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湖边的水榭,一曲清凉婉转的调子传出,伴随着女子低鸣叹息的声音。有行人纷纷止步,默默地看着水榭窗口的轻纱里晃出的女子的轮廓。
身着华丽服裳的男子呆望了一下,慢慢踱步至水榭。小丫鬟清脆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公子,我家小姐不愿意见您。”
百种情绪顿时涌至男子面上。小丫鬟看着,不忍也不敢再说什么,便只深深地一鞠躬。男子全然不理会,对着窗口喊了一声。
水榭内的女子不慌不忙,一双巧手继续在琴弦上面拨动,一连串哀婉的曲调由低至高。
男子不依,又喊了一声。人群中有人轻呼。
一曲终了。
女子暗叹道:“你走。”
男子面上已经挂不住了,怒气上来,推开了小丫鬟,掀起水榭的纱帘,对上女子的目光。女子脸上有点点的泪痕。
男子怔忪,一时也忘了言语。
女子再次笃定说道:“你走。”
男子转过身,在路人的唏嘘声中垂着头走远。
水榭里又响起了曲声。
女子目光悠远,这次,她在轻声地唱,唱离伤。
<p/><h3>原来爱是种任性,
</h3>不该太多考虑
尚且是寒春,佝偻的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小小的院落。
老人身后跟着一位俊俏的公子,剑眉,星眸。方才这俊俏公子进院落之前,在湖边看见一位女子安静作画的场景,心裏有种莫名的情愫。老人告诉他,就是这位女子。他顿时恍了一下神。
霎时,院落里也走出一位与这俊俏公子一般年龄的男子,手中拿着一件绯色风衣。两人呆滞地互相望了一眼。老人同他交代了几句,便急急地走了。他同这俊俏公子一起踏出院落,来到湖边。
湖面上有圈圈的涟漪,有浅浅的风吹来,丝丝的凉意。岸边女子的右手明显颤抖了两下,既而握紧,又松开,在纸上簌簌地描开来。女子眼睛微翕,身体僵硬。忽地身上多了一件风衣,她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淡淡笑。他说:“陆瑾然,你真不像话。”
她反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余光一瞥,注意到站在陆铭轩身后的一个男子,默不吭声,笔直地站立着。她小声说:“他,是谁啊?”
“哦。”陆铭轩道,“他是福伯的闭门弟子段景煜。福伯说近日来天冷气衰,身子骨不太硬朗,就要这位郎中来治理你的病。”
段景煜对陆瑾然微微一点头,道:“天气寒冷尚且潮湿,姑娘还是不要多吹冷风的好。”
陆瑾然对着陆铭轩做了一个鬼脸,轻声说:“难怪会是福伯的弟子,跟福伯一样啰唆。”
陆铭轩大声笑起来,帮她收拾了画作及工具,道:“听郎中的话。”
陆瑾然回头看段景煜。他又是一个点头,扭过头悄悄看了看陆瑾然的画作,不禁在心底暗叹,这样美好的女子,竟染上这一身顽疾,真是天公不作美!
只是很平常的一幅山水画作而已,平静的湖面,呆板的树木。唯一不同的是,画上多了一位男子,定格在迈出左脚的瞬间,气宇轩昂。这是用心画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仿若还可看见男子面上极其细微的表情。陆铭轩问道:“这人是?”
陆瑾然急忙解释:“只是一个路人。”
陆铭轩没有过问。可站在一旁的段景煜却看穿了陆瑾然的心思,他在心裏对着陆瑾然这个粗心的哥哥连着叹了三口气。
天气还是凉薄。
陆瑾然开始频繁地在湖边作画,有时长达一整天,不言也不语,只是安静地画着,无声地叹息。她在等人,等那日路过这边的那位气宇轩昂的男子,等他再次路过,她想为他单独画一幅画。
三五日,男子都没有出现。
男子再次出现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位年纪稍大的老伯。他们在岸边的石块上面坐着,谈论着什么,不时地还会有些动作。
陆瑾然在一旁看着,笔尖在纸上不停地抖动。
老伯先行离开了,男子对着静谧的湖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起身正准备走。却看见不远处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铺展着宣纸正在作画,便慢慢走近欣赏。
陆瑾然见男子靠近,急急忙忙地又是用手遮挡又是收拾纸张,可是都没来得及挡住男子的一双眼。男子看见那画像上的人正是自己,不禁诧然,深深地看了陆瑾然一眼。
陆瑾然有点懊恼,又有点羞愧,吞吞吐吐道:“那个,我只是不小心画进去的,见谅啊。”
男子笑了,眸子星亮,缓缓道:“没有。你画得很好。传神,到位,颜色也很集中。”
陆瑾然脸上火一般地灼烧,痴痴地笑。
他们站在寂凉的湖边聊了很久很久。有一种奇怪的情愫在陆瑾然心中滋生,感觉却很好。她细细地看他的眉眼他的唇,她也细细地看他的手掌他的肩。她心想他一定是富家公子,着华丽的衣裳,举止及谈吐都相当有修养。
后来,陆瑾然明白,世上有另一种感情,它是如此美好。它叫做——爱情。
爱是种任性,不该太多考虑。当时爱着,心暖,人美好,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p/><h3>爱没有聪不聪明,
</h3>只有愿不愿意
陆瑾然的精神好起来。每天早早地起床梳妆,面色也渐渐红润了,手也不会不时地发颤了。一切,都仿若是一个正常女子,装扮,出游,赏花。段景煜看见都连连赞道:“长此以往,陆姑娘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陆铭轩是个粗心的人,只会在妹妹身体不好、脸色苍白的时候来慰问,如今看到她气色如此好,他自然也不会多管了,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段景煜偶尔会去山间采草药,或者在清晨收集露水。他对陆瑾然的病研究得极其仔细,也对陆瑾然照顾得非常小心。或许这次治疗会是他学医之路的转折点,也或许会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陆瑾然每日与沈姓男子出去游玩,两人如胶似漆。段景煜虽想阻止她继续往外奔波的劳累,却也不想打扰了她的兴致,并且她近期因为有所期待,心情很好,病情好转得很快。所以他干脆不闻不问,看在心裏就好。然后每日让她品清淡的露水泡制的茶,由内调养,却也不敢随便用药。
段景煜并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只是不知为何看见陆瑾然总是会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把自己的这种状态理解成为郎中与病人的关系。他想自己是因为太在意自己的医术,太想早些治好她的病才会如此。
一日他在山间采药,闻见山中有男女的嬉闹之声,便起身上前察看。他本身是一个不喜爱热闹的人,但这回不知为何,腿脚不听使唤便直直地朝前走去。
其实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男子与女子在一块石头上面坐着,男子在讲话,女子听得小心翼翼。男子趁着女子不注意时在她额头上面轻轻一吻,女子娇嗔地想要打他,却被男子抓住了手腕。而后,男子便吻上女子的唇……
段景煜本可立即就离开,并且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可是,他的脚像是灌满了铅,一步也挪动不了。
只是因为,那个女子,她叫做,陆瑾然。
段景煜想,如果陆瑾然能够用一段爱情来换回自己健康的身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便想找个机会向那沈姓男子言明,让他好好照顾陆瑾然。
他没有想过会多此一举或者贸然打扰总归不好之类的后果,只是单纯地想陆瑾然的身体好过一点而已。
于是,在那个没有细雨也没有微风的黄昏,段景煜找到了沈姓男子。若不是那男子眼神中透着的英气,段景煜也不敢确定就是他。
在红烟阁的门口,沈姓男子搂着一位风骚俊俏的女子,谄媚地笑。
于是,段景煜没有上前,转身就走了。
第二日将新收集的露水泡制成茶给陆瑾然喝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最近陆姑娘都没有出去啊?”
陆瑾然笑道:“是啊。最近沈公子比较忙一点,事情又多又杂。他说等他处理完事情后再来与我游玩。”
段景煜问:“你了解过他吗?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子吗?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交付终身?”
陆瑾然微微诧异:“段公子今日有点不正常呢。”
段景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解释道:“陆姑娘,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我也希望你不要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说完放下茶就离开了。”
陆瑾然怔忪了一下,朝他的背影喊道:“爱没有聪不聪明,只有愿不愿意。”
段景煜顿时立地而僵。
<p/><h3>他刺痛你的心,
</h3>但你不肯觉醒
红烟阁的亭台不高但宽大,女子手指轻轻地在琴弦上拨动,一连串的乐符流出,时而轻扬,时而低沉。台下的一群看客眼睛全部都直了,但是他们欣赏的并不是这悠扬的琴声,而是传言中有倾城美貌的红烟阁第一花魁——颜钰。
一曲终了。台下有人连连叫好,颜钰轻蔑地瞟过一眼,拂过袖,带着丫鬟离开了亭台。叫声最大的男子立即追上前去,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的,可女子根本不理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兀自走进闺房,关上门,将男子关在门外。
男子呆望了一下,也便离开了。
段景煜火急火燎赶到陆家的时候,陆瑾然正在跟陆铭轩说她的愿望,说她想走遍所有河山,画遍所有风景。正说到这裏,突然停下了,望着段景煜,问道:“段公子,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道:“是的是的。陆姑娘,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一些关于你病情的新发现。”
陆铭轩听见是关于病情的,便也急急忙忙地说:“那,赶紧告诉我吧。”
段景煜愣了一下:“陆公子,等我们的消息就好。”
陆铭轩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快去吧。”
段景煜将陆瑾然带到了红烟阁。满目都是放荡的女子在红烟阁门口娇嗔叫喊的声音。陆瑾然问:“你将我带到这裏来做什么?”
段景煜说:“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一个人。”
陆瑾然说:“不必了。你以我的病为理由带我出来,如果只是这个,那么,我们还是回去吧。”
“可是……”这回段景煜不知所措了。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们走吧。别人怎么样,都与我们无关。”
段景煜仿佛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一些事。或许陆瑾然早就已经知道沈姓男子真正的面目,只是一直不言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样至少还会有所期待。可是,段景煜将陆瑾然带到红烟阁看沈姓男子风流的画面,就一下子毁掉了陆瑾然的所有期待。
仿若是重重的铁锤敲击在心口,段景煜看着前方女子固执的背影,有一刻,想把她抱入怀中好好保护的冲动。
陆瑾然心心念念的还是沈姓男子,没日没夜。
她把她短暂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满的爱情毫无保留地全部给了他。她虽没有要求他也给她同样的回报,但至少,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段景煜说:“为何他刺痛你的心,但你不肯觉醒?”
陆瑾然连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的吗?”段景煜反问。
陆瑾然一下子噤了声。
<p/><h3>跟你借的幸福,我只能还你</h3>
身体开始变差,脸色也反常,时常咳嗽咳出血来,浑身无力,手抓不住画笔,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这就是陆瑾然近来的状况。
段景煜急得团团转,他说:“心情最重要,心情最重要。如果心如死灰,就算是用再好的灵丹妙药,救活了这个身体,也不过是空落落的躯壳,没有灵魂,活着与死了有何不一样?”
于是他带着陆瑾然外出散心,可是,每个风景好的地方都有陆瑾然与那沈姓男子的足迹。这是怎么都磨灭不了的痕迹。
陆瑾然见段景煜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便笑道:“你这个大夫真是可爱,不仅管我的身体我的病,就连我的生活都会过问一下。”
段景煜身体某个地方猛然抽动了一下。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这么热情,对单纯的病人而言。他赶忙就解释:“因为病根就是在生活中。如果生活调养得好,那么病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陆瑾然点点头:“你是一个好大夫。不管我的病治理得好与否,你都是一个好大夫。”
陆瑾然决定自己一个人面对。她谁都没有说,比平日里起床稍微早了一些,然后梳洗打扮,涂胭脂,画眉,像是在装扮成一位新嫁娘。
她懂得自己是在做什么。她没有想过要打扰,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去告诉他,或者她。
可是她这身装扮根本就不能进红烟阁。能进红烟阁的,第一要素,自然就是必须是男子;第二要素,也很重要,有钱。
谁都知道红烟阁的妈妈是出了名的狗眼看人低,即便是很有钱的公子哥,穿得破破烂烂的也进不了这个门槛。
陆瑾然站在红烟阁的对面,怅然。
很久很久。有鲜红的轿子来接姑娘。陆瑾然以为是接颜钰的轿子,便拼命凑上前去,想见见她。可是,进轿子的人,是红烟阁的第二花魁凌嫣。陆瑾然失望地又回到原点,继续等待。
风开始有凉意起来,吹在陆瑾然瘦弱的肩上。她在这风里瑟瑟发抖。
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快被这冷风腐蚀掉了,又露出了苍白无力的双眼和暗淡无光的脸。在她绝望想回去的时候,段景煜来了。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他以为她会去湖畔,或者是山涧,再或者,是竹林,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红烟阁。
他褪去外衣,披在她的身上,道:“天凉了,陆姑娘,快回去吧。”
她点点头,道:“好。”
两人同时转身,却在这时,闻见了大队人跑步的声音。她扭过头,看见是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从轿子里出来的人,正是颜钰。
她不管不顾地跑上前去,对着颜钰道:“我想跟你说说话。”
颜钰惊异地瞥了她一眼,道:“我好像不认识你。”
“是的。可是,我真的是有话跟你说,是有关于沈公子的。”
“沈公子?”
陆瑾然点点头。
颜钰轻声地笑了,道:“好吧。你跟我进来,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哦。”
回程的路上段景煜没有跟陆瑾然说一句话。虽然其实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和颜钰交谈过什么。一炷香的时间,仿若是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不止焦急,甚至,还有一丝的,担忧。
陆瑾然只是回想起颜钰说的那句话,觉得甚是悲哀。颜钰道:“你不是最初,也不会是最终。他是怎样的男子,你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