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沈哲只要一有空闲时间便会往这裏跑,不单看门老大爷认识他,就连疗养院里的许多工作人员都和他很熟悉,尤其是当她们得知沈哲是刑警队的队长时,她们对沈哲便有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
沈哲将车停在了老大爷给他预留的停车位上,他刚准备下车便听到手机响了。
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刘克。
这个烦人的刘克,婆婆妈妈的,怎么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他本来不想接,可是电话的铃声吵得他心烦不安,所以他最后还是接起了电话。
“沈队,”刘克再一次嘱咐道,“还有一个半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你现在在哪?”
“什么一个半小时啊,明明还有一个小时零三十六分钟。”
“沈队,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矫情了。”
“好啦好啦,我马上就到,你放心,耽误不了。”
“沈队,你……”
还没等刘克说完沈哲便挂断了电话。
沈哲小声嘀咕了一句“婆婆妈妈的,烦死了”,然后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走进疗养院,来到了胡静的房间,看到胡静像以往一样正坐在床上发呆。
他来到了胡静的床边,然后在胡静的床边坐下。
“胡静。”他轻声唤她。
胡静转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了沈哲,她再一次忘记了他。“我是沈哲啊,”沈哲笑了笑,然后握住了胡静的手,“今天过得还好吗?”
胡静迷茫地眨了眨眼,仿佛是在慢慢消化沈哲刚才的话,她消化了许久之后终于明白了沈哲所说的意思,接着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沈哲的问题,但在同时,她又注意到沈哲正握着她的手,她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将自己的手从沈哲的手心裏抽走,然后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接着便一脸惊恐地看着沈哲。
沈哲心裏很痛,这么长时间以来,胡静时常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摇摆,她的记忆力也时好时坏,昨天可能还认识沈哲,但过不了多久便将沈哲忘得一干二净。
“小静啊,你别害怕,”沈哲温柔地说,“我是沈哲啊,你的丈夫,忘记了吗?”
胡静只是一脸警惕地盯着沈哲看,不言也不语。
沈哲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胡静这个样子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胡静在以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没过多久,她好像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了些许印象,但印象很模糊,就像是蒙在玻璃上的一层水雾,可是她心裏的一个声音却在告诉她,他是值得她信任的。
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迎上了沈哲的目光。
沈哲在看到胡静正看向自己时便温柔地朝她微笑,每一次他都会这样,现在几乎已经成为了条件反射的动作。
胡静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开口问道:“你……认识姜黎吗?”
沈哲苦笑,每一次来,胡静都会问一遍同样的问题。他真的觉得难以置信,这些年来,胡静将她身边的人过去的事一点一点地全部忘记,她对他的印象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可她为什么却一直将姜黎牢牢地记在心裏。她明明是恨姜黎的,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你认识姜黎吗?”胡静见沈哲没有回答她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认识姜黎吗?”沈哲反问过去。
胡静用蒙昧的眼神看着沈哲,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沈哲在床边坐下,本想去握她的手,但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他问胡静:“你对姜黎有印象吗?”
胡静点了点头。
沈哲又问:“你和她是好朋友吗?”
胡静竟然点了点头。
沈哲不禁笑了起来,明明是一对冤家,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或许,胡静之所以会记得姜黎正是因为她对姜黎的恨,大概她从生来这世上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而她之所以如此恨姜黎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你知道……她在哪吗?”胡静试探着问沈哲。
沈哲笑着说:“嗯,我知道。”
“那你能帮我找到她吗?”
“能。”
“真的?”胡静瞪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沈哲。
“真的。”
“那我们拉鈎吧。”胡静伸出了勾起的小拇指。
“好,拉鈎。”沈哲笑着勾住了胡静的小拇指,然后和她认真地拉了一下。
沈哲一直等到胡静睡着的时候才离开。
他回到车里,在开往机场的路上想起了姜黎,现在想来,姜黎已经离开了三年了,三年看似漫长,但其实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坦白说,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和胡静离婚,即使胡静病得再重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因为在他的心裏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胡静,或者说他总是觉得胡静目前的境况与他有着脱不掉的关系。所以,当胡静在三年前也就是她比较清醒的那几天里和他提出离婚的时候,难以置信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
他问她为什么。
她只是说:“我恨你。”
其实那个时候她也只是知道他是她的丈夫,对于他以及他和她过去的事情她都记不起了,只是她的潜意识在告诉她他是她应该恨的人。
他一开始并没有同意,可是当他拒绝了她的要求时她便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房间里所有的瓷器全部被她砸碎,她扯掉枕套,撕掉着被套,撕掉自己的衣服。
到后来,她甚至将衣服脱|光,想要赤身裸体地跑到外面去。
他哭着问她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她知道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是他给她买的,在她心裏,他给她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脏的,连他的手他的眼神都是脏的。
他说她身上的衣服是疗养院发的,他从来就没有给她买过任何一件衣服。
她不信,她骂他是骗子,甚至骂他是杂种畜生。
他抱住她,任她打任她骂,可是她吼叫着不要碰她,把他的脏手从她的身上拿开。
直到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赶到并给她打了镇定剂后她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他看着她依偎在工作人员的怀里,他明显能感觉到,她现在宁愿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亲近都不愿与他亲近。
可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什么事请让她对他如此恨之入骨。
总之,他最后还是和胡静离了婚。
也就是从离婚之后起,她的状况就变得越来越糟糕,记忆力也开始直线下降。
他带她跑遍了海市的所有医院,甚至去了北京、上海和广州,所有的医生都只是摇了摇头,给出的建议也都是让她在家里安心疗养,他知道,她未来的生活已经被这些医生给判了死刑。
可后来他却发现,过去记忆的丢失对她来说或许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可以干干净净地面对自己,面对这个世界。
沈哲将车停在了机场的停车场。
他下了车,拿好手机和行李,走进了机场。
……
海市最大的诈骗团伙头目和主要骨干成员连夜逃往了花市,所以为了将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海市和花市的警方成立了联合专案组,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所有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沈哲作为海市的刑警队队长带队乘飞机来到了花市。
他们一下飞机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花市公安局。
据花市刑警介绍,他们已经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藏身地点,另外他们还发现,这个诈骗团伙在花市也有分支机构。
沈哲和花市的刑警队队长一致决定,事不宜迟,明天下午便立刻实施行动。
第二天的下午,沈哲和他的同事们身着便衣埋伏在了犯罪嫌疑人藏身的某酒店的周围,而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五辆警车。
下午五点整,抓捕行动开始。
当沈哲和他的同事们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些犯罪嫌疑人大惊失色,他们其中的大部分都纷纷投降,偶尔几个想要负隅顽抗的很快便被制服。
沈哲清点了一下人数,目前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一共是十九个。他又挨个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可是他并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那个头目。
沈哲决定按兵不动,并指挥停在门口的五辆警车立刻隐蔽起来。
他们在等待,等待那条大鱼自动上鈎。
下午五点四十六分。
身着便衣的沈哲和他的几个同事装作闲逛的行人走出了酒店,当沈哲独自一人走到酒店对面的一家便利店的时候,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略微瘦小,平头,眼神中微有杀气,另一个略为肥胖,光头,眼神中满是傲慢与不羁。
沈哲对于那个平头男人并不熟悉,但是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光头男人,因为这个光头男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那个光头男人也同样将目光移向了身着便衣的沈哲,而吸引他注意的便是沈哲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他和警察打过太多次交道,对于警察的那种令他心惊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所以光头男立刻停住了脚步,站在了原地。他的手在不经意间扯了扯他同伙的衣服,他同伙立刻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沈哲,随后便恍然地也同样停住了脚步。
可沈哲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朝那两个人走过去,可是那两个人并不是傻子,秉承着不怕万一就怕一万的作风,他们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沈哲见他们跑了便立刻追了过去,同时他还用对讲机通知了他的同事们,让他的同事们立刻拦住他们。
可是他话音刚落,那两个人却很快地跳上了车。
沈哲万分庆幸自己的车停在离他们的车不远的地方,所以当他们开着车朝前飞窜出去的时候,沈哲也同样开着车跟了过去。
那两个人大概知道周围埋伏了许多警察,所以他们并没有走主干道,而是七拐八拐地钻进了一条小道,由于他们事先并没有了解地形,所以跑着跑着便跑到了一条死路上,他们拐了个弯,拐到了一片废弃的厂房前,这一次他们再也没有地方跑了。
他们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所以他们立刻下了车冲进了厂房里,而紧跟其后的沈哲在将车停下后也同样下了车,他大喝了一声“站住”,随后也跟着跑向了那个废弃的厂房。
他在跑到厂房大门口的时候站住,从腰间摸出了枪,因为他看到那两个人在跑向厂房的时候手里分别都握着一把刀。
沈哲一边举着枪一边缓步地踱进了厂房。
厂房里没有灯,有的只是一片黑暗和死一般的安静,所以在裏面的任何响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哲掏出手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功能。
他一边照着一边慢慢地往深里走,他大声喊道:“投降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逃,赶紧出来!”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回荡在这空旷的厂房里的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不远处有脚步移动的声音,他立刻将手机照过去,然后看到了那个手持水果刀的光头男人。那个光头男人被沈哲照到后脸上一惊,随后有些束手无策地往后退了几步。
沈哲喊了一声“不许动”,然后加快脚步朝光头男跑了过去。
当沈哲跑到光头男面前时,他突然听到他身后传出了脚步声,虽然细微琐碎,可他仍能清楚地听到。但他仍按兵不动,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用枪对着光头男说道:“把刀放下!马上!”
光头男一见到枪便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刀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抱头蹲下!”
“警察同志,”光头男一脸委屈,“我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保证我一定会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你这些话留着到法院去说吧。”
就在光头男哆哆嗦嗦抱着头蹲下的时候,沈哲忽然听到身后的人正朝他这裏快速跑来。他立刻回过身,将手机照向那个平头男人,平头男人先是一愣,随即便举起刀挥向了沈哲。
沈哲一个闪身,轻易地躲开了平头男人的攻击,接着便用枪顶住了平头男人的头。
“把刀放下!”沈哲面无表情地吼道,“再反抗我就开枪了。”
男人听完后立刻将刀扔到了地上,然后将双手举了起来。
此时的沈哲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对身后的那个吓得直哆嗦的秃头男人放松了警惕,也就是这不经意间的放松给了秃头男行凶的机会。要知道,对于秃头男来说,警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些警察不仅捣毁了它在全国多个地方的诈骗公司,而且还抓走了他手下所有的员工,现在就连他唯一的赖以生存的业务也给毁掉了,他怎么能不恨警察。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他的心裏早已没有了是非观念,有的只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执念。
他被警察逼得走投无路,他知道他被逮捕后的结局是什么,以他这些年来通过诈骗得到的赃款来讲,他很有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甚至是死刑。
所以,此刻,他心裏的愤怒和恨意压制住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捡起地上的刀,缓缓地站起身。
此时,厂房外面警笛声大作,他知道他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他看着沈哲的背影,然后迅速地冲过去,从后面将刀插|进了沈哲的身体里。
沈哲的身体抽搐一下,而他面前的平头男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将他的刀也捅进了沈哲的腹部。
沈哲跪在了地上,但是他死死地握着手里的枪,因为他知道,一旦被这两个亡命之徒拿到了枪,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但是这两个亡命之徒没机会再行凶了,因为他们很快便被冲过来的警察给制服了。
沈哲拔出了插在身上的两把刀,看着血汩汩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他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四肢开始变得软弱无力,身体也渐渐地变冷,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
姜黎在刘艳的搀扶下赶到了医院,接着便在手术室的门外看到了焦急等待着的刘克。
刘克一见到她们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姜黎一看到刘克便一把抓住了刘克的衣服,她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地问着刘克:“沈哲他怎么样了,啊?他怎么样了,说话啊,他怎么样了!”
“姜黎,姜黎,你不要激动,你先坐下。”刘克想要让姜黎坐在排椅上,可是姜黎不肯坐。
她依然揪着刘克的衣服不停地问他:“沈哲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伤到哪了?是不是很严重?有多严重?说话啊!”
“姜黎,你不要这样,”刘艳抱住了激动的姜黎,“你放心,沈哲不会有事的。”
“姜黎,”刘克哽咽着安慰道,“你放心,沈队肯定不会有事的。”
姜黎抓着刘克衣服的手垂了下来,她并不相信她们安慰她的话,她只是感到了一种无力感,她在想,万一沈哲真的死了怎么办,万一沈哲真的出不来了怎么办。
想到这裏,她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姜黎任由着沈哲和刘艳把她按在了排椅上,就在此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名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问道:“谁是家属。”
姜黎想都不想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连忙跑到护士面前激动地说道:“我是,护士,我是。”
“病人失血过多,急需B型血,但是医院血库里的B型血几乎消耗殆尽,你们谁的血型是B型。”
“我,我的血型是B型。”
护士看了一眼姜黎,随后便说:“那你赶快跟我来。”……
手术结束之后,沈哲便一直处于昏睡状态。
但其实他昏睡的时间并不算长,算到现在也仅仅只是六个小时而已,可这六个小时对于姜黎来说太过漫长,每一秒每一分都太过漫长。
虽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沈哲也会很快醒过来,但是她仍然很不放心,只要沈哲没睁开眼睛她就会担心。
她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握着沈哲的手,此刻她早已将胡静抛到了脑后,将所有的顾忌抛到了脑后,她现在什么想法什么念头都没有,她只是想让沈哲醒过来,仅此而已。
“姜黎,”刘艳拍了拍姜黎的肩膀,然后在她身旁坐下,“喝点红糖水吧,你抽了那么多血,身体会吃不消的。”刘艳小心翼翼地将装满红糖水的保温杯递给姜黎。
姜黎看了一眼刘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接过了保温杯,然后喝了一口。
“姜黎,”刘艳小心地说,“都已经凌晨三点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怕你会累坏身体。”
姜黎没有看刘艳,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真的有些乏了,可她真的不愿意离开,她想亲眼看到沈哲醒来。
当沈哲处于生死边缘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些年来她对沈哲的感情其实一直都没变,她没有必要骗自己,她的心裏其实依然装着沈哲,也只有沈哲。
这三年来,她时常向老天爷祈祷,祈祷老天爷能眷顾沈哲,眷顾胡静,眷顾他们的婚姻和生活,当然,也希望老天爷能眷顾一下自己。
当护士拿着病危通知书让她签字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沈哲真的死了的话,那她该怎么办。她当然不会去殉情,因为她知道沈哲一定不会允许她这样做,即使她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他也一定会怪她,她要好好地活下去,替他好好地活下去,但是她知道,她的余生一定会万分痛苦,这世上恐怕也很难出现像沈哲这样能走进她心裏的男人。
刘艳看着眼神呆滞的姜黎,心裏很是难受,此刻,她仿佛忘记了姜黎对她的仇怨,在她的眼里,姜黎只是她的女儿,所以,她下意识地抚摸起了姜黎的头,但很快便吃了一惊,随即就把手缩了回来。她以为姜黎会大发雷霆或者用厌恶的眼神看她,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刘艳不知道姜黎和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叫沈哲的男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纠葛,但她很清楚,姜黎很在乎他,甚至将他视为她的生命,而他也很在乎姜黎,否则也不会在昏迷中呼喊姜黎的名字。
“姜黎,”刘艳低声说,“你饿吗?我去买些东西给你吃吧。”
姜黎摇了摇头。
“你身体很虚弱,又不肯休息,”刘艳担心地说,“我怕你这样会熬坏身体。”
姜黎又喝了一口红糖水,然后低声说:“谢谢你,我什么也不需要。”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却让刘艳的心裏瞬时感到了温暖,因为这是姜黎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你很喜欢他,对吧?”刘艳小心地试探着问。
姜黎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沈哲。
刘艳大着胆子地将手盖在了姜黎的手背上,见姜黎没反应便将姜黎的手握在了手心裏。姜黎的手冰凉,凉得让刘艳觉得心疼。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劝姜黎都不会离开病房半步,所以她也不再劝,只是安静地看着姜黎。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看她的女儿了,上一次是十多年以前,姜黎八岁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姜黎长大了,而她也变老了。
她在无意中注意到了姜黎手腕上的红色的手链,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在姜黎小的时候给她买的,但她随即便否定了刚才的猜测,因为她从来都不会给姜黎买这些小饰品。
她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沈哲,想来,或许是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给姜黎买的,所以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姜黎:“这手链是他送给你的吗?”
“嗯。”姜黎将自己的手从刘艳的手心裏抽走。
“哦。”刘艳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
她们又这么静默地坐了一会。
姜黎的体力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虽然她一直都在极力地驱赶倦意,可她最后还是没有抵挡得住汹涌而来的倦意,忽然间,她的身体一歪,正好躺在了刘艳的怀里。
刘艳就这么抱着姜黎,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一动就会把姜黎给弄醒。
她看着她怀里的女儿,许多年之后再一次看到了姜黎睡着时的模样。她仍然能记得姜黎小的时候最喜欢听她唱歌,她经常会一边唱着歌一边哄她睡觉。
那个时候的她们是多么的幸福啊,姜黎很爱她,而她也很爱姜黎,直到现在依然很爱。
可就是因为那件事情,就是因为那次的争吵,所有的美好都在不经意间灰飞烟灭。
后来,每当她想起那件事情时总是会感到后悔。虽然她当时真的只是好意,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能让这个家有更好的生活,可是姜黎的爸爸说的是对的,她在无意中的确是动了私心,她将天才女儿看成了她的摇钱树和满足她虚荣心的俘虏,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姜黎爸爸的反对是对她在这个家里的权威的挑战,是对她的不信任,更是对她的侮辱和污蔑,所以她才会说一些极其难听的话,但是她没有想到姜黎的爸爸居然给了她一个耳光。
从他们结婚以来,姜黎的爸爸对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即使之前他坚决反对姜黎上电视这件事情,但最后他还是向她妥协了,她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毫无条件地向她妥协,但是这一次她错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而那一巴掌便是他的回应。
至于她和陈旺达,现在看来,那的确是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其实在她和姜黎的爸爸爆发冲突之前,她便已经和陈旺达偷偷地联系了起来,因为陈旺达不仅是个创业成功的商人,更是她在大学里的追求者,更重要的是,陈旺达已经离婚了。
其实她当初并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只是这种脚踏两条船的感觉完完全全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在她的眼里,她同时控制了两个男人的心,这两个男人都在同时死心塌地地讨好她。如果不是那一巴掌,她也只是玩玩火而已,根本不会将导火索点燃,可就是那一巴掌把她打得丧失了理智,让她对于这个一起生活了九年的男人产生了厌恶。过去他对她所有的好全部被她通通忘掉,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得过且过的没有出息的男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师而已,尤其是跟陈旺达对比起来更是相差甚远。
所以当陈旺达开始撩拨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时,她便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这场罪恶的爱情里,她被金钱和欲望蒙住了眼睛,以至于让她抛弃了家庭,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和陈旺达的结合的确让她感到幸福,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的确是她想要得到的,但是这种幸福让她感觉太过罪恶,所以她一直都在内疚与幸福中煎熬地生活。
后来她遭到了报应,先是陈旺达的公司破产,往日那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接着便是陈旺达接受不了现实而跳楼自杀,而他身后的那些债务只能靠她一个人偿还。所以她只能卖掉陈旺达名下所有的房产用来还债,可这些依然不够。
这些年来,为了还债,为了养活她的女儿,她什么工作都做过,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也渐渐地变得粗糙不堪。最近这几年,她靠着给别人当月嫂渐渐地有了点积蓄,日子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可是老天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得了白血病,生命垂危,她这些年所赞的积蓄几乎就要消耗殆尽。
如果不是姜黎,她现在已经死了。
老天爷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不仅没有赎清自己的罪孽,反而越欠越多,终其一生,恐怕再也无法从罪恶中挣脱出来。
她看着在她怀里熟睡的姜黎,怜爱地抚摸着姜黎的脸,她低声对姜黎说:“姜黎,对不起。”
……
沈哲醒来时眼看到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他眯着眼睛,在刺眼的阳光下看着在他脸前晃悠的身影。
他刚想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但随即一阵强烈的刺痛传遍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
中年女人在见到沈哲醒来后便高兴地说:“小伙子,你终于醒了。”
沈哲张了张嘴想要问问女人是谁,可他的喉咙火辣辣地疼,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小伙子,你等下,不要乱动,我去叫医生。”女人说完便离开了病房去找医生。
沈哲想了想,他一开始以为那个女人是护工,但看着却又不像。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他在想他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然后,之前的记忆陆陆续续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接着,他便再一次睡了过去。
沈哲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这一次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不再是那个中年女人,他看到的是……姜黎?
他将眼睛睁大,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此刻坐在病床边的女人明明就是姜黎。
姜黎?她怎么会在这,她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医院里。
“沈哲,”姜黎轻声唤他,“你醒了。”时隔三年,他们再一次见面,却只是相顾无言。他们对视了许久,沈哲终于开口:“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口渴吗?”姜黎笑着问他。
沈哲点头。
姜黎将沈哲扶起来,她倒了一杯水,用勺子舀了一些,轻轻吹了口气,然后送到沈哲嘴边。
沈哲抿着嘴唇看着她,心裏仍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姜黎温柔地轻声说了一句“张嘴”,他才缓缓地张开嘴,将那一点水咽了下去。
嗓子依然是火辣辣地疼,说话时依然很是难受痛苦,可尽管如此,他仍是要说话,因为他的心裏有太多的话要对姜黎说,他说:“姜黎,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姜黎并没有回答,她又舀了一勺子水递到了他的唇边,他张开嘴,将勺子里的水咽了下去。
她一勺一勺地将水喂到他的嘴边,他一口一口地将勺子里的水吞下,他吞的仿佛不是水,而是她对他的温柔,而她喂他的仿佛也不是无色无味的液体,而是她对他一直以来就存在着的浓烈的情感,可她只能将这情感压抑在心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沈哲的嗓子依然不舒服,但是他心裏舒服了太多。他在想,他或许真的是因祸得福,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行动,那么姜黎也不会出现,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
杯子里的水位一点一点地往下降,他们两个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她喂他,他接受她的喂。
杯子里的水喝完了。
“好些了吗?”姜黎问。
沈哲点头,眼睛仍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的脸。
姜黎说:“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花市。”
沈哲点了点头,这三年裡,他曾多次来花市出差,可从未想到过姜黎会来这座离海市如此之近的城市,更没有奢望过会在这裏遇到她,这让他不由地想起他和姜黎重逢之前,明明住得如此之近,却在那些年里从未碰过面。
他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她笑了笑,“我现在在花市A大教书。”
“嗯,很好。”
“你呢?”
“也……还好。”
可是姜黎能看出来沈哲在说谎,他可能过得并不好,但是她并没有拆穿他,她“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
“你可能不敢相信,胡静时常会想起你。”
“想起我?”姜黎有些惊讶。
“嗯。”
“胡静什么时候醒的。”
“你走后不久。”
“她现在还好吗?”
沈哲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说:“她的记忆力出现了一点问题,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她都已经忘记。”
“怎么会……”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沈哲抬起头望着姜黎的眼睛,“她竟仍能记得你,甚至常常念叨你的名字。”
“她连你也忘记了吗?”
“嗯。”
姜黎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诡异,如果胡静的记忆力果真出现了问题,那么她是最应该被胡静忘记的人,因为胡静明明是恨她的,恨她恨得都差一点杀了她,可胡静为什么会将她记得那么牢。
此时,刘艳从病房门外走了进来。
沈哲在看到刘艳后笑着和刘艳打了声招呼。
刘艳笑了笑,她来到病床前刚想开口说话,沈哲却抢先一步问姜黎:“这位阿姨是……”
姜黎说:“她是我学生的妈妈。”
“你学生的妈妈?我还以为……”沈哲笑着摇了摇头,他这才想起来姜黎是个孤儿,她怎么可能是姜黎的妈妈呢?
可是刘艳在一旁听到姜黎的回答时心裏不禁一阵难过,虽然她知道姜黎这么做没有错,在姜黎的心裏她早就已经死了。
刘艳尴尬地朝沈哲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偷偷地看了姜黎一眼,可是姜黎却并没有看她。之前脆弱而又孤独的姜黎已经不见了,她短暂而又弥足珍贵的“妈妈”的身份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她在想,姜黎可能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
姜黎一下班就会赶到医院照顾沈哲,如果遇到周末,姜黎便会将一整天都泡在医院里,和沈哲聊聊天,或者看着沈哲睡觉。
她和沈哲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他们绝口不提以前的事情,李家康、胡静以及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这些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禁忌话题。
只是每当沈哲看到姜黎手腕上的那条红色的手链时,那些过去的事情就会情不自禁地涌进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姜黎每一次来,沈哲第一眼都会是去看姜黎的手腕,他要确定姜黎是否戴了那条手链,仿佛那条手链的存在与否决定了姜黎对他的态度。
可姜黎对他能有什么态度?
他至今都没有将他和胡静离婚的事情告诉姜黎,他本来想,他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追求姜黎了。但是姜黎会愿意吗?他伤姜黎伤得那么深,姜黎还会接受他的追求吗?
可是那根手链自始至终都一直戴在姜黎的手腕上,但他仍然记得姜黎在离开海市之前就已经将手链摘了下来,难道说姜黎在这三年裡一直都将手链戴在手腕上吗?难道这说明姜黎的心裏依然有他的位置吗?可这仅仅也只是一根手链而已,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说不定这只是姜黎的习惯而已。
太多的不确定让沈哲犹豫不已。
但其实,姜黎对沈哲的照顾并没有掺杂太多的男女感情,她只是想要照顾他,仅此而已。何况,她也不可能多想,因为无论胡静的精神状况如何,她都是沈哲的合法妻子,她不能参与也不想参与,所以她在照顾沈哲的过程中一直都是若即若离,仔细地把握好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遇到了一些较为私密的事情,她便会让护士代劳,自己绝不参与。
可仍然会有人将他们两个看作是恋人,病房里的一个中年女人甚至问她和沈哲什么时候结的婚,有没有孩子之类的问题,她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她会说她和沈哲只是朋友,她只是代劳照顾他而已。
但沈哲却喜欢别人这么误会,最好是误会的人越多越好,让这误会成为真的,让姜黎也将这误会看作成真的。
有一天晚上,沈哲半夜醒来,他看到姜黎正像以往那样趴在他旁边睡着。他很不忍心看到姜黎这样,所以每天晚上都会赶姜黎走,可是姜黎硬是要留下来陪着他。姜黎已经连续五天这样了,他怕姜黎的身体会垮掉,好在他明天就能出院了。
夜深人静,病房里的其他人也都睡了过去。
沈哲侧起身子看着熟睡中的姜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突然醒过来,然后就这么看着姜黎睡觉,看着看着,自己也就睡了过去。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舍得睡过去,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次看着姜黎甜美地熟睡会是什么时候。
他将挡在姜黎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他看着她睡梦中的容颜,忽而想起了十七年前,姜黎在回家的路上靠在他肩膀上睡着时的样子,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安静地睡着。
忽然,姜黎醒了,睁开了眼,然后便看到了一直盯着她的沈哲。
姜黎先是一阵蒙胧,紧接着便清醒了起来。她坐直身体,脸忽然有些红了,她说:“沈哲,你怎么醒了。”
“哦,睡不着,”沈哲把身子往外挪了挪,又拍了拍他腾出的那半个床位,“要不然你上来睡会吧。”
姜黎显然是认为沈哲在开玩笑,她摇了摇头,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沈哲接着说:“你明天还要上班,睡不好会影响工作的。”
姜黎这才明白沈哲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让姜黎上床躺着,她说:“不用了,回学校以后我会找时间休息,而且我也不累。”
“还说不累呢,”沈哲伸出手,他的指肚抚过姜黎的黑眼圈,“姜黎,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嗯?”
“你还记得嘛,十七年前,也就是二零零零年的元旦,我和我爸爸送你回家的时候,你靠在我肩头睡着了,我一路上都在看你,看着看着就看迷了。我那个时候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一个女生,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我就是觉得‘哇,这个小女孩好可爱’,后来,我爸爸将车开到你姑姑家楼下,我不忍心推醒你,所以是我把你背上了楼,实话讲,到目前为止,你是我唯一背过的女孩。”
“嗯。”
“我听说你给我献了很多的血。”
“嗯。”
“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上一次你也是失血过多,医院里也是血库告急,是我给你献的血。”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怕你会有负担,那个时候,我以为李家康能一辈子守护你。”
沈哲在不经意间提到了他们两个的禁忌,一时间,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彼此,往事的记忆几乎在同一时刻涌向了他们的脑海里。
而姜黎在第一时刻想到的则是沈哲在医院里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如此的决绝与绝情,虽然她从未怪过他,但心中不免总是充满龃龉。
“我的确是有些累了,”姜黎站起身,“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现在?”沈哲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都凌晨一点了。”
“没关系,我开车来的。”
沈哲不想姜黎这么晚走夜路,可又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留住她,所以当他眼看着姜黎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故意呻|吟了一声,惹得姜黎连忙走了回来。
姜黎看到蜷缩成一团的沈哲,心裏一沉,连忙弯下腰问他:“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伤口有些裂开了。”
“怎么可能,伤口不是已经结痂了吗?”姜黎说着便要撩开沈哲的衣服看。
可是沈哲却一把握住了姜黎的手,然后将姜黎的手贴在了他的胸口,他说:“是这裏,是我心裏的伤口裂开了。”
姜黎愣了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她想将自己的手抽走,可是沈哲却依然死死地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口。
姜黎有些生气地说:“沈哲,你这是干什么。”
“姜黎,我……我其实已经离婚了。”
“什么?”姜黎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着沈哲。
“三年前……我就和胡静离婚了,是她自己提出的,那个时候她的意识还是比较清醒的。”
“为什么……她那么……爱你……”
“我也不清楚,”沈哲摇了摇头,“大概她在恨我,”沈哲抬起头看着姜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和我的相处中有太多的负担和顾虑。”
“我、我知道了。”姜黎立刻将手抽走,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难让沈哲看出任何端倪。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我出院之后就要赶回海市,所以,能不能再陪我待一会,这一别,不知道下次会什么时候相见。”
姜黎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下,她说:“你睡吧。”
“好。”沈哲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他居然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姜黎已经走了。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发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餐盒。
“沈哲,你醒了。”
沈哲抬起头,原来是刘艳。
他说:“阿姨,真是辛苦你了,每天早上都来给我送早饭。”
“我本来也想让姜黎吃一些,”刘艳苦笑,“但是她不肯。”
沈哲看着刘艳悲伤的神情,不禁有些愣神。他现在对刘艳和姜黎之间的关系有些糊涂,姜黎仅仅说刘艳是她学生的妈妈,可他和刘艳素不相识,刘艳为什么这么照顾他,还有,既然刘艳是姜黎的学生家长,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姜黎对刘艳一直都抱有敌意,所以他推定刘艳和姜黎的关系一定不像姜黎解释得那么简单,可除了学生家长以外还会是什么关系?总不可能是姜黎的母亲吧。
沈哲道过谢,接着便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餐盒吃了起来。
吃完后,刘艳主动将餐盒接过,然后去衞生间将餐盒洗干净,回来的时候,她手里竟又提着一袋子水果。
“姜黎爱吃水果,”刘艳又补充了一句,“等她下班来了以后,你和她一起吃。”
“好。”沈哲朝刘艳笑了笑。
刘艳坐下后,她一边给沈哲削苹果一边问沈哲:“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明天就出院了。”
“明天?”刘艳吃惊地抬起头,苹果皮也被她削断了一截。
“嗯,怎么,您有事?”
“哦,没事没事,”刘艳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又低下了头继续削苹果,“你……和姜黎很早就认识了吧。”
“嗯。”
“什么时候认识的?”刘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沈哲。
“二零零零年的元旦。”
“哦,”刘艳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那个时候她才八岁。”
“嗯?您怎么知道的。”
“啊?”刘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知道姜老师的年龄,所以往前一推就能推出来。”
但沈哲知道刘艳在说谎,她对姜黎的熟知程度根本就没有她所说的那么简单。
刘艳以为自己搪塞了过去,所以她接着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她,对吧?”
“对。”
沈哲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刘艳有些吃惊,但她心裏随即便又有了欣喜,所以她连忙对沈哲说:“其实姜黎……我是说姜老师,她其实也很喜欢你,她等在手术室门外的时候,我看她着急得心都要碎掉了。我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或者说,她,很爱你。”
“阿姨,”沈哲忍不住问,“您和姜黎到底是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她不都跟你说了嘛,我是她学生的家长。”刘艳低着头又开始削另外一个苹果,她不敢抬头看沈哲的眼睛,因为她知道沈哲是刑警,所以她怕自己会露馅,会让姜黎不高兴。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和她像是……”沈哲犹豫了一下,“母女。”
刘艳的手一松,水果刀应声掉到了地上,她赶忙将水果刀从地上捡起。
“阿姨,难道我猜对了?”
“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是姜黎的妈妈,”刘艳抬起头看着沈哲,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姜黎的妈妈已经……死了。”
“是吗?”沈哲看着刘艳,他其实已经确定刘艳是在说谎,至于她是否是姜黎的母亲他也并不确定,“阿姨,其实您没必要对我说谎,我不相信你仅仅只是姜黎学生的家长,一个学生的家长怎么可能会这么关心姜黎,怎么会对姜黎这么了解。”
“我……”
“阿姨,姜黎的妈妈并没有死,对吧?你就是她的妈妈,对吧?”
“对,我是,”刘艳垂下了头,“当年是我抛弃了姜黎父女。”沈哲叹了口气,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姜黎说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因为她恨刘艳,恨刘艳对她们父女的抛弃。他并没有多么讨厌刘艳,只是因为姜黎对刘艳有恨,所以他也对刘艳有些许成见。只是眼前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将那个狠心抛下姜黎和她父亲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姜黎,要知道,姜黎在那段被抛弃的日子里过得很痛苦。”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刘艳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负责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沈哲没再多说什么,他拍了拍刘艳的肩膀以示安慰,又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刘艳。
刘艳哭了许久才止住眼泪,她哽咽着说:“天道果然是有轮回,我当初种下恶果,如今报应一个个地找上了门来,先是我丈夫因为公司破产而跳楼自杀,接着是我为了还债而带着女儿四处奔波,然后便是我得了白血病,如果不是姜黎救我,我想我已经死了。”
“所以,姜黎一直都没有原谅你,对吗?”
“我从来都不奢望她能原谅我,我只是希望她能给我机会赎罪,不管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可是她不愿意接受我的好。”
“阿姨,”沈哲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能诚心悔过,我想姜黎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
“嗯,”沈哲笑了笑,“她一定会的。”
……
下班后,姜黎心事重重地走到学校的停车场。
当她来到车前拉开车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姐姐!”
姜黎回过头,看到陈雪正向她跑来。
“姐姐,”陈雪来到姜黎跟前,“你是要去医院吗?”
“嗯。你怎么知道。”
“我妈妈跟我说的,”陈雪笑了笑,“我也能去吗?”
“你?”
“怎么,舍得不得让我去看你的如意郎君啊。”
“瞎说什么啊,”姜黎亲昵地捏了捏陈雪的脸,“走吧,上车。”
路上的时候,陈雪再一次看到了姜黎手腕上的手链,她忍不住问:“姐姐,这根手链是那个人送的吗?”
“谁?”姜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医院里的那个啊。”
“哦,是啊。”
“定情信物?”
“什么定情信物,八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定情信物。”
“哇,看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只认识了几天而已,”姜黎惆怅地笑了笑,“哪里算是什么青梅竹马。”
“你现在很爱他,对吗?”
“不知道。”
“你很爱他的,”陈雪笃定地说,“那天在我家,当你听到他在医院里抢救的时候,你吓得都站不起来了。”
姜黎轻描淡写地说:“是嘛,忘记了。”
“所以……”陈雪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姜黎在等信号灯的时候看向陈雪。
“姐姐,能不能找一个地方把车停下。”
“怎么了?”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现在就可以问啊。”
“你开车的时候不能问那件事情。”
“什么事情啊,居然这么严肃。”
“姐姐,求你。”
姜黎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可当她看到陈雪的表情时便知道陈雪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陈雪这么严肃,但她还是找了一个地方将车停了下来。
“什么事,说吧。”
“姐姐,”陈雪说,“那天,当你听到那个消息时,我看到你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从来没见过你如此伤心的样子。”姜黎本以为陈雪要问的是她和沈哲的事,可陈雪接下来的话却让姜黎大吃一惊,陈雪说:“后来,当我看到我妈妈和你相拥而泣的时候,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
“那一刹那,我以为你们是一对母女。”
姜黎呆住。
“姐姐,”陈雪接着问,“你和我妈妈以前就认识,对吗?”
“什么?”
“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我妈妈的慌张和你强装出的镇定,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再到后来,你来我家吃饭的时候,当我再次看到你和我妈妈对视时,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陈雪,你不要……”
“我七岁那年曾偷听过我爸爸和我妈妈的对话,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妈妈说她很想她的女儿,她说她对不起她的女儿和她女儿的爸爸,我当时就很奇怪,我和爸爸明明就在家里啊,妈妈为什么要那么说,直到后来,当我渐渐懂事了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妈妈口中的女儿并不是我,她口中的女儿的爸爸也不是我的爸爸,”陈雪看着姜黎的眼睛,“那个女孩就是你,对吗?”
姜黎默然,她将视线移开,看向车窗外。
“所以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有一种亲切感,这和其他同学对你的崇拜不同,我只是想接近你,那种想要接近你的渴望类似于天性,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血缘让我们彼此靠近。”
姜黎重新看向陈雪,然后无奈地笑了笑,她说:“本来是要瞒你一辈子的,但没想到居然被你猜到了。”
“姐姐,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如实回答我。”
“好,你问。”
“妈妈为什么会离开你,你为什么那么恨我的妈妈。”
“因为你妈妈和我爸爸离婚了,所以我一直都不能接受。”
“不,你在骗我。”
“没有。”
“妈妈在和我爸爸相爱的时候是不是……”虽然难以启齿,但陈雪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是不是还没有和你爸爸离婚,我是说,妈妈背叛了你的爸爸,对吗?”
姜黎看着陈雪单纯的眼神,她不想将血淋淋的事实告诉陈雪,但陈雪既然已经全都猜到了,那她其实也没有再继续瞒下去的必要了,所以她只能回答:“是。”
陈雪脸上的表情完全垮掉了,原来她之前一直都是在故作坚强。虽然她已经猜到了事实,可她多么希望能从姜黎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可现实却如此的残酷,她的妈妈,她一直深爱着的崇拜着的妈妈居然是一个抛夫弃女的感情背叛者。陈雪的身子靠在车门上,两行热泪瞬间流了下来。
“陈雪,你听我说,”姜黎心疼地抚摸着陈雪的脸,“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事情,我恨她是因为她对我不好,但这并不能否定她为你所付出的一切。在我心裏,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但站在你的角度来说,她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我能看得出来,她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我甚至都有些嫉妒你。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真相是怕影响到你的生活,不要恨她,好吗?”姜黎将陈雪抱在了怀里,“小雪,我承认我现在依然没有原谅她,但我已经不再恨她。恨她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她依然是我的母亲,她得病了以后我依然要去救她,因为是她怀胎十月生下了我,也是她曾经给过我幸福的生活。可人这一生有太多的矛盾与纠结存在,我和你妈妈之间有一个死结,是连血缘都无法冲散的死结,但是你根本没有必要参与进去,你依然应该像以前那样爱她,懂吗?”
“我知道,”陈雪哽咽着说,“姐姐,我以后可以一直都叫你姐姐吗?”
“可以。”
“姐姐,我现在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时不时地突然落泪,甚至有的时候会在梦里说‘对不起’,她其实是在向你忏悔,在向你和你的爸爸忏悔。”
“嗯。”姜黎摸了摸陈雪的头。
“姐姐,你会原谅她吗?”
姜黎默然。
“答应我,”陈雪再次哭了起来,“原谅她吧,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都请你原谅她一次,再给她一次机会,好吗?”
姜黎依然没有说话。
“好吗?姐姐,”陈雪依然不肯放弃,“就算我求你,”陈雪从姜黎的怀里离开,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姜黎,“其实我心裏明白你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你也不会救她。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不给你们彼此一次机会。”
“小雪……”
“姐姐,原谅她吧,好吗?”
姜黎沉默了一会然后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
沈哲在医院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依然是姜黎在陪着他。
那天,沈哲一直都没有睡,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姜黎。
“姜黎。”
“嗯?”姜黎看向沈哲。
“明天我就要走了。”
“嗯。”
“以后,我们能经常联系吗?”
“可以。”
“嗯,”沈哲笑了笑,“走之前我有几件事情想要问你。”
“你问吧。”
“你和刘艳阿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姜黎低下了头,随即便又抬起头重新看向沈哲,“我跟你说过,她是我学生的妈妈。”
“那她为什么这么帮你。”
“我也说过,因为她……”
“因为她的职业与护理有关,对吗?”
“嗯。”
“你骗我。”
“骗你什么?”
“她的确是你学生的妈妈,但同时,她也是你的母亲。”
姜黎先是吃惊,随即便又平静了下来,她冷冷地问:“是她告诉你的吗?”
沈哲摇了摇头,他说:“不是,是我先猜出来的。”
“看来你的专业能力很强啊。”姜黎无奈地笑了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吗?一个抛夫弃女的母亲很值得炫耀吗?”
“你还在恨她,对吗?”
“怎么可能不恨,”姜黎冷笑,“我被抛弃后的处境你应该也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我怎么可能原谅她。”
“其实你并没有你所说得那么恨她。”
“什么?”
“如果你真的那么恨她,那你也不可能去救她。”
“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跟我说说,她还向你炫耀了什么,她有没有向你炫耀她当初是怎么抛下我和我爸爸逍遥快活去了,有没有向你炫耀我爸爸因为她的离开而意外身亡,有吗?”
“姜黎……”
“看来是没有,对吗?”
“姜黎,不要这样,”沈哲抓住了姜黎的手腕,“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悔过,原谅她吧,给你们母女彼此一次机会,好吗?”
“原谅?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悔过有什么用,爸爸去世后我感到孤苦无依的时候她在哪里,我被姑姑虐待的时候她又在哪里,她也在悔过吗?就算是在悔过,但有用吗?”
“姜黎……”
“我去给你打水,”姜黎拿起脸盆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洗完脸后就早些睡吧。”
“姜黎……”
姜黎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只是,当她走出病房的时候却看到了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的刘艳。
“姜黎,”刘艳红了眼眶,嘴角扯了扯想要笑却没有笑出来,“我是特意来给沈哲送鸡汤的。”刘艳怕姜黎不相信还特意将手里拎着的保温杯给姜黎看了看。
“嗯,进去吧。”姜黎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姜黎并没有去水房打水,而是走到了医院的大厅,在排椅上坐下。
她将脸盆放在旁边,然后盯着空空荡荡的大厅发呆。
沈哲和陈雪都希望她能原谅刘艳,难道她真的应该忘记过去原谅刘艳吗?她真的能做到吗?她真的应该那样做吗?她心裏很乱,乱成了一个疙瘩。
此时,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转过头,然后看到了刘艳。
刘艳知道姜黎不想离她太近,所以她特意在离姜黎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这一对陌生的母女一直都沉默不语。
刘艳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她几次想要张口但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姜黎头靠着墙,眼睛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看着看着竟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父亲,梦到了过去她所生活过的那个小家庭,梦到了爸爸妈妈依偎在一起,梦到妈妈将她抱在怀里,她一边给她唱摇篮曲一边对她说“我爱你”。
姜黎从梦中惊醒,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随即便发现自己竟躺在刘艳的腿上,她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而刘艳在姜黎醒来后则识趣地往外挪了挪,与姜黎隔开了一段的距离,她嘴裏嘀咕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偷偷地看了姜黎一眼,随即便又低下了头。
姜黎发现她的身上披了一件外套,但这外套不是她的,是刘艳的。她心裏其实有一点感动,但却又不愿意表现出来,仿佛一旦她表现出了感动就会失去尊严一样。可是她在刚才的梦里又看到了妈妈年轻时的模样,那时候的妈妈在她的眼里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妈妈曾经为她做过的点点滴滴她都印在心裏。她仍能记得她五岁那年不小心被开水烫到,腿上起了一个大水泡,妈妈为此心疼地哭了整整一天。或许正是因为太爱妈妈了,所以她更加不能忍受妈妈对她和爸爸的背叛,所以她才会恨妈妈。可是恨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用呢?她幸福了吗?当她看到妈妈被病痛折磨时她快乐吗?
她将外套裹在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她想开口说一声谢谢,但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姜黎站起身时,刘艳以为姜黎生气了,所以她也惶恐地跟着站了起来,只见姜黎走过来,然后将外套重新披回到刘艳的身上,她说:“太冷了,别感冒了。”
刘艳愣愣地看着姜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黎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关心她吗?还是表面上的客套?
当刘艳还在回味着姜黎刚才的那句话时,她却听到姜黎对她说:“刚才我梦到爸爸了。”
姜黎顿了顿,接着又说:“后天是爸爸的忌日,你……有时间吗?”
“我……可以吗?”刘艳吃惊地问。
姜黎“嗯”了一声,随后便转身朝病房走去,而刘艳则呆呆地立在原地,心裏的激动和兴奋久久地不能平息。
……
两天后。
海市某陵园。
姜黎领着刘艳来到了她父亲的墓前。
刘艳弯下腰将怀里的花放在墓前,当她摘下墨镜时,姜黎发现她早已哭成了泪人。
“老姜啊,”刘艳哭着说,“我来看你了,我和咱们的姜黎来看你了,你还好吗?啊?你还好吗?”
姜黎本想通过拥抱来安慰一下刘艳,但她实在是无法对刘艳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所以最后只是拍了拍刘艳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姜啊,”刘艳突然跪在了地上,“我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姜黎,我在你们身上造了太多的孽了。你处处包容我,体谅我,可我非但不领情,反而还对你如此的严苛,”刘艳嚎啕大哭,“但老天有眼啊,它让我遭到了报应,让我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姜黎没有出现,我想我早就过去找你了。或许老天让我得这场病就是为了能让我们母女团聚,它想让我赎罪,让我好好地忏悔。老姜啊,我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如果真有来生,我会加倍补偿你,如果我去了那边能碰到你,我一定会跪下向你谢罪,我对不起你啊,好好的一个家让我硬是给拆散了,你因我而死,姜黎也因我受罪,我……呜呜呜……我……”
刘艳泣不成声,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姜黎的爸爸都听不到了,不管她怎么做都无法挽回她的过错,失去的再怎么争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姜黎终是不忍心,她走过去将刘艳搀扶了起来。
刘艳哭着说:“姜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已经听了太多遍的‘对不起’,但是我现在除了说‘对不起’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我不配做你的妈妈,也不配拥有你这么好的女儿,更不配拥有像你爸爸这么好的丈夫,”刘艳突然跪在了姜黎的面前,她一边扇着自己巴掌一边说,“我该死,我该死,我真的该死,姜黎,你当时就不应该救我,你就应该让我死,让我痛苦地死,让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你别这样,”姜黎尝试着想要将刘艳拉起来,可却怎么也拉不起来,她最后索性也跪在了地上,然后抓住了刘艳的手,“够了够了,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姜黎,我的姜黎,我的小姜黎,”刘艳扑到了姜黎的怀里,“妈妈对不起你啊,真的对不起,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姜黎哭着说,“我原谅你了。”
……
在回酒店的路上,刘艳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在爸爸的墓前哭了太久,所以哭累了。姜黎不忍心叫醒刘艳,等了十分钟见刘艳还没醒,她索性开着车朝胡静所在的疗养院驶去。
姜黎按照沈哲给她的地址找到了那座疗养院。
她将车停在疗养院里的停车场。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又轻轻地将车门关上。
五分钟后,姜黎来到了胡静的房间门口。
她站在门口,想象着待会和胡静见面时的场景,她在想,如果胡静真的记得她,那么当胡静见到她之后是否会歇斯底里,她有些害怕,但最后还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见胡静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而沈哲则站在不远处默然地看着胡静。
“沈哲?”
沈哲看向姜黎,他微笑着说:“姜黎,你来了。”
“姜黎?”胡静忽然回过头看向了姜黎,她的眼睛是纯真的,丝毫看不到往昔的影子。
姜黎本以为自己在见到胡静时会紧张会害怕,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不安的情绪,她看到胡静慢慢地向她走近,她自己则立在原地,微笑着看着胡静。
当胡静在她面前站住时,她听到胡静对她说:“姜黎,你终于来看我了。”
胡静将姜黎拥到了怀里,那一刻仿佛她们曾经是挚友,连姜黎都误以为她和胡静的那些过去都是她自己虚构的场景,那些可怕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姜黎一时有些错愕,她能看得出来胡静的开心是从心裏透出来的,胡静并不是在假装,也并不是在做作,她在见到姜黎后是真的很开心,就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开心。
姜黎笑了笑,她说:“是啊,胡静,我来看你了。”
“姜黎,我很想你。”
“是啊,我也很想你。”
……
沈哲和姜黎在等到胡静睡着后才离开。
路上的时候姜黎对沈哲说:“如果不是以前就认识胡静,我想我根本不可能相信胡静有精神疾病。”
“她现在就是个孩子,”沈哲笑了笑,“单纯的孩子。”
“我觉得她在那种状态下很开心。”
“最重要的是,她忘记了过去。”
“嗯。”
沈哲和姜黎走出疗养院,来到停车场,姜黎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车和沈哲的车竟停在了一起。
沈哲看向了在车里熟睡的刘艳,他问:“去过陵园了吗?”
“嗯,”姜黎回过头看了一眼刘艳,“她哭得太凶,所以太累了。”
“嗯,你还在怪她吗?”
“我原谅她了。”
“真好,”沈哲抓着姜黎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那么我呢?”
“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
姜黎微笑,她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沈哲看着姜黎,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他说:“小虎牙,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