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风到这裏就是粘,
</h3>粘住过客的思念
那个飘着细雨的黄昏,我在小酒馆里找到了喝得醉醺醺的杨逸年。他满脸通红,嘴裏一直胡言乱语。我随手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搀着他吃力地往回走。
他软软地想推开我:“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
我不理会他,只拉着他就走。他仿佛一下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我,自己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我看着他,不说话。他又开始喃喃自语:“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我朝他大吼:“你以为我想管你?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紫芸姐会愿意看见吗?”
他听见紫芸的名字就顿时泄了气,一言不发。我蹲下身搀扶起他。他也不反抗,就这样任由我拉着走。
就在我大汗淋漓的时候,陆铭轩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帮我分担了压在胳膊上面的重量,对我微微笑。
他一微笑,我就觉得全身都软下来。
把杨逸年安顿好了之后,陆铭轩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要走了。”我默默凝视着他。他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闪烁,若隐若现。他缓缓地朝我伸出右手,停在我的左脸处,还未触及便攥紧了拳头收回去,快速站起身,没有一句道别就走了。脚步声愈来愈远,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的确,陆铭轩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路过江南的人。带着妹妹的遗愿,到处走走停停看看画画。我知晓他早晚会离开,却不想是这样快。
他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良久,我才回头去看熟睡中的杨逸年,暗暗叹口气。
杨逸年是出了名的穷书生,却和有名的江南世家程家的千金小姐相爱了。原本悬殊的身份就是两人间最大的阻碍,所以杨逸年决定考取功名,待配得上显赫的程家之时便来提亲娶程紫芸。可是,天不遂人愿,杨逸年正在发奋读书的时候,程紫芸便已随父母之命许配给了江南世家沈家。
杨逸年去程家求过程老爷很多次,每次都是被家丁直接扔出来。随着程紫芸婚期的临近,杨逸年变得越发消沉,几乎每天买醉,只求一时忘却。
我是沈芊璃,江南世家沈家的小女儿。程紫芸要嫁的,便是我的大哥沈天翔。原本两家结亲是一件好事,可是,偏偏我大哥并不是多么优秀的人,他是顽劣桀骜的纨绔子弟。程紫芸嫁给我大哥确实是委屈了,这点我承认。
我大哥比我大十几岁,却一直拖延着没有订亲。我从小就听到过很多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和府里那些人背后悄悄议论打探截然不同的是,我喜欢缠着大哥给我讲述他的感情经历,甚至曾经为了他一句话莫名地伤心得整夜睡不着。
有次喝醉后,大哥留着泪叹息说:“我最爱的那个女孩子已经死去了,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我很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可惜大哥一直守口如瓶。
因为这句话,我坚定地认为大哥非但不是薄情男子,而是世界上最痴情的人。以后再听到别人说他花心滥情的时候,就会冲上去和别人吵架。那样子像极了恋爱中的女子盲目地袒护自己的情人,但是这种情形在后来发生了转变。
在12岁那年,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醒来之后,和大哥突然就生疏起来。也就在那一年,大哥终于答应和比我大两岁的程紫芸订亲。
因为沈家和程家是世交,我经常与程紫芸结伴去游湖赏花卉,一直以来两人关系也还不错。也因为程紫芸的关系,与杨逸年较为熟稔,所以此刻见他这般难受,自然也不能就这样不理不顾。
第二天天气阴沉得很,没有阳光没有雨,只有丝丝凉薄的风,吹在脖颈里,浓烈的寒意从上至下席卷全身。冰冷的渡口,我站在寒风里默默望着前方,有船只在河中央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是不是陆铭轩乘坐的船,我只是这样望着,船渡了无数个来回,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那个人。
“芊璃。”
是熟悉的声音。我呆呆地站立,不敢回头看,怕一回头,就会断了我的所有念想,怕不是他,又怕是他。就这样生硬地站着。
他绕到我的身边,顺着我的视线看河中央那艘摇摇晃晃的船只,轻声说:“我,舍不得你,芊璃。”
这语气,像极了我们初遇时他的温柔调调。在人潮涌动的街头,他轻轻用手拦住我,问:“姑娘,请问这附近可有客栈?”
<p/><h3>你在身边就是缘,
</h3>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我喜欢安静地坐着听陆铭轩讲他的妹妹。一个时而调皮、时而沉郁的女孩,爱画画,爱谈笑,可惜生来便多病。有时候手拿画笔都会颤抖,但她一直在坚持。
是那场情伤使得她最后含恨而终。
听说那个男子,孤高冷傲,相貌堂堂,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不小心走进了她的画里,同时也走进了她的心上。那样迅猛而生的感情,就像干涸已久的湖蓦地找到生机,活水汩汩地流。可惜那个男子负了她。原本男子就只是逢场作戏,与她在一起时日渐长,新鲜感一过,便觉得乏味了。但她看见男子搂着另一个女子时,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却什么语言也没有。男子对她默然,不看不语,她的病便加重了。她也曾拖着病态的身体去找过那个一笑倾城的女子,她们谈过天说过话,她自知与那男子再无瓜葛。所以她便绝望了,原本纠缠也不是她的性格,便埋藏于心底,不再提起过问。只是,这是一块心病,永远无法治愈的心病。
长时间情绪低落,加上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渐渐衰竭,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里逝去。
陆铭轩说她就葬在了江南,因为她爱的那个男子就在江南。这是她的愿望。她另一个愿望是,踏足所有河山,画遍所有美好风景。所以他带着她的愿望来了。
我听完竟有种想流泪的感觉。我说,她一定是很美好的女子,有温婉的性子、美丽的唇,还有一双精巧灵动的手。
陆铭轩听完不语,安静地笑,眸子像是黑夜里闪着光亮的萤火虫。我想,她一定也有这样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眸。
我偷偷地一个人去了莲花峰东麓山,那里有很有名的三生石。传说只要在三生石上写下自己与恋人的姓名,定会缘订三生。
我不敢全信,却也不是不信。
那是一个清亮的日子,满眼都是翠绿,心旷神怡。我微笑地在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上刻上了“陆铭轩沈芊璃”六个字,刻完竟是大汗淋漓。
可在转身的一瞬,却看见陆铭轩沉静略带笑意的一张脸。我愣了一下,迅速低下头,脸上火一般地灼烧,有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滴在我沾满泥土的鞋尖。
我问:“你怎会来?”
他说:“我一直跟着你。”
我懊恼,问了一个原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我转过身,一则是羞愧,二则是想仔细看看三生石上面别人刻的名字,只看到了大大小小的不同姿态的字样,就被陆铭轩急急忙忙地拽过来,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问:“怎么这么急?”
他说:“嗯,快走。”
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心有微微的汗,可手却是冰凉的。
他带我来的地方只是一处很普通的亭子。
我带着点滴的失望却佯装好奇地仰起头大笑着问他:“到底带我来这裏做什么?”
他忽地不知从何处变出笔墨纸砚来,说:“你坐在这裏,我为你作一幅画。”
我拿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理了理凌乱的发,怯生生地问:“我,这个样子,可以吗?”
他笑:“没有关系。你是在我心裏。”
“你是在我心裏。”
“你是在我心裏。”
……
这句话一直重复着在我的脑海中回旋,像是剪不掉的画面,一幕一幕,清晰如昨,响在耳畔。
我小心地收藏,生怕触碰到了这场幸福,害怕会激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打破沉寂的思绪。
<p/><h3>不懂爱恨情仇煎熬的我们,
</h3>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很安静的夜,我尚未来得及解衫就寝,就听见外面的吵闹。有小丫鬟在门外叫:“小姐,出事了出事了。”
我急忙打开门跑了出去。
院落里全部都是人,还有的是已经睡下被吵醒起来看热闹,所以只着单薄的衣衫,每个人脸上都是戏谑的笑意,蔓延开来。
程紫芸浑身湿透,还有几缕头发搭在脸庞上面,看似无辜。丫鬟帮她换了干净的衣衫,抬回房间里。我透过层层人群,看见陆铭轩担心的眼神,礼貌性地对他笑笑。
程紫芸一直昏迷着,三天三夜。
可是我大哥一直没来关心过她。哪怕只是过来问候两句,也没有。只是依旧每天如故,我行我素,出去,又回来。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也从来就不过问。
是陆铭轩救了程紫芸。
她选择在夜里一座古老的断桥上,一池黯淡清泠的湖水里结束掉自己不幸的生命。可庆幸的是,陆铭轩经过,看见了。
不知这是缘,还是孽。
爹爹对这个媳妇原本是很满意的,大部分原因是与程家的交情,小部分是程紫芸的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这次似乎是失望了,大发雷霆之后,整个院落是死一般的沉寂。
过后爹爹叫我到书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芊璃,你年纪不小了,最近生意衰败得厉害,一直不景气。天翔还是那个样子,顽劣不受教。趁着现在我们家还有一点名声,我想把你嫁给江家当少奶奶,你的意下如何?”
他连着叹了三口长气,每叹一声,我就觉得像是沈家的末日来临。
爹爹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他威武高大,是天,是沈家的所有依靠。可现在,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白发凸现,皱纹满满。
我心裏虽是不愿意的,见爹爹这副样子,忽然心软了,说:“全凭爹爹作主。”
爹爹轻轻拍拍我的头:“还是你最懂事。”
可是,我想的是,我怎么去向陆铭轩言明?他是因为我而留下的,可是我却要遵循爹爹的意愿嫁去江家。我要怎么说?我该怎么做?
程紫芸醒来之后只在院落的亭子中呆坐,不言,也不语,瞳孔是浓郁的绝望。我走上前说:“紫芸姐姐,并不是嫁与不爱的人,这一生就这样完结了的。”
她缓缓抬头看我:“那么,你认为,我现在可以做什么?”
我笑:“自己的人生总要自己好好把握的。我不久就嫁去江家了。以后见面的机会亦不多了。”
她诧异地望向我:“那,那陆铭轩呢?你拿他如何?”
“还能如何?罢了。”
我们就这样各自在各自的思绪中纠结,不肯再说一句话。杨柳依依,柳絮飘飞,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番风景。
<p/><h3>相信那一天抵过永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