着杨柳清新的青草味,闻到了身边人那种似乎一直很熟悉的味道。一吸一呼之间竟仿佛连天地也走到了尽头。沧海桑田,不过如斯。
长歌闭上了眼睛。
“瑾郎,你一定要——回来。”
<p/><h3>天之所长,地之所远</h3>
朝文殿里,太子桓瑜此时也气得似乎不知道拿眼前的这个妹妹怎么办才好。
“其实你和父皇说一声就好,说不定父皇等的就是你这一声!你去说句软话,父皇便肯定不会让瑾之去晋国打仗……”
长歌打断了桓瑜的话:“不必了,我不会去跟他说的——一辈子,都不会去的。”
“为什么?你就这么……恨他?他毕竟是你的父皇啊!”
恨他?
长歌眉眼冷淡,却是嫣然一笑,笑容里藏着些许冰冷的寒意:“对,我是恨他。就算他是我的父皇,我也恨他……”言至此,长歌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波动了一下。垂了垂眼帘,她遮住眼底烟波似的涟漪,道:“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个身为父亲的他才会是我的父皇,而不是——身为一个皇帝的他。”
那样的他,太高大,高大得她无法触及。
这样的想法……也许就在当初母后死在宫里,而他却依然在别的女人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吧?长歌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把一根扎在她心裏十几年的仇恨的毒苗拔掉。
桓瑜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其实,父皇他很疼你的……”
“我知道。”
可是,就因为他对她太好了,有时候才更不知应该如何化解。
“……难道就算是为了瑾之,你也不会去父皇那里吗?”
会去……还是不会去……
长歌摇头:“我相信他。”他既说过了会回来娶她,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不过是在韶都里静数岁月,等着他——平安归来。
桓瑜最终也不得不无奈地放弃。
“我不懂你。”桓瑜看着眼前的长歌,神情中带着些微的恍惚。其实他亦在朝中混迹多年,接人待物都能拿捏得很好。平时和长歌亦感情很好,以为长歌不过是个稍显淡薄的女子。但如今,他竟又觉得长歌其实比想象中的执拗,又有那么一点……看不透。
长歌径自抚着茶盏,有些烫人的温度在她的指尖跳着,感觉像是被刚生出乳齿的小兽轻轻地啃着。长歌亦是彷徨:“我有时候也读不懂我自己,何况是你呢?”
明明想要的近在咫尺,明明讨厌的唾手可弃,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固执?
桓瑜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满朝比他风流的少年里,你都不喜欢,偏偏就看中了他?若是按身价地位,他亦配不上你。你知道,如若不是父皇看在你固执的份上,这婚约……也就下不来了。可是,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他什么?
长歌一怔,呆了许久,才慢慢垂下眼睑。鬓边微微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半边脸的神情。
“不是喜欢什么……只是……”
只是很简单很纯粹的一种感情,仿佛那一瞬彼此遇见,就是为了偎依相伴。哪怕天长,哪怕地远。
<p/><h3>娉婷轻莞,甘之如毒</h3>
只是……
满朝风流少年,或是文宗,或是英豪,皆是等闲无数,为何偏偏是他?
畅音园外,冷缁辛叹道:“明朝你就要出了这韶都城,万事皆要小心。打仗本就辛苦,何况是与晋国去拼打?你要撑住了才是。输赢什么的……倒不必计较太多。”
苏逊微微一笑:“事在人为。这一仗……我只能赢。没有退路,便也不必言什么输了。”
冷缁辛亦笑道:“难为你初次出征便有如此胆量。难不成是料定了回来有大喜?”
苏逊不推辞,颔首道:“自然是有大喜。”趁着冷缁辛怔愣时分,苏逊不由大笑着拍了拍冷缁辛的肩膀:“回来不光请你喝庆功酒,连喜酒也一起捎了吧。”
冷缁辛这才反应过来。
“你这家伙……”冷缁辛摇了摇头,道,“罢了,等你回来,再与你同来这畅音园。”
两人扶手相别。
待苏逊回过头去,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正停在身后。开始苏逊倒未曾注意,只是那青色的车帘却慢慢地被一只纤长白皙的素手轻轻撩起,帘后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轻柔宛如月色的衣裳更衬得眼前的女子娉婷袅娜,恍然如仙。
她的瞳眸深黑,安静宛如深潭,看着苏逊,轻轻一笑:
“瑾郎。”
苏逊快步走上前去,拉着车帘,仿佛不可置信,紧盯着长歌半晌,才缓缓压抑住声音里的惊诧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带些侍衞!”
语气里不无埋怨。
长歌没有回答他,只道:“我只是忽然想……看看你。”
毕竟,情郎即将远行千里,而两人山河相隔,不怕死别,只怕生离。
苏逊默默地看了看长歌,终于把持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拥住长歌。
“长歌……”
长歌与他默默相拥,仿佛过了比天长地久还要绵长的时间,她方说:“瑾郎,上来陪我坐坐吧。”
苏逊一下子跳上车,长歌才放下车帘,清浅一笑,道:“你今日穿得真好看。”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苏逊绣着暗花的白衫,眼里的波痕闪烁不定,像是簇成了一朵小小的花:“真的很好看……我记得,我当日初见你的时候,就是这件吧?”
长歌又抬起头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初见我时候的事?”
苏逊微笑颔首,眼里亦是温柔无限:“自然记得。”
那时皇帝召集朝廷中出色有为的少年郎至御花园文试,想从中挑选出一个做濯颜的驸马。一群少年郎在御花园中谈笑风生,倜傥风流。长歌答应过濯颜替她看看,于是扮作男装,混迹其中,但总觉得哪一位都稍欠風采……可是到底欠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于是无不失望,回去和濯颜道:的确是些风流的家伙,可是,真是出色的倒没多少。
濯颜不由苦恼。
长歌想要安慰,却无从说起,只能敷衍几句,换回了裙装,同样苦恼地赶回蒹葭宫去。
途中恰好路过御花园。当时筵席已近尾声,人群亦零零散散。她慵懒一顾,却正好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拿着一柄纸扇若有所思。
她一怔,眼尖地瞅见那纸扇上竟仿佛是自己前些日子新题的诗,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竟是空的!怕是刚刚混迹的时候落在那里的。思及此,长歌不由甩下一众宫人径直向那少年走去。
“那是我的。”
长歌冷冷地说,纤长白皙的手掌伸了出去,摊在少年前面,不动声色便有种皇家的贵气。
少年初时一怔,看了看长歌,然后微笑道:“这扇子不像是姑娘之物。”
长歌错愕,不由问道:“哪里不像?”
“这扇子上的题字笔直清正,不似寻常闺阁所写。”
长歌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只是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苏逊,字瑾之。”
长歌点了点头,道:“我叫长歌。”
临去前忍不住回眸一笑。
没有告诉那个少年她是公主——尽管明明知道以后他一定会知道的。当初他唤自己“姑娘”时,大概是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后宫妃嫔还是皇家子弟,才有了这样一层冒犯。但是仔细想想,长歌竟有些觉得——“姑娘”比“公主”要好听多了。
回到宫里后,她便托桓瑜委婉地向皇帝提了这件事。
然而圣诏却没有下来,她和濯颜谁都没有嫁。只是难得她如此委婉地提起要求,桓瑜对她说:看样子皇上应该是准了。
之后皇帝便常常以各种借口唤苏逊进宫。
长歌之后往往会想:幸好,幸好没有和濯颜提过这个人、这件事。
一见君子误终身呵……
她一人误了,便足矣。
长歌喃喃道:“我到现在都在想……如果当初……”
她想说,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现在——会是如何?
苏逊却并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口,紧紧地搂住她的臂,不由得皱起眉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长歌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我怕……我会忘记你。如果忘记你了,怎么办?如果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如何喜欢你了,怎么办?”
长歌把头深深地埋进苏逊的怀里。
苏逊无奈地把下颌搁在长歌的头上,语气不由宠溺:“傻丫头……”
离别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车厢,长歌难过得几乎想要落泪。她偏了偏头,想要换个话题,便又问了一句:“今天你们听的是什么好曲子?我在园外都听到了一些……真好听呢。”
苏逊无意间答道:“他们瞎点的,倒是阮青玉那首《长恨歌》唱得不错。”
长歌握紧了苏逊的手。
“瑾郎……我明日不送你了……否则,你日后在军中……”
苏逊柔声应道:“长歌,我明白。”
长歌不做声了,半晌才道:“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
<p/><h3>但日如尘,妾泪谁知</h3>
晋都。
苏逊坐在帐中,微微眯起眼睛。地图上绘着绵延不绝的凸起的山包,而晋都——就在那些山包之后,只是中间还隔着些低地。整个地势显得非常难以逾越。
“这一仗不好打啊……”闻戚临道,“晋国别的没有,倒的确是兵强马壮。况且晋国国君也明白,用将但用不疑,又仗着起伏不平的难攻地势……难啊……”
苏逊没有多说,瞥了闻戚临一眼,又专心地看了看地图。静了半晌,用手指比在地图上指出一条路来:“马口坡这裏晋军很少,不妨从这裏突破。”
闻戚临摇头。
“那里马贼众多,对马口坡熟悉得很,且习用宵小伎俩,于我们十分不利……而且最近风闻晋国正在大力招揽马贼,恐有埋伏啊。”
苏逊道:“与其在这裏耗着,倒不如找个破绽钻进去,然后一举擒获的好。”
闻戚临面有不悦:“此事应细细讨论,苏将军如此草率可能会误了大事。”
“大事?”苏逊不由反笑道,“闻将军也不要忘了,此处是晋国的地界,前方三百里是晋国的都城。我们在这裏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耽误大事这种话,苏某担不起。”
闻戚临面色隐隐发白:“你以为作战打仗是儿戏?你说一举擒获就一举擒获?你当真是读书读死了脑袋!纸上谈兵一个就够了!军队里不需要再多一个赵括!”
“是不是纸上谈兵……闻将军不试怎知?”苏逊冷言相对,“还是闻将军本来就有此意——想在此地将韶军拱手相让?”
闻戚临大怒,不由拍案而起。
“你……你……”
苏逊又道:“况且这韶军的主帅是我,闻大人应该不会想要违抗军令吧?”
闻戚临见苏逊已然将“闻将军”换成了“闻大人”,脸上一时间惨无血色,最后只能恨声道:“你当你自己这个主帅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靠女人得来的!”
苏逊双眼一眯。
“赵副将,送闻大人出帐。”
把闻戚临送出帐外后,赵甫面色犹豫,问苏逊:“苏将军,这样……不太好吧?”
闻戚临本就是皇帝放在苏逊眼皮子下的一颗棋,如今苏逊如此明显地将这颗棋子驱逐出境,怕是消息传到韶都那边不好交代。
苏逊没有多加言语,只是沉默地望着桌上那起伏的丘陵地势,半晌,方道:“我想去——晋都。”
“他都去了三个月了,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也早就传过来了,你不必这般苦苦相望吧?”濯颜看着伫守绣阁窗畔半晌无语的长歌,一时间竟有些想要发笑,好不容易抿住了嘴角的笑意,又道:“连父皇都没你查军报查得这么频呢。”
长歌脸颊微微一红,嗔道:“你净瞎说。”
濯颜掩唇一笑,看见天边渐渐飞来一只雪白的鸽子,便伸出手来接了那鸽子站稳。鸽子在她的手上咕咕咕地叫着,摇头晃脑,姿态十分可爱。连长歌一时间都不由得被引住了,盯着那鸽子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小东西?”
濯颜眯了眯眼睛,故弄玄虚:“不可说。”
长歌不理会濯颜的玄虚,伸手去逗那鸽子。鸽子被她逗得一蹦一跳的,长歌这才注意到鸽子的腿上绑了一只很小的竹筒。长歌一时好奇,摘了下来,问濯颜道:“这是什么?”
濯颜只是笑,示意长歌自己打开来看。长歌一时好奇心起,便拆开那竹筒。正见竹筒里塞了张薄薄的纸。长歌细心地揪了出来,将卷纸展开,才读了一遍,脸色立刻全然煞白。
濯颜见到,不由亦敛了笑颜。一边伸手去拿那张纸条,一边说道:“我寻思着你能开心地先看到消息,怎么竟……”话还没说完,濯颜亦读完了那张纸条,一时间绣阁里静默如死。濯颜的脸颊也顿时失去了血色,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将苏逊,私去晋都,五日未回。此事未呈。
——赵甫。
过了半晌,濯颜才慢慢回过神来,道:“这赵甫和我一个知交有些关系。这次去晋国我央他带些消息回来,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个消息居然是……”
长歌抿住唇,没露出丝毫仓皇的神色。只是眼底仿佛是结了冰一样,冰冷得刺骨——竟像是绝望。
濯颜赶紧说道:“其实长歌,这事情赵甫写得很明白:‘此事未呈’,也就是说没有当成军情禀告圣听……想必赵甫也是正在极力隐瞒。这事情只要瞒下去,且苏逊也及时回来的话,这擅离军营的罪名,也便没有了。只是……”
只是,他倘若回不来呢?
长歌的心忽然揪紧到发疼,疼到似乎要哭出来。可是她却不能哭,她只能默默地咬紧牙关。想他还未回来,自己怎么能哭?
长歌暗暗压下心裏的慌张,沉默了半晌,道:
“濯颜,你去给我找一匹好马……我要去,看他。”
<p/><h3>失其所挚,渺茫何知</h3>
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
在马上无休无止地颠簸着,连长歌自己都忘记了这一路上到底歇息了几次,喝了几次水,吃了几顿饭,睡了几个时辰的觉,甚至——连这匹从太子府里牵出来的千里马到底喂了几次,她都已经没有概念了。脑子裏面剩下的仿佛只是赶路。
赶路——
赶到他的身边去。
等到临近韶军军营的时候已然是人困马乏,马脚下一个趔趄,就这样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当长歌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匹白马慢慢地闭上了那一双血丝满布的褐色眼睛——竟这样活生生地累死了。
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
马倒下了,可是她不能倒。隐隐约约中,仿佛连远处戈壁连天大漠的金黄色都显得虚无缥缈。长歌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能倒!韶都里多少人拦着,她闯过来了;路上多少困难挡着,她闯过来了;现如今,只是她自己在挡着自己的路,她可以倒吗?
不可以。
因为——她要看到她的——瑾郎。
赶到营地的时候,一群士兵拥了上来。一个个银亮的刀尖对准了她的胸口——她竟不觉得害怕。
周围人喧闹的诘问声,长歌此时竟有些听得不真切了,一切都仿佛是蜜蜂在耳边不知疲倦的吵闹。
她伸手掏出了桓瑜给的令牌,然后费尽力气地问了一句:“苏将军——在吗?”
有人惊诧,有人讶异,有人怀疑。
各种各样不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长歌没有力气去理会。只是拼了命地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士兵。他们身上都穿着样式相同的铠甲,看得她眼花。
只是忽然,长歌看到了一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的眸子。
——天地间的一切便不再存在。
“瑾郎……”
<p/><h3>胭脂香味,何曾伊醉</h3>
长歌醒来的时候,身旁没有一个人,只有她一人躺在一张很简陋的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被子。周围昏暗的灯光相互掩映,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帐篷的尖尖的顶。
她仿佛睡了很长时间……
明明之前还是透明的纱帐,绵软的床铺,南柯一梦后竟是戈壁滩上的帐中人。长歌到现在还有一种抓不住的虚无感。头隐隐作疼,仿佛是忘掉了什么最珍爱的东西。
……瑾郎!
长歌一下子惊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什么,手已经先于想法地将被子拉开,匆忙间便想走下床铺——
帐帘忽然被人打开。
赵甫似乎愣了一愣,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歌的确是起来了。于是微笑地向长歌道:“将军在帐外。”
长歌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夜色中的戈壁是什么样子的回忆。
即使是小时候,父皇带她看过黄昏时残阳如血的戈壁,但因看管严格,长歌也从未见过如此夜幕四合下天苍苍野茫茫的戈壁。
所以说,当出帐后,周围夜色如海潮一样扑面而来的时候,长歌竟不由自主地有种陌生的、苍凉的、孤单的感觉。
世界如斯,只一刹那,竟感觉自己好像是孤身一人。
忽然眼前有一点火光。
恍惚间看到前方有一方矮小的断崖,崖尖处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上面。那个人身前是跳跃着的火光,长歌眯了眯眼睛。
还好,他——还在。
“瑾郎。”
长歌唤了一声,随后便在苏逊身旁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她向着苏逊靠了靠,夜晚的戈壁冷得让人胆寒,可是长歌却不怕。只要这个时候,在他的身边,她就什么都不会怕。
身旁的苏逊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长歌安静地靠着他的肩上。
苏逊用剑尖挑了挑篝火里的炭。
长歌依然安静地倚坐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