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记忆中的绿豆冰棒(2 / 2)

时光微凉不离伤 安晴 4384 字 1个月前

事实上,会顶着大太阳来到这个地方的,根本只有我一个。

心血来潮,我摸索着找到了山洞的入口,然后弯着腰爬了进去。跟记忆中的一样,山洞裏面幽深曲折。只是,小时候这个山洞可以容纳我和陆维、林笑羽三个人在里头做游戏,现在对于我来说却有些狭小。我抱着膝盖,坐在裏面。从一个不大的缝隙望出去,狭窄的视野里能看见阳光照在假山外喷泉的水流上。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我的心情一下子沉淀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无意间在自己的身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以后,一个被盖在树叶下的铁盒子顿时跃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个旧月饼盒子,厚厚的一层灰下依稀能看见熟悉的图案。我吃了一惊,这曾经承载着三个小孩美好记忆的百宝盒,没想到居然还在这个秘密基地里。

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开了盒子,看着眼前的东西,我愣了几秒,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包围了我,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和笑羽一起收集的彩色玻璃珠子、陆维玩过的画片、王菲的磁带和玻璃纸、陆维小学制服上的纽扣、被三个人翻烂了的一本机器猫的书、一本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小笔记本……

小本子上用圆珠笔歪歪扭扭画着机器猫,翻了几页,我沾了一手来自过去的尘埃,那些幼稚的豪言壮语,笔迹被渗入的雨水模糊成一块蓝灰色的影子。我努力地辨认着三个人的笔迹,看见笑羽连续写了好几页的“陆维大笨蛋”,然后陆维画了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娘回击她。我还看见我用几根简单的线条画出来的巴黎铁塔,铁塔上站着一个挥舞着双手满脸笑容的小姑娘……

以后我要去法国,站在巴黎铁塔最高的地方!

这是巴黎铁塔?

讨厌!

琐碎的往事像透明的玻璃弹珠从记忆的口袋里蹦出来,散落了一地,而我缓缓地低头拾起。

还记得,笑羽说长大了要当模特,当明星,这样就可以挣很多很多的钱,让妈妈过上好生活。

还记得,我说长大了要当旅行家,游遍全世界。

还记得,陆维说长大了要当钢琴家,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办一场音乐会。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是被扯断的珍珠项链,留下来的就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而连接片段的链条却早已断裂。

就在我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凌乱的脚步声,什么人在大声嚷嚷着“有种别跑!”

喊声像惊雷一样炸开,我浑身一抖,思绪猛地被拉了回来。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有种莫名的心慌涌了上来。

抑制不住好奇,我从假山里钻了出来,踩在小石墩桥上,小心翼翼地躲在柏树后面,在植物的掩映下,我看见不远处冲下来一个男生,穿着白色的T恤,像一道白色的箭,我甚至能听见他急促的喘息。他似乎逃避着什么,向后看了一眼,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猛地捂住了嘴,才拼命抑制住冲口而出的尖叫——

叶慕北!

正惊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裏,突然他的身后冒出了三四个陌生男子,手里挥舞着棒球棍,看那打扮,无疑是不良青年;看那阵势,来势汹汹,就像是叶慕北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恨不得一棒子把人打死。

看起来可不是小打小闹,他们手里的家伙足有六七十厘米长,吃上一棍,别说骨折,脑震荡都是可能的,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眼前的景象,活脱脱就是电影里的帮派死拼!

我手脚发起软来,说实话,我可不想看到叶慕北在我面前被一棒子打得鲜血四溅,在地上翻滚的模样!

看着他竭力向这边跑来,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在急剧缩短,我看见他胸前的一大片汗渍和咬紧的牙齿。突然一个荒唐的念头闯入了我的脑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注入了我的身体。我从桥上直冲了下来,从那些浓密的柏树后面蹿出来,抓住叶慕北的手就往假山里拉。

他看见我,满脸诧异。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指着水池边的山洞小声对他说:“那里!躲那里!”然后就拉着他冲了进去。

洞口细密的长草刮过我裸|露的小腿,像细细的小针一样扎人。钻进洞里,光线霎时暗了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在诧异与紧张中碰撞的眼神,还有急促的喘息与心跳。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我微微弯下腰,他跟着我做相同的动作,从假山的缝隙探出去,这裏很隐蔽,我看见棒球棍在柏树的那头晃来晃去,那些人的脚步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大呼小叫着叶慕北的名字。几分钟后,或许是终于失去了耐性,他们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裏。

“你……你怎么会在这裏?”叶慕北瞪大发红的眼睛,指着我,压低声音叫了起来。

“我……我只是刚好经过这裏……”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接着,他颧骨上触目惊心的乌青和手臂上的一道道紫痕让我差点惊叫出声,“天啊……你……”

想到那些人或许还没走远,我连忙捂住嘴,以免自己过高的音调引来外面的人的注意。

“只是被个浑蛋推了一把擦伤的,跟猫抓似的,用不着那么吃惊。”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淡淡地说着,就好像这些伤痕不过是门口小商店买来的文身贴纸,不高兴的时候一揭就能丢掉,“我还有更可怕的伤口,你要不要看?”他半开玩笑地说着,伸手就要把上衣撩起来。

“讨厌!我才不要看!”我慌忙扭过头去,脸上一阵发烫,“你不怕死吗?那群人拿着那么粗的棒球棍,好可怕!”

“原来你是担心我被打死才把我拉进来的吗?”他暧昧地弯起一边嘴角,不屑地从喉咙深处哼了一声,“你还挺大胆的!要是被那群人发现追上来,我可很难保证能连你一起救下来!”

“你……你到底是怎么惹上这群凶神恶煞的?”我被他的话吓得一慌,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你是不是也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瞥了我一眼,撩了一下汗湿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女孩子不需要过问,你只要站在我的背后就行了。”他说着,一弯腰就要从洞里钻出去。

“先别出去!”我连忙拉住他,“再等一会儿吧!他们说不定还在这附近找你呢!”

他回头对我一笑:“好吧,瞧你,小脸都吓得煞白了。你就这么担心我?该不会爱上我了吧?”

“我只是……只是不想看着惨剧在我面前上演……”我翻了个白眼,回答道,“反正你上次帮我解围,这次我也帮你一回,这样我们两个人就谁也不欠谁了吧?”

“解围?我要你帮了吗?女超人?”叶慕北一笑,把手撑到我头顶的洞壁上,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急速缩短,“你觉得那帮小跳蚤可以打得倒我吗?如果不是你,他们现在该跪在地上向我求饶了吧?”

他嘴裏呼出的热气吹在我的额头上,我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视线却对上了他汗湿的锁骨。而他的身上有种奇妙的味道,男性特有的、浓烈的汗水与淡淡的烟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古龙水的味道,让我有种轻微的眩晕的感觉。我支撑着不让自己晕倒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你……你就发扬你的阿Q精神吧!”我被他的过度自信噎得快说不出话来,又低头看看他手臂上不住渗血的擦伤,“我看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比较好吧!受了那么多伤,还说人家是小跳蚤?那该是多大的跳蚤啊!”

“这点伤你就大惊小怪的!”他摇摇头,说道,“别看我受了伤,刚刚他们也被我放倒了不少,之前那一脚没被我踢断根肋骨,至少肺也扁了吧!”

“这也太暴力了吧,”我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皱起眉说,“打架就那么有趣吗?”

“你真以为我喜欢打架?”他挑了一下眉,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喜欢打架,不过,真要打起来,我也不怕。你信不信,就算我到街上买瓶矿泉水,只是骑着摩托车,啥事也没干,也会有人来找麻烦。就算我不骑那摩托车,单单是我这张脸,也会有人来找我麻烦,长得太帅也是一种累赘……”

“油腔滑调……”我翻了个白眼,小声反驳他的一番歪理。

“作为一个男人,没有打过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把看不爽的人一脚踹翻在地的冲动是写在每一个雄性动物的基因里的,你们小女生怎么能理解打架的乐趣?”

“乐趣?可是我只看见了流血事件,”我又看看他手臂上的伤,他白色的袖子上洇出了一小块鲜红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你的伤口在流血,还是让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你还会包扎?”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看着我,提高了音调,一脸的不信任。

我无语,开始低头翻我的包。

这个月就像是受了某种奇怪的诅咒,我身边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受伤,先是笑羽,然后是陆维,再来是叶慕北,我帮陆维处理了脸颊上的伤,现在又包扎叶慕北的手臂上的伤。

“你是第一次帮人包扎吧?”叶慕北皱着眉头,一脸忍耐的表情,看着我往他手臂上缠绷带。

“不是。”

“我猜上一个人现在估计被截肢了吧?”

我瞪他一眼,他笑了,继续说:“你包扎成这个样子,我还要自己重新包一遍,有什么用?”

“好啊,有本事你自己包扎吧!”我说着,用纱带在他手臂上绑了一个紧绷绷的蝴蝶结,以示报复,再拉紧带子两端,他果然吃痛地猛吸了一口气。

“包扎的功夫那么烂,蝴蝶结倒是打得挺端正!”他花了好大劲才把那个蝴蝶结成功拆开,然后咬着牙把那圈绑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撕了,自己给自己包扎起来。

我看着自己的“作品”一点点瓦解崩坏,一种酸酸的感觉充斥了我的胸口,再看下去,我的嘴角往下拉的幅度越来越大。真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包扎得像模像样的,整齐又专业!

“像这样,只是随便包扎一下,好看多了吧?”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叶慕北继续戳我的痛处,“出于安全考虑,淑女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一躲比较好,包扎也是,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我哭笑不得,忍不住叫起来:“你真讨厌!我这个最不擅长动手的人好心好意地帮你包扎了,我这个胆子最小的人也冒着生命危险出手救你了,你居然连一句谢谢也舍不得说,还笑话人家!”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反省,随后又一摸鼻子:“那还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自己说的嘛,上次我替你解围,这次算是你欠我的,既然是欠我的,我跟你客气什么?”

“你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救你了!让你被打得满地找牙算了!”我按捺不住一肚子的火气,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

“没想到你也会生气!”他故意瞪大眼睛,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还以为无论对你做什么,你都不会生气!怎么说呢?就像木偶一样。”

“讨厌!那么你是故意惹我生气的吗?”这个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但不反省,还在一边说风凉话!顿时我的火气更旺了,索性往他手臂上包扎完美的地方用力一按,下一秒我满意地听到了一声痛叫。

“这表情不错!没想到你生气的样子还蛮可爱的嘛!”叶慕北缩回手揉着受伤的手臂,弯起嘴角说,“之前看到你的时候,老是一副女主持的严肃模样,说什么都一个表情,满嘴的官方用语,那时我真想捏捏你的脸颊,看看是肉做的,还是硅胶做的。要像这样,有什么不痛快的就直接说出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骂就骂,这才像是个鲜活的人嘛!”他说着,伸手摸摸我的头。

鲜活的人!

原来我之前就像一个木偶?

空有一个好看的躯壳,微笑,点头,一举一动都是依照别人的意志来做的,眼里没有灵魂,呆滞的表情,礼貌流利却没有创意的应答,是啊,这是我,这是我在别人面前的样子,也是父母希望我成为的样子,但是,这不是真正的我。我就像是舞台上的木偶,演尽了所有的角色,努力地取悦着观众,让自己的主人满意,带给周围的人欢乐,却忘记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模样,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么,真正的我在哪里?

我回想着他的话,呆呆地站在那里思索着,任由他揉乱我的刘海。

“听说你在学院是优等生?看你老是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我就不信乖乖女就没有不爽的事情!”

“没错,我现在就看你挺不爽的。”

“哈哈,那你就骂啊!”

“哼!我不听你瞎掰……”我低垂着头,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血痕,掩饰着脸上异样的神色,心裏却不能平静。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就像突然舔了一口芥末,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让我眼眶发热起来。

我一直按照别人的要求生活着,从来没有人在意我的真实想法,也没有人在意我是不是真实地活着,反倒是他的一句话,指出了我最在意的地方。