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上帝视角的话,那么这个夜晚发生在我们几个人身上的事情,足以编排成一场热闹的舞台剧。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性情暴烈的人,尤其是在感情的问题上,我似乎永远学不会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去解决。
那个晚上,被袁祖域的直接逼得没办法逃避了的我,直挺挺地对他说:“算了,没可能的。”
从他脸上我看不出这个答案是否在他意料之中,但我想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在乎再狠一点了,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豁出去了的我哪里还顾及得了他的感受,我那个老毛病又犯了:“袁祖域,我们本来不是好好的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跟我说说,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跟你说说,这样相处不是挺舒服的嘛,你干吗要搞这么一出啊,你弄得我很烦躁知道吗?”
见他不说话,我胆子更大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顾辞远刚分手才多久啊,这个时候哪有可能又开始谈恋爱啊,你别傻了……”
他还不说话,我顿了顿,终于给出了最狠的一招:“我一直当你是好朋友,两肋插刀的那种,你懂我的意思的……”
“嗯,我完全明白了。”他缓缓地开口,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他转过身去要走,我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过几天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没事聊聊天,一起吃吃饭,毕竟生活很无聊,总还是要有个伴嘛。
可是他忽然又转过来,正色看着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是因为我没钱吗?”
疲惫不堪的筠凉和杜寻终于找了个时间坐下来一起吃饭,不知为何,两个人却都觉得味如嚼蜡。
筠凉面前那盘培根茄汁意面被她用叉子搅得乱七八糟,她看着一团乱麻似的意面,一点食欲也没有,她转过身子,令原本勉强打起精神来的杜寻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你怎么了?”杜寻耐着性子问她。
怎么了?筠凉心裏一声冷笑,真是好笑,难道你不知道我怎么了?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侧过头去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马路,华灯初上,这个越夜越美丽的城市。
杜寻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就像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筠凉突然一下子爆发了,竹筒倒豆子一般:“你问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我当然是不开心并且是很不开心啊!”
从那次站在街上给杜寻清理伤口以来,筠凉再也不曾为这些事情掉过一滴眼泪,但是不哭并不意味着心裏的潮汐真正平静了,它们只不过化作了暗涌而已。
在得知杜寻去接陈芷晴出院的消息后,筠凉总觉得有一团什么东西卡在胸口,不上不下,非常难受。
身为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筠凉用她标准的一级乙等普通话衝着杜寻吼的时候,引来了餐厅里不少人的侧目。
这段时间以来,杜寻原本处变不惊的性格多多少少也因为种种变故而受到了影响,在这样凡事皆不顺遂的情况下,筠凉这一迭声的抱怨也令他觉得忍无可忍了。
金属刀叉撞击瓷碟的声音那么尖锐,筠凉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对面的杜寻脸色阴冷,虽然一语不发,但这种充满了压迫感的气氛却更令筠凉感到害怕。
忽然之间,杜寻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成了极度的震惊。
筠凉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了正从电梯里出来的、自己转着轮椅的陈芷晴。
在筠凉错愕的注视里,陈芷晴微笑着转着轮椅一点一点靠近他们的时候,顾辞远的手机上亮起了林暮色的名字。
正在网游世界里厮杀的顾辞远一看到手机上这个名字,二话不说直接摁掉,旁边的哥们儿百忙中抽空笑着调侃他:“怎么啦,女朋友电话都不接啊?”
他用力地点着鼠标,目不斜视,嘴裏丢出一句:“狗屁女朋友!”
像是为了配合他似的,那个“狗屁女朋友”的名字又亮起来了,不依不饶似的。
顾辞远心裏蹿起一股无名怒火,摘下耳机接通电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句:“你有完没完啊!”
那端的林暮色气若幽兰:“啧啧,这么久没联系,一开口就这么凶,我又哪里惹你了?”
自从古镇回来之后,林暮色的手机一直关机,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刚开始那几天顾辞远每天不知道要拨打这个号码多少次,心急如焚地对着电话喃喃自语:“姑奶奶,求你了,接电话吧……”
他并不光是想要狠狠地骂林暮色一顿,比起谴责她,顾辞远觉得更重要的是让她亲自跟宋初微解释清楚,在古镇的那天晚上,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一连数日,电话打得通,却没人接。
宋初微的态度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再也没有丝毫转变,每次他去她上课的教室或者女生公寓门口等她,换来的全是她一脸的漠然。
慢慢的,他明白了,就算她在直视着他的时候,也不过是把他当成空气,透过他去看他身后的风景和别人。
他终于明白,这次宋初微是来真的了。
所以当玩儿了这么久人间蒸发的林暮色再度出现时,他真的忍不住想对她说声“滚”。
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约了林暮色之后,顾辞远打电话给筠凉要到了唐元元的电话号码,再让唐元元找宋初微接电话。
唐元元也是机灵一世糊涂一时:“宋初微她没在宿舍啊,有个男生在公寓门口等她,他们一起去湖边散步去了吧……”
还没等唐元元说完,顾辞远就啪的一下合上了手机。
跟个男生去湖边散步?宋初微,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在顾辞远杀气腾腾地向我所在的方向前进时,我对接下来那个惊心动魄的局面还处于未知状态,我还在纠结于袁祖域对我的羞辱。
“我……”后面那几个字到了嘴边,还是被我活生生地吞下去了。
虽然如此,也不代表我就能克制住自己愤怒的情绪,眼前的袁祖域真的让我有一种扇他两耳光的冲动!
他自己似乎也察觉到自己那句话确实是失言了,一时之间,脸色发窘,那副样子好像任我要杀要剐都不会反抗。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语速非常快:“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一个虚荣物质又拜金的女生,从你第一眼看见我开始你就是这么认为的,而这一切不过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家境不错的男朋友,噢不对,应该是前男友,你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是为了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既然这样,你跟我交朋友干什么?你喜欢我干什么?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这一长串话我说得干脆又流利,袁祖域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转身要走了。
不由分说地,他一把拉住我,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宋初微,你别走,算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喂,什么叫算你说错话了,本来就是你说错话了!”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别拉拉扯扯的,自重点啊你!”
其实我也没生他的气,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对他的了解,他跟我一样都有这个一着急就乱说话的臭毛病,可是我没生气,不代表另外的人不生气。
如果这个时候有同学路过我们学校的湖边,一定会停下脚步来,津津有味地关注事情的持续发展。
因为接下来,我和袁祖域都听到一声怒吼:“我操你妈!”
我和袁祖域应声望去,是怒发冲冠的顾辞远!
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地推开了袁祖域,顾辞远那一拳恐怕真的会打出点什么事来。
待我站定之后,第一时间,我的自然反应就是衝着顾辞远凶:“你是不是疯了啊?”一说完我自己就愣住了,这么久了,无论他怎么跟我道歉,怎么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都不肯理他,可是当他不明就里要打袁祖域的时候,我开口了……
顾辞远也呆住了,过了半天,他才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问:“你在吼我?为了这个人吼我?”
说不清楚为什么,那一刻我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脑袋里顿时浮现起《功夫》里龅牙珍那张无辜的脸:“怎么会这样啊……”
怎么会这样啊?我真的好想一头栽进人工湖里,死了算了!
袁祖域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衝着顾辞远说:“你是要打架吗?”
顾辞远也火了:“你谁啊?哪里冒出来的?”
箭在弦上,眼看他们两个人就要像两只丧失理智的——疯狗——我知道这样说不恰当,但是除了这个词,一时之间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了……
“你们都给我滚!”内心那些原本一直被我拼尽全力压制的情绪,突然犹如火山爆发一样,岩浆沸腾,我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地衝着眼前这两个人喊,“都给我滚!”
就是在我这样失态、这样难以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应顾辞远之邀的林暮色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有多久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原本我们也算得上是蛮合得来的朋友。以前我甚至愿意逃课陪她去逛街买衣服,愿意拿出自己的时间陪伴她。
那个时候在我看来,她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个姑娘,虽然是富家女,但从来没有刻意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优越感,虽然是从国外回来的,但从来不像那些爱装的女生满口英文,她狂放、豪迈、性格爽朗,除了嘴有点毒之外,其他的没什么不好。
虽然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视繁文缛节如无物,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她会来抢我的男朋友。
再次看见她,我心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们真的认识过吗?我们真的曾经是朋友吗?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还是一贯的风格,低胸,乳|沟若隐若现,脖子上带着一根很亮的项链,我想我还不至于把钻石看成人工水晶吧……
她笑意盈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跟我打招呼:“宋初微,好久没见啦,你最近好吗?”
没有回头去看顾辞远和袁祖域这一刻的表情,我拼尽全身力气,终于挤出了一个笑:“托你的福,还不错。”
餐厅里一些客人已经意识到有热闹看了,他们虽然都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是目光却是那样不约而同地投射到杜寻和筠凉这个方向。
“以前我以为,做了坏事的人应该都是吃不下、睡不好的……”陈芷晴的笑容看上去十分诡异,杜寻和筠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晓得怎么应对接下来这难堪的场面。
不管不顾地,陈芷晴接着说:“但我好像弄错了,有本关于二战时期的历史书上说,有个纳粹飞行员每晚酣睡如同婴孩……也对哦,丧失良知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内疚而寝食不安呢?”陈芷晴慢慢地将脸转过去望着呆若木鸡的筠凉,“你说对吗?苏筠凉。”
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划了一道口子,有血,慢慢渗透出来。
筠凉觉得自己几乎要哭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陈芷晴这样羞辱,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都已经抽离了身体,飘浮在空中,带着同情和怜悯俯视着这个无可奈何的肉身。
杜寻一声“够了”,将陈芷晴和筠凉通通拉回了现实。
他双目通红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子,自己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搅和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都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畴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