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心如蝶舞(1 / 2)

十分爱 夏雪缘 5223 字 2个月前

她倒在昆仑绝顶,风雪如刀,割在身上,却不觉得疼。

她只是想,雪湖在哪里?雪湖底的冰莲开了吗?

<p/><h3>难逃一场喜悦的烦恼</h3>

那个春日,桃花淡红彩蝶翩飞,她遇见了他,于是,终究是难逃一场喜悦的烦恼。

寒夜接到掌柜的信,立即赶回来,可还是晚了。

五十坛笑春风,一滴不剩,而那酿了一半的酒缸里,还扑腾着一个人。

寒夜哭笑不得,忙让小二把人给拉了出来。身边的掌柜望着一地的酒渍心疼地念叨,哪有这样的姑娘家,偷酒就偷酒,咋整个人都掉进去了?这么好的酒,就这么糟蹋了……

看了眼地上缩成一团的女子,寒夜终究是没说什么,让小二给她裹上毯子带回房。摇摇头,正想转身,却瞥见一只白白的手从灰色的毯子里伸出来。他一愣,只见那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将一旁一小坛酒塞进毛毯中,然后低着头,貌似罪恶深重的样子,跟在小二身后慢慢走出酒窖。寒夜呆呆看着那个裹成粽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终于抑制不住,轻笑出了声。

江南三月,碧落楼前桃花淡红柳深青,几只彩蝶在花草丛中扑着翅膀,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春天气息。

寒夜坐在二楼的雅间,一边欣赏窗外春色,一边闲闲品着上好的雨前龙井。对面深青单衣的女子左手烧鸡,右手酒壶,正狼吞虎咽得不亦乐乎。一旁掌柜盯着她,双眉皱成一团。

这个女子,依她所言是外出游历,来到江南宝地,某天中午正在街头认真思索吃鲍鱼还是烧鸡时,忽然听到他家酒店小二热情地招呼“刚酿成的笑春风……”,她便猛地冲入了店中,豪爽地拍桌子,上酒!在小二和他的眼珠看得都快掉出来时,姑娘终于喝干净第五坛酒,一抹嘴,然后——直接趴下,烂醉三天三夜。

自此,她便赖上了他家的店,天天拍桌子喊上笑春风。无奈笑春风因材料珍贵,酿制困难,价钱实在伤人,不到十天工夫,她便散尽了袋中金银。换了别人,也就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背包袱走人,但她不!不管坑蒙拐骗,还是软硬兼施,她十八般武器全上,将十年才能酿成的五十坛笑春风消灭干净,还赖着不走,声称顾客至上,她要赊账继续品尝美酒。鬼才相信她能拿出钱来!掌柜看着账单上的红字,愁得几天睡不好觉,终于写信给了寒夜,让他回来处理这尊大神。

呃——春暖风卷残云似的扫干净桌上的菜,一口喝完壶中的酒,拍拍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寒夜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问道。

“嗯嗯。”春暖笑眯眯地点头,“老板,你真是好人啊——”

“从此刻起去厨房打杂,直到你欠的钱还清为止。”寒夜起身,拍拍身上的梨花柳絮,在春暖的惊愕之中,加了一句,“对了,你欠的钱是三千五百一十七两,按店中打杂小二每月工钱算,这辈子是没有还清的可能了——当然,除非有人替你还。”

“你——”

“如果你觉得我讹诈,可以去衙门,但顺便说一声,我和官府的人挺熟的。”他勾了勾唇角,对掌柜道,“发现她偷懒,一天不准吃饭,不服的话,直接关进柴房,饿三天。”

“好嘞!”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咬牙切齿的春暖,“姑娘,收拾桌子!”

<p/><h3>心事轻如蝶舞</h3>

他淡淡一笑,清澈如水,温柔宛若蝶轻舞。那一瞬间,她失了神,心也如桃花般,轻轻飘了起来。

好饿好饿好饿饿饿……

春暖扁着肚子,哭丧着脸,坐在小板凳上洗着那怎么都洗不完的碗,一双原本白白|嫩嫩的手沾满油腻,又红又肿。

第一天,她摔破二十只碗,掌柜罚她不得吃早饭和中饭;第二天,摔破十五只盘,罚她不得吃早饭和晚饭;第三天,摔破十只碟子,罚她不得吃午饭……

整整七天了,她每天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头晕眼花地扫地、擦桌、洗碗、劈柴……早些时候那颗霸道无赖之心,在现实的米饭之前,早就消失无踪影。如果现在谁给她一碗浇了酱油的大米饭,她一定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感恩不尽。

唉,早知会碰上这种笑里藏刀、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店老板,她还不如不逃,婚嫁给那个病秧子算了,至少不会饿肚子啊!

不管了,再这样下去,她不累死,也迟早饿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是夜。

春暖揣着装满馒头的包裹鬼鬼祟祟地出了厨房,走到后院的时候,闻到熟悉的酒香,见四下没人心不禁痒了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她飞速将桌上那壶酒塞进怀里,冲到门口,眼角却瞥见那抹熟悉的白色。

啊!她惊得跳了起来,这人什么时候站在桃树下的?

他指着树下的木桌,道:“坐。”

她撇了撇嘴角,闷闷地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手依旧紧紧按着包裹。

他给她沏了杯茶,道:“刚送来的碧螺春,尝尝。”

她正想说“我不爱喝茶”,却被他优雅的动作和神情吸引,不自禁喝了一口,有些烫,有些苦,却有股特别的香味。

他轻轻荡着杯中的茶,只见莹莹月光下,杯中如白云翻滚,雪花飞舞,一股股清香扑面而来。他道:“最好的碧螺春茶,采摘时,需采茶女子将刚细细挑选的茶放在胸口衣襟里,用体温将茶叶的香气蒸出,故产量极少。这一壶茶,需一女子一日忙碌吧。”

他抬头看她:“笑春风也是如此。一坛笑春风的酿制,不说别的材料,单是最新鲜的桃花,和梅上干净的雪水,便需镇上无依靠的妇人小孩费去整个冬春的时日。而这两个季节的劳作收入,也往往是他们一年主要经济来源。七天的饥饿,你就受不了了,但你白喝的那些酒,该是这些妇人小孩几年的收入?为了你一时的任性,她们又需要节衣缩食几年?”

春暖的头越来越低,耳朵红得厉害。

“我知你出身殷富,但偶尔也要为别人考虑考虑,人不能活得那样自私。”他说。

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吐出一句:“对——对不起,我会好好干活还钱的……”

他勾了勾唇角,点点头。

见他要走,她忙加了句:“能不能不挨饿啊?”声音甚是可怜兮兮。

他回头,淡淡一笑:“好。”

寒夜笑的时候,月亮刚穿过云层,莹莹的月光照亮了他清俊的脸,有夜风拂过,桃花在他身上缓缓飘落。那一瞬间,春暖失了神,心也如桃花般,轻轻飘了起来。

一年多后,当她翻越昆仑,看着随刺骨寒风狂舞的飞雪,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温暖的春夜,还有他那干净轻柔得宛如蝶舞的一笑。

<p/><h3>瞒不过 心跳的吵闹</h3>

终究瞒不过心跳的吵闹,然黄尘古道,却已是碧落黄泉,万水千山远隔。

寒夜病了,是掌柜不小心说漏嘴的。

春暖偷偷躲在他房外,听他不停咳嗽,记起前天一起出游,他衣着单薄,想是因此着了风寒。她思忖一番,还是将自小贴身带的金锁卖了,上药店买了百年人参,熬夜熬了碗参汤,早饭时和清粥一起送到他房里。

他看着人参汤,愣了愣,抬头见她一脸憔悴,原本清亮的眸中布满血丝,有些动容。

在她有些期盼的眼神中,他一口喝干人参汤,将清粥也吃得干干净净。

她咧着嘴,笑得眉眼弯弯。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那碗人参汤差点要了他的命。她开心地端着空碗出了门,却没有看到她掩门之后,他呕出一口血,原本好了大半的身子,也因此更坏,在床上多躺了半月才起得床来。

桃花开始凋零,枝头叶子却是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树下,和孩子们玩得开心的春暖一抬头,便刺了眼,待她揉揉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便看到了霜降。

她立刻冲上去抱住了他。身后,寒夜的笑容立刻淡了。

霜降摸摸她的发,笑:“收到你的信,我就立刻赶来了。你呀,还是让人不省心。”

春暖吐吐舌头,说:“谁让爹让我嫁人——对了,爹还让我嫁吗?”

霜降说:“你爹很生气,跟你娘都吵起来了。”

见春暖皱了眉,他立刻换了轻松的语气:“不过,你爹的口气没有那么坚决了,想必该是明白你的坚持了吧。春暖,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流浪,终究是不方便,要是你想游山玩水,我陪你吧。”

“哦耶!霜降最好了!”春暖再次紧紧抱住霜降,呵呵笑着。

寒夜的笑已完全敛去。他看着霜降,霜降亦在看他。霜降的脸在笑,可是寒夜看到他的眼中却笼了一层寒霜,冻得他心一颤。

她离开了,在桃花落尽的时候。

霜降递给寒夜五千两银票,客气地说:“这些天打扰了。”寒夜没有接,霜降亦不勉强。

春暖开心得像过年似的,急急打好了包裹,拉着霜降的手,直说要去塞北看雪。寒夜看着她的笑脸,脸上含着笑,身子却有些僵。

“老板,我走了,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她咧着嘴向他用力地挥挥手。

他努力勾勾唇,回以一笑:“一路顺风。”

她的影子早就消失在黄尘古道,他却依旧呆呆站着,连天飘起了蒙蒙细雨也不觉。

掌柜撑着伞,叹了口气,轻声嘀咕:“舍不得,就不要让她走啊。”

他的心猛地一痛。

是,他舍不得,可是他却找不到让她不走的理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p/><h3>寂寞空庭花未开</h3>

寂寞空庭,孤月独影,桃花不开,人月无语。

霜降说:“春暖,我会陪着你,天涯海角。”

自八岁那年,贪玩掉入湖中的春暖被霜降救起,她的身边便多了一抹黑色的身影。他们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玩,一起挨骂受罚……在春暖的心裏,霜降早已是除爹娘外最亲的人了。

霜降疼她入骨,事事依她。那年,他陪她骑马射箭,她掉下马,他飞速从一旁的马上跳下,硬生生接住她,她无碍,他却断了腿,一月不能下床。她哭得一塌糊涂,问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笑着揉揉她的发,宠溺地说:“因为你是只属于霜降的春暖啊。”

春暖捧着破碗喝水,看着忙着铺干草的霜降,忽然想起了寒夜——他很少对她和颜悦色,总是一副淡淡的面容,他不会帮她做什么,是她的事,只会让她自己承担。他和霜降不一样……

“想什么呢?草铺好了,今晚将就一下吧。”霜降微笑看着她。

她咧嘴笑笑:“没关系,能有饭吃,有床睡,已经很好了。”

她的神情忽然黯然了下来,一路向北,并没有原本想的清风朗月,江山如画,更多见的反而是民生困苦,满目疮痍。尤其是入了山东境内,因大旱饥荒,到处是流民和饿殍。

那日,她和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店吃饭,刚坐下,便见一个又脏又瘦的小姑娘走到她们桌边,直直盯着她。店主要赶小姑娘,却被春暖拦住,给她叫了碗面,一起坐下吃。那碗很大,春暖才吃了一小半,小姑娘便吃完了,一嘴油腻地又盯着春暖的碗。春暖一时不忍,便将自己的面给了她。小姑娘呼哧呼哧地很快又吃完了,摸摸圆鼓鼓的肚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店主见此,大叫不好,急急跑了出去。春暖忙跟上,却见正在河边大口喝冷水的小姑娘忽然抱着肚子,浑身颤抖嘶叫,脸色慢慢青了。春暖吓得手足无措,店主和霜降提着她的身子让她呕吐,可是没用,小姑娘还是活活给撑死了。

“霜降,离国这几年雨水极少,百姓也是如此吗?”她问。

霜降一愣,随即笑笑:“这几年干旱,离国的收成是不怎么好,但这些事你不需理会——”

“为什么不需?”春暖猛地站了起来,一脸凝重,我是离国的长公主,那些是我的子民!

在霜降的呆愣下,春暖深吸一口气,道:“霜降,我要回离国,履行婚约,嫁给云国五皇子,解离国之难。”

寒夜曾说,人不能活得太自私,也需要为别人考虑考虑。她,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凤冠霞帔,嫁衣红得有些刺眼。春暖坐在床前,雪白的手在一片艳红上轻轻划过。

婚期定在次年三月,恰是桃花怒放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很想寒夜,想他的笑春风,他洁白如雪的衣衫,想他桃树下淡淡的笑容。她曾说,有空去看他。然而,那初夏的一别,怕是永别了吧。一想到此,心仿佛被狠狠揪住,难受极了——当做出这个决定,她看着霜降震惊、愤怒、凄惨的眼神时,她都没有如此刻这般难受。

昨晚,娘和她彻夜长谈,抱着她说:“我的春暖,你长大了。”

她想,她真的是长大了。

二月初,离国长公主启程去云国都城西京。二月下旬,抵达江南钱塘。

这日,春暖改了便装,来到碧落楼。这是她向爹娘提的唯一请求,再去看看他。

可是,他竟不在。掌柜说,去年她一走,他也离了碧落楼,至今未归。春暖站在桃树下,望着一树即将绽放的花|蕾,直到天黑。

<p/><h3>爱,拐弯抹角往何处跑</h3>

是她眼花吗?白衣飘飘的他,竟然站在她面前!转弯抹角,她和他依旧重逢了。

他就是那个病得快要死掉的五皇子吗?

春暖看着眼前面色红润、气宇轩昂的少年时,满眼怀疑。少年向她施了一礼,笑道:“长宁公主一路辛苦,子夏已备好酒席,请公主先入宫休息。”

“有劳五皇子了。”春暖回礼,是她的错觉吗,为何觉得这个少年的眉宇和寒夜有几分相似?

“公主客气。”少年的笑容灿烂如夏日的眼光,“我是六皇子子夏。”

她的丈夫换人了?

当赐婚使告诉她这个消息时,春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愤怒,高兴不会立刻当寡妇了,愤怒云国欺她离国国小,将两国的联姻当儿戏。可事实上,她不高兴也不愤怒,只是疲惫和极度无聊,强撑着笑,安安静静地坐在席上,饿着肚子喝茶——见鬼,她最讨厌喝茶了!

她只喝他沏的茶……

是她眼花吗?那个白色锦袍、一脸震惊的男子怎么长得这么像他!

眨眨眼,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碎裂声将她猛然拉回神智。她反射性地蹲下捡碎片,就像那时打破盘碗被掌柜骂一样。只是这次,手颤得厉害,一不小心,只觉得一阵刺痛,指上已涌出了鲜红的血。

寒夜冲上来,正要掏出帕子,春暖身边的子夏已先他一步,用帕子按住了伤口。侍女立刻取来了药,将伤口包扎好。

子夏看见寒夜,呵呵一笑:“公主,这是我五皇兄,皇兄,这是长宁公主。”

寒夜的身子微微一颤,淡淡笑道:“长宁公主,你好。”

春暖鼻子酸得厉害,强忍着哽咽,挤出一个笑:“你好,五皇子。”

那天,她站在桃树下,望着天慢慢暗下去,心也似太阳一般,越沉越低。当月亮爬上枝头,风吹枝叶漫天柳絮的时候,泪水终于模糊了她的眼。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了。

婚期一天天逼近。

自那晚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倒是子夏,不顾大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的古礼,天天来看她,每次都献宝似的抱着一堆新奇好玩的东西。

春暖虽然心情不佳,但终究是好玩之人,加之子夏天性活泼,和她性格子相似,故两人极为投缘。她觉得,两人不像夫妻,倒像玩伴。也是,她十八,子夏还比他小了一岁。

和子夏相熟后,她才知,是寒夜主动向云国皇帝请求将她嫁给六皇子,说是不能害了离国公主一辈子……

当子夏说到这裏的时候,神情瞬间暗淡了下去。

她的心有些微微发疼,咬咬唇,因为他的病吗?为什么大家都要说他活不过二十五,明明他看起来很健康啊!

子夏轻叹了口气,道:“皇兄一出生就体弱,宫中太医都说活不过五岁。后来幸亏遇到一奇人,给了皇兄一张药方和一块古玉,说药方补身,古玉护体,禁人参、鹿茸等大补之药,饮食清淡,便可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依那人方法,皇兄的身子果然渐渐好转了。可奇人还说,除非有昆仑雪湖的冰莲做药引,否则,二十五是皇兄的大限。父皇派了好多人去昆仑,能九死一生回来的,都说找不到。后来,皇兄不忍那么多人有去无回,苦求父皇,父皇才停止了寻药。也正如此,父皇对皇兄尤其宠爱,为皇兄娶亲,又听皇兄的话,将你让给我……”

说到这裏,子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她,讪讪而笑。

春暖却一脸怅然,只是想着雪湖、冰莲。

<p/><h3>终究回到那花开千树的怀抱</h3>

她,终究还是回到了那花开千树的怀抱。

三天后,她就要成亲了。

寒夜翻着桌上的黄历,三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揉揉眉心,觉得有些倦了,这些天总是睡不好。

掌柜进来了,捧着两坛笑春风,笑道:“这可是我在宫中私藏好久的,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寒夜脑中浮现初见春暖时,她在酒缸里扑腾的样子,嘴角不禁弯了。

“把这两坛酒送给我吧。”他道。

“给那个丫头去?”掌柜笑笑,随即又摇摇头,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了,这么做你真的不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